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嫣微垂下頜,長睫顫動,那副惹人憐愛的模樣連女人見了都要多看兩眼。
“外祖母,您是知道的,嫣兒同母親一般,是個認準了就不回頭的性子,事已至此,無論如何,嫣兒都絕不後悔。”
‘絕不後悔’這四個字從程嫣口中吐出,似是與他人說的,也是與自己說的。仿佛這四個字一經說出,便能提醒她,往日的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不可複還。她只有拚著所有的力氣往前走,去尋求自己本應該在的那個位置。
“我嫣兒生的這樣一副好容顏,若真蹉跎在此,也是可惜。罷了……”譚老太太歎息一聲,愛憐說道:“好孩子,既然你已經決定,外祖母也不多說什麽,只是,親家母的身子越發不好,你母親也是大病初愈,實在不比著急搬出去,慢慢料理就是。”
程嫣道:“外祖母一片憐恤之心,嫣兒自是明白,可母親說,身為譚家的出嫁女,總在娘家叨擾也不是那麽回事,時間久了,難免生出不好來,不如早早收拾妥當,反正既來了黍郡,往後也住的不遠,就不差這一時了。”
譚家在黍郡藍城也算大戶,譚老太太生了四個兒子,一個女兒。日子雖不是大富大貴,倒也富足。只不過,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家,是非就越多,彼此爭奪算計的越細密。
程嫣心中早就細細思量過,譚家雖不差這幾口飯吃,可她卻怕譚家人多口雜。就拿眼前的譚玥來說,生怕她在此奪了譚老太太的寵愛,拿走原本屬於她們的嫁妝去。
她身負多條人命,自然要處處小心,萬一抖落出去,就什麽都完了。所以,那幾個丫頭,還有母親,最好不要與人接觸太多才是。
譚老太太點頭:“即是如此,也就隨你們吧。”
譚家從來都是過安穩日子的,接觸過最大的官也就是衙門裡的老爺。因之前陳家謀逆一事,程家雖然沒有收到牽連,但畢竟與陳家是姻親,程家姑奶奶便被流放,現在不知是死是活。譚家一部分人怕捅簍子,對程家人避之不及,一部分卻想要攀一攀,畢竟程括在京中做官,如今程嫣也要入宮伴駕。
譚老太太心中清楚的很,所以十分擔憂會出亂子,也就不強求她們了。
譚玥卻在一旁說道:“姐姐,你此番進宮,一無銀錢傍身,二無背景靠山,又生的如此美貌……俗話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怕是會被人盯上,定是步步驚心,你可一定要小心謹慎,千萬別讓人給算計了,到時候不但見不到皇上,還丟了性命呀!”譚玥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若是她有機會,她也不會有半點猶豫!
程嫣看著譚玥,心裡暗恨這妮子嘴巴賤,若有一日她得了勢,第一個拿她開刀!“妹妹可不要妄加揣測,小心禍從口出。京城天子腳下,宮裡又最是金尊玉貴的地方,什麽算計詭計哪裡能逃得過皇上的眼睛。”
譚玥一時語塞,譚老太太在一旁嗔怪道:“是啊,玥兒,不可胡說!”
譚玥聞言連忙認錯不再說話,程嫣卻不得不多想了。
她嘴上雖然說,心裡卻暗暗想到,譚玥說的沒錯,等到了京城,她還真的是要尋一尋靠山才是,要不然,她一無所有又怎麽能走的常遠?
譚老太太這時又說:“括兒這次回來,不知能停留幾日?”
程嫣道:“二哥如今在翰林院當差,說清閑也不清閑,只是家裡出了這麽大的事,他必定是要回來看看的,已經跟上頭告了假,說是到時候與我一同上京,彼此也能有個照應。”
譚老太太點頭,“正是這話。”
第三日下午,程括就到了,譚家接到消息後,老老小小幾乎全部出動,連同官衙的人也烏泱泱來了一片人。他雖然只是正六品侍讀,但身居翰林院,如果不出意外,以後就是朝中清貴,小小衙門縣太爺自然要討好一番。
好在譚老太太身子骨還硬朗。程括看著眼前的譚家老少,連忙上前親自摻起衝他行禮譚老太太,“外祖母,外孫可當不起!”
一旁藍城縣官在一旁說道:“下官王友申,有失遠迎,還請程翰林恕罪。”程括看著他,也不端架子:“王大人客氣了,此番我來藍城,是為了私事,不敢勞王大人操勞。”
王友申見她言談從容,客氣有禮,心下也松了口氣。“您遠道而來,下官已為大人備了酒席,不知您現在可否移步?”
