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瞪視的著太皇太后,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麽輕易認罪就范,沒有一絲反抗。她以為今日必定是會滿室血光。甚至,她已經做好了與太皇太后同歸於盡的準備。不過,雖然不能馬上處置她,但只要她還活著一天,就不會讓對方過的舒坦!
她將先皇手書奉上,楊德安立即戰戰兢兢上前接過遞到昭仁帝面前。皇上沉默了片刻,還是先打開看了一眼。
太皇太后緊盯著昭仁帝的面色,見他手指微微顫動,忍不住上前一把奪過。
眾人看著太后逐漸露出一種癲狂絕望的神情,都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卿如許與江凜早知那上面是什麽內容,見狀不禁對視一眼,想必太后看了先皇的密信,會更加絕望吧。
一生瑣碎極力掙扎,最終還是要消散於陰謀算計之中。
“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個笑話,原來他什麽都料到了,嗤……”
太皇太后口中的他,自然是指先皇。她嗤笑一聲,目光像被冰霜凝結住,在傷痛悲切的狂亂之後,面色漸漸恢復如常。似乎已經認命,不想在做任何掙扎。
卿如許知道她的用意,是想棄車保帥,然而她既然已經發動,就會一鼓作氣,不會給輕易放棄,眼前的絕望不過做給旁人看的。廉王不過是她挑起亂局的一顆棋子,她真正想要扶持的,是他那個從“傻”到大的孫子,炎王。
江凜和卿如許一直覺得一切的後背有另一雙眼睛在俯視,有另一雙手在操縱,無論是北越的勾結,還是南疆的細作,都是炎王的圈套,他站在太皇太后身後裝傻,將所有人都騙了。
所以,在昭仁帝再次下令將太皇太后帶下去關押起來時,江凜出聲阻止道:“慢。”
輕飄飄的一個字,此時對於太皇太后來說,就如同千斤巨鼎,壓得她喘不過氣的同時,寒氣一直從腳底竄到頭頂!
果然,他們還有別的目的!她猛地轉臉看向昭仁帝,乞求、恐懼、後悔等種種情緒一一從眸中掠過,然而她應該如何開口,讓尚被蒙在鼓裡的昭仁帝開口阻止一切!
來不及了,因為江凜已經開口。
“太皇太后不必急著離開,正所謂,有因才有果。”江凜似乎想到了什麽,雙眼不由自主的眯起,說道:“太后為何一定要將劉家滿門都置於死地呢?”
整個大殿一片死寂,本以為一切已經結束的眾人,都深深皺起眉頭。似乎江凜想要探尋的,就是太皇太后多年來所要隱藏的。那會是什麽?這個秘密到底關系著什麽?
太后面容顯出一種青紫,青筋在她臉上突突跳動,說:“原因,你們難道不知嗎?自然是因為劉璃!她本已經消失在這個世上,卻突然回來與哀家爭寵,奪走了我夫君所有的目光!哀家自然恨她入骨!”
江凜深不可測的一笑,說:“然而,據我所知,太皇太后針對劉家,並不是從劉貴妃開始,因為劉貴妃早已臥病在榻,命不久矣。你的針對,是從劉貴妃的兄長劉奕開始!”
不知所以的眾人,都面面相覷,劉貴妃的兄長?太后與他怎麽會扯得上關系。若說有關系,也是因為劉貴妃而敵對吧?為何江凜會說,太后從一開始就是要針對劉奕呢?這都是太上皇時期的事情了,為何到現在還有這麽多不清不楚?
太皇太后看也不看眾人,隻昂首道:“太子哪裡來的臆測,哀家聽不懂。”
江凜並不理會太皇太后的倔強,而是說道:“太皇太后盡管將那個秘密守得很好,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當年劉奕身為太上皇心腹,又擔任殿前侍衛統領,武藝高強,為人耿直正派,眾所周知。然而,這樣一個人,卻在一次酒後在青樓妓館以不堪入耳的方式突然猝死!”
劉奕的死,讓劉家蒙受奇恥大辱。馬上風,這種死在女人肚皮上的死法,就連三教九流之輩都不恥露於人前,何況是鍾鳴鼎食的世家大族。所以,當時此事的影響對於劉家相當巨大,名聲一落千丈,為太皇太后接下來的陷害做了很好的鋪墊。
皇上年歲不小,對於當年之事,要比許多人都清楚,想要查明某些事比江凜要容易許多,但他並沒有察覺這其中有什麽玄機,而現在江凜一說,他也覺得蹊蹺。而江凜發現炎王異常之後,一直費盡心機在調查其中的細節,通過這條線索,摸清了太皇太后當時的動機。
太皇太后挺直脊背,正視江凜,說:“雖則匪夷所思,但天下間,表裡不一之人數不勝數,男人三五不時偷腥尋歡也是常見,這又有什麽好值得拿出來說道的?”
江凜說道:“如果真是如此,那麽,為何所有相關之人,都在事後出了意外,包括當時指認劉奕的那名女伎,也染了病症很快丟了性命。難道不是有人要毀滅證據?”
