夜幕黑沉,卿如許不知不覺已經獨自呆坐了一個時辰,輕舟擔憂她思慮過重便出聲說道:“太子妃,喝杯熱茶吧。”
卿如許的目光從顧曉曉倒下的地方收回,接過茶水抿了一小口。微熱的茶湯入喉溫潤,讓她漸漸放松下來,“太子爺可傳話回來了?”
輕舟又是擔憂又是好笑:“您怎麽忘了。太子爺從宮裡回來就去了書房,讓您先行用膳,不用等他了。”
卿如許也覺得自己的思緒被鶴頂紅的事情塞得滿滿的,並沒有太大的用處,只會將她逼入死胡同。便說道:“擺飯吧。”
因夜色陰沉,輕舟特意多拿了一隻燭台放在跟前,溫暖的燭火映照下,四色菜品更顯精致美味,卿如許卻吃的食不知味。正在此時,不知哪裡進來一隻小小的飛蛾,盤繞在燭火周圍不肯離開。輕舟‘哎呀’一聲,“哪裡來的小蟲子!定是糊窗的茜紗哪裡破開了。”
卿如許放下筷子,道:“不礙事,將它趕走便是。”
輕舟連忙撤下卿如許面前的飯菜道:“奴婢這就將飯菜換過。”
“不用了,我也吃不下了,撤下去吧。”卿如許的眼神跟隨那隻飛蛾,看著它不斷的撲飛向燭火,便笑道:“好一隻傻傻的飛蛾,為了貪戀一時的溫暖,要送命了也不自知。”
“定是秋夜滲涼,它見了火光,便來了。”輕舟拿了自己的帕子想要將它捉住,只是飛蛾太小,又四處亂飛躲避,一時竟沒奈何。卿如許扯了扯她的袖子,笑道:“你且住手!等它一會落下,你再捉它便是。”
輕舟聞言隻好停下,兩人一坐一站盯著小飛蛾。小飛蛾飛了一會,果然落在了燭身上。輕舟就要動手,卿如許卻眼睛一亮,伸手扯出她的袖子:“等等!”
輕舟一愣一下,一滴蠟油啪嗒一下滴在飛蛾身上,竟將它牢牢的禁錮住了,輕舟噗嗤一笑,搖搖頭道:“太子妃還是孩童心性呢,您想要琥珀,自有千百種精致好看的,何苦看著小飛蛾的笑話?”說罷她拿起帕子,將那隻被蠟油束縛的飛蛾收走了。
卿如許的眸光在燭火的映照下亮的滲人,她喃喃道:“上次越陽郡主是吃了冰球包裹的鴆毒,那麽這次……”她用手指探了探那塊凝固的蠟油,說道:“蠟油,琥珀……類似的手法比比皆是。”
第二日,晨光依舊湮沒在厚厚的陰雲之中。
顧曉曉躺在棺木裡,身上還是那日所穿的一襲黃衫,頭上的發髻松松挽著,只是面目青紫猙獰,已經完全看不出她原先的俏麗。顧家人都被召集起來,齊齊站在小院子裡。
江凜和卿如許也同樣到了顧家。
顧曉曉的父親顧年面色晦暗,林氏也終於認清了現實,不敢再糾纏不休,只是眼中的不敢絲毫不減,面色中滿是後悔。顧年不敢對江凜不敬,躬身道:“太子殿下,您可是查明曉曉的死因了?”
這不過才過去了一日而已。
眾人的目光都不由看向到卿如許身上,她面色不改,依舊鎮定異常,說道:“死因的確已經查明了,但凶手的身份還有待查證。”
凶手的身份不是有待查證,而是即便查明了,你顧家也承受不起。
顧年似乎也明白這個道理,拽住要細問的林氏說道:“能知道曉曉的死因,下官也好將她入殮。”
卿如許點點頭走到屍體跟前,腦中瞬間閃過站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卻活生生的顧曉曉,不由在心中歎息一聲。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琥珀,讓輕舟示意給眾人觀看。“大家可都認識這是什麽?”
眾人莫名其妙的看著拾舟指尖掐住的晶瑩琥珀,那其中包裹這一隻無辜枉死的美麗甲蟲。
越陽郡主的死雖然被隱瞞,但事情特殊,所以已經有人告知顧年越陽郡主被毒害的手段,因此能理解卿如許拿出琥珀的意思,但別人卻不解其意。
林氏忍不住問道:“不知太子妃這是何意?”
卿如許用手指捏著那顆透明閃著盈盈光澤的琥珀,說道:“大家都看清楚了吧,這琥珀與凶手延長鶴頂紅毒發時間的是有所關聯的。”
林氏震驚道:“難道,凶手是將鶴頂紅包裹於松脂之中,從而使鶴頂紅不能直接發揮作用,而是延緩了一段時間?”她說到這不由搖了搖頭:“可是,松脂要較高的溫度才能融化,人的身體又怎麽能使松脂融化,從而露出鶴頂紅呢?”