事情已經過去了幾十年,太皇太后似乎覺得證據已經隨著時間湮滅,並不怎麽害怕。“哼,臆測便是如此。”她嘲弄的看著江凜說道:“就算有疑點,也可能是劉家為了掩蓋此事而為之,為何要生搬硬套在哀家身上!”
“太皇太后還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江凜朝殿外吩咐道:“將人帶上來!”
殿門被打開,吱呀一聲響,仿佛將在場眾人的心都狠狠擠壓成了一團。
門口出現一高一矮兩道身影,高的那個清瘦挺拔,氣宇不凡,卿如許一眼便看出那是靖魯侯世子。而矮的那個,佝僂著後背深深埋著頭,看上去萎靡而缺乏生機,就像一根失水已久的稻草,一碰就要折斷。
靖魯侯世子帶著那人走到光亮之處,來到人們的視線之中,眾人這才看清她的模樣。
婦人年紀已有七十來歲,鬢角生了華發,但五官端正,隱約還能看見幾分風華,可以想見年少時的美麗容貌。但此時她的身形皮膚已經變的粗糙不堪,不再輕盈翩然。看的出,是因為多年操勞的緣故。
靖魯侯世子躬身一禮,抬頭掃視眾人一番,便退居在一側站著。
太皇太后驚疑不定的來回看了幾眼靖魯侯世子,心下終於波瀾大起。身為一個在陰謀詭計中摸爬滾打過來的人,如果這時還不能察覺異樣,那她就是個傻子了!
江凜對眾人的驚疑不置可否,指著那名七旬老婦說道:“太皇太后高高在上,定然沒有見過當年親眼目睹劉奕之死的女子。”
太皇太后一瞬的愣怔過後,就不屑的轉過頭去,說道:“江凜隨便從哪裡找來一名女子,就想指證哀家?未免將旁人看的太蠢。”
江凜並不開口反駁,只是看向那名含胸佝僂站在殿上的老婦人。
她似乎感覺到有人在注視自己,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將頭垂的更低,恨不得將自己深深埋在土裡,隱去身形。而後,她似乎清醒了些,想起了此時來到這裡是為了什麽,便強自抬頭往前方看去。
太皇太后正對她站著,第一個映入她的眼簾,然後,她的目光便在對方的身上凝滯住,再也無法挪動分毫。
那目光映著淺薄月色,讓人變體生涼。嫉妒,憤恨,怨怒……紛紛在她臉上交織變換。她忽的桀桀怪笑了起來,那聲音仿佛能刺透肌骨,錐刺進人的靈魂。
“同樣生而為人,憑什麽你身在九重樓闕高堂華屋,我就要流落風塵墮入汙泥?同樣是女人,憑什麽你錦繡綾羅受盡榮華,我就要低三下四曲意逢迎?同樣姿容姣好韶華秀麗,憑什麽你一句話就能決定我的生死?!”
咬牙切齒,尖利的怒斥回蕩在大殿之中,就連江凜都有些意外的看著她。長時間以來膽戰心驚的躲藏和生活的艱難,早已將她折磨的不堪重負。所以她在看到始作俑者的那一刻,心中的那根神經終於崩了。
“憑什麽!你說!”
“放肆!”太皇太后怒視著她,喝道:“哪裡來的山野村婦,居然敢在此處大放厥詞!汙蔑辱罵哀家!”
“嗤……山野村婦?”婦人嗤笑一聲,淒哀道:“我當年所在的錦庭芳,雖是歡場,卻絕非青樓。我們姐妹人人都有一技之長,雖身在風塵時有不如意之事,卻能互敬互愛,共同扶持,安穩度日還是能夠的。然而,只因為你要陷害劉家公子,便毀了錦庭芳……讓我們這些出身低微,卻努力開放的花朵無聲無息折損在你的卑劣裡!午夜夢回之時,你是否會覺得脊背發涼,無法安枕?!”
太皇太后有一瞬間的動容,但很快就被她掩飾過去,淡淡說道:“你說你是錦庭芳的人,誰又能知真假,即便能證明你是,那又如何證明你不是在空口白牙胡編亂造?!”
眾人都看向那婦人,但她隻說道:“我只需說出我所知道的,剩下的,無需我來多想。”
太皇太后眉目深諳,直直盯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當初江凜對卿如許說太皇太后陷害劉家的時候,她還有些不太相信,但現在眼前的女人已足夠證明此事了,她不由再次感歎,太皇太后隱藏之深,著實令人發指。
婦人說道:“我在錦庭芳時,名叫流光。‘細雨濕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的流光。”她聲音發澀,整個人都陷在過去的回憶中。“當時年歲小,聽一處的姐姐們說,若能趁著年少覓得良人走出這迎來送往之地,是再好不過的出路。我便記在了心上,時時留意著。但那些客人少有將我們放在眼裡的,大多數更是將我們看做物件,東西,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是以,我對劉家大公子的印象十分深刻。應該說,不止隻我,錦庭芳所有的姐妹們,對他的印象都很特別。”流光說著,乾澀發黃的眼睛裡,徐徐溢出一種別樣的光芒。“他與別人十分不一樣,頭幾次與友人到錦庭芳,連頭都不敢抬。後來他在朝中做了官,常常與同僚到我們那裡應酬,才算漸漸適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