有人臉上露出諷刺的神色,卿如許環顧眾人,毫不在意別人懷疑的目光,只是讓人拿來一隻燭台和一顆藥丸似的東西。
藥丸極小,緊緊有芝麻粒兒那麽大,她點燃蠟燭,很快,燭芯周圍化開一層晶亮的蠟油,她將蠟燭微微傾斜,滴在藥丸之上。蠟油瞬間冷凝,將藥丸包裹在其內。眾人看著眼前的情景,都如醍醐灌頂,面面相覷起來。
卿如許道:“如果鶴頂紅之外包裹著一層蜂蠟或者其它類似的東西,只要稍微調整蠟層的薄厚,不僅能夠掌控鴆毒發作的時間,還能掌控藥物的劑量。蠟丸吞到腹中之後,會隨著時間加長而慢慢變軟破裂,此時,也就是死者毒發身亡之時。”
她看著眾人呆愣的神色,聲音無奈且從容,道:“這顆藥丸,是一點迷藥,服用者會昏迷一炷香的功夫。不知可有人願意一試?”
“小人願意一試。”
卿如許朝出聲的人看去,卻原來是之前為顧曉曉驗屍的仵作。他笑了笑說道:“卑職相信太子妃並非草菅人命之人,在下願意替太子妃試藥。”
卿如許對他點點頭,笑道:“多謝。”
輕舟將蜂蠟包裹的藥丸給眾人看過,便微微處理一番,使周圍的蜂蠟削的平整光滑,做成圓球狀。給仵作和著溫水吞服了下去。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他便雙眼迷離,一頭栽在院中石桌之上,昏迷不醒。
在場眾人一片嘩然,紛紛竊竊私語起來。顧家人也呆立在原地,此時有人疑問道:“可是這樣的東西,怎麽看都十分可疑,曉曉又怎麽會吃下這樣的東西?”
卿如許又讓輕舟將碧月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林氏的眼淚瞬間從眼眶中傾瀉而出:“這個殺千刀的碧月,到底受了何人指使,竟然做出如此喪盡天良的事情!我的女兒!到底是誰?讓你做了無辜的冤死鬼啊!”
顧年怕她不依不饒要追查幕後指使之人,連忙讓人將林氏扶到一邊,並向卿如許道歉,“太子妃殿下,先前內子對您不敬,還請您大人有大量,饒恕則個。”
卿如許道:“背後算計的人目的在於我,顧家表妹雖然不是我所殺,卻也不能說與我沒有一點關系,這件事我會繼續追查下去,給你們一個交代。”
顧年沉聲謝過,跟隨眾人退出了院子,讓仵作給顧曉曉做進一步的驗看。
半個時辰過去,仵作劉歷和兩名幫手滿臉疲憊的到眾人面前回稟:“按理來說,毒藥若是從喉口進入體內,喉嚨等周圍發黑之處必定重於他處,可在下卻發現毒素確如公主殿下所言,是從腹中逐漸蔓延到其他地方的。”
卿如許默默無言的看著一乾人等收拾好顧曉曉的屍身,眾人都是沉默不語。顧年扶著林氏,情緒低落,此時也沒有心情多說,江凜便與卿如許離開了顧家。
江凜一路騎著馬跟在卿如許的馬車旁邊。路上不斷有人竊竊私語。似乎他們夫妻此時應該反目成仇了才對。卿如許聽著外面的說話聲,不由苦笑:“三人成虎,流言傷人,當真不假。”
輕舟道:“對方能散播謠言,咱們也能以此攻破。太子爺已經安排好了,您就別為此時煩心了。”今日,在之前那些謠言的基礎上,已經混入了一小股清流,漸漸將事實真相穿插到流言之中。
回到東宮,江凜先去了一趟書房又回來找卿如許。
卿如許換了一身素色軟煙羅,如夢如霧,跪坐在絨毯之上不知正看著什麽出神,聽見動靜轉過頭來,就那樣曲著膝,以手支頤朝他望過來,一雙清露似的眼眸直滲入他心底。一陣陣的心疼在他身上如波擴散,“阿許……”
卿如許感到江凜的不對勁兒,站起身朝他走來,皺眉疑惑的看著他:“出什麽事了?”
下一刻,她被納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江凜在她耳邊呢喃:“阿許,我們離開這裡吧,這裡終究不能讓我們如願。我就不信這天地間,沒有我們自在逍遙之處!”
卿如許歎了一聲:“我們在這裡有太多的牽掛,又能往哪裡去呢?”
………………
南郡四季如春,如今已是十一月,不過身著薄襖羅裙,肩頭垂掛一系披風即可。程嫣一身薄粉湖藍,襯得明眸似水。蓮步輕移間,嫋嫋婷婷的進了上房。
上房眾人皆在,見她突然進來,不禁都停下話頭,目光複雜的看著她。
程老夫人都立刻關切道:“嫣兒,你怎麽來了?你才剛剛生產,月子裡吹了風可是了不得的!”
程嫣的母親譚氏更是瞪了程嫣身邊的兩個大丫頭一眼,“你們是怎麽伺候的,竟也憑得她胡來!”
天冬和落雨連忙跪下,卻不敢分辨一句。
程嫣柔柔一笑,言語間沉穩淑婉,道:“不怪她們,是我自己非要來不可。好了,你們兩個先下去吧。”天冬二人伺候程嫣坐下,又在她腳下墊了暖籠,腿上蓋了狐裘才退了下去。
眾人的目光都不由落在程嫣身上。
程嫣是程家唯一的嫡出女兒,是程括的親妹妹。
家中雖不富貴,卻也對她千嬌萬寵。她容姿出眾,只是隨意往那裡一坐,便仿佛一朵初綻的春花,由內到外透著輝光,讓人賞心悅目。程嫣迎著眾人的各色目光,面不改色,她道:“家裡出了這麽大的事,嫣兒豈能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