程括婉拒道:“王大人客氣了,程某匆匆回返,不能逗留許久,還要回家處理一些事情,就不叨擾王大人了。”
王友申也不糾纏,拱手告辭:“既然如此,下官就打擾大人了。”
程括回了禮,送走了王友申,這才轉臉看向自己的妹妹程嫣。
程嫣今日一襲湘妃色海棠紋飾墜地儒裙,外面搭著一件素白的棉鬥篷,素手指若玉蔥搭在腰側,修長的脖頸微微前傾,做出一副恭順之態,卻又不讓人覺得卑微,反而顯現出一種難得的優雅自持。
“妹妹。”
程嫣上前,伸手摘下覆面的輕紗,吹彈可破的玉/肌暴露在人前。她輕抬纖巧的下巴,如遠山如青黛的長眉之下,一雙眼睛眸光瀲灩,眼角微楊。
這樣的容貌,呆在這樣的小地方的確是委屈了。
程括心情有些複雜,想要說什麽還是沒有出口,隻道:“先回去看看母親。”
程嫣想過二哥見到她之後的數種反應,憤怒亦或是歡喜,卻萬萬沒料到程括會這樣平靜,反倒讓她事先準備好的說辭都沒了用處。便道:“是,母親十分想念二哥,見到二哥之後,身上的病定然就能好了。”
經歷的陳家的事,程括已經不是從前的單純懵懂的程括了,當他知道程嫣要入宮選秀,緊接著家中就出了那等事之後,便猜到了事情有異,但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一行人先回了譚家,程括將程嫣攔在外面,單獨進去跟譚氏說話。
程嫣在外面等著,心中火急火燎……
如果二哥知道她親手害死了程立程嬌還有自己的丈夫女兒,不知道他會怎麽樣?
程括跟譚氏母子二人在屋子裡談了近一個時辰,程嫣一直在外面焦急等待,生怕程括知道真相之後不允許她上京。可沒想到,程括出來之後只是神色複雜的看了她一眼,便說:“從京城到藍城路途遙遠,我有些累了,有什麽事,之後再說。”
………………
藍城氣候宜人,與京城十分不同,程括幾年沒有回來,還有些不能適應。
程括雖然前途捂臉,卻從不擺那些文人子弟的臭架子,譚家上下也都對程括讚不絕口,深深覺得能能與這樣的人攀攀交情是福氣臨身的好兆頭,態度變得更加熱情。而且程括更是隱隱透出意思,想要在譚家選出一位少女,跟隨他和程嫣同去京城。
一來,程嫣遠赴京城,若有一位姐妹相近扶持,也能解了思親之苦,至於怎麽個扶持法,就看日後各自的發展了。
二來,既然程括在京中做官,必定會結識一些權貴,若能結為姻親,對他也是一份助力,但他自家已經沒有姐妹,所以便將念頭打到了譚家表妹們的身上。
這一變故,不禁讓人浮想聯翩,也讓程括程嫣兄妹與譚家每個人的關系都變得十分微妙,之前對程嫣冷嘲熱諷的譚玥不禁有些後悔,其他人卻是使出了百般手段去討好這二人。
當然,也有人將主意打到了程括本人的身上,對此,程括一律不加理會。沒幾天,眾人終於明白,程括對表妹們並無那份心思,便都專心致志爭奪起上京的機會來。
“嫣兒表姐,睡的可好?”譚泠雙頰泛著微微的興奮之色,見程嫣午睡起身出了屋子,幾步跑在譚玥前面,連忙將親自燙好熏過的衣物奉上。“表姐日日在姑母身邊伺候,想必很是勞累的。”
譚泠不過十三歲的少女,是譚老太太的么孫女,與譚玥這個初成的長孫女相比,臉頰豐腴紅潤,顯得十分可愛稚嫩,衣裙上的繡著翩飛的蝴蝶蘭,尤其突出她不諳世事的天真爛漫。
譚玥相比之下,就多了幾分尷尬,只在一旁垂頭笑了笑,默默倒了杯茶遞過去。
程嫣自然知道她們的心思,但實際上,帶誰去京城,她說了並不算,一切都要程括做主。雖然這件事程括沒有明說,但程嫣發現,這次再見到二哥,對方的心思她半點也猜不到,便沒來由的對他有些畏懼,更加不敢去處他的霉頭,畢竟自己一意孤行,一不小心就會連累他前途盡毀。
那可是欺君之罪!
她是沒有退路的,但二哥不一樣。
所以程嫣十分忐忑,生怕他因為自己的前途不允許自己上京選秀。
但她是不會在譚家姐妹跟前露出這些來的,她看了一眼譚玥,從她手中接過茶水喝了一口,對譚泠說道:“無妨,時辰不早,其他人可也都準備妥當了?”
程括雖婉拒了王友申的好意,王友申卻不敢怠慢,在府中設宴,特意讓其夫人親自來請程括兄妹,連同譚家的幾位女兒也一起受邀。
譚玥正要答話,程括便已經進了院子:“好了沒有。”
“二哥,你來了,稍等我一下,我換個衣裳就好。”
程括點頭,“我去前面等你們。”
程嫣口中答應著,接過譚泠手裡的衣物,讓落雨進去伺候自己更衣。
譚玥看向譚泠,拉住她的手,問道:“泠兒妹妹,你很想去上京的對不對?”
譚泠笑眯眯的說道:“當然想啦?聽說上京十分熱鬧繁華,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還有許多咱們這裡沒有的東西。泠兒當真羨慕姐姐,能隨表哥去上京呢。”
譚玥和譚泠是譚老太太最寵愛的兩個孫女,也是譚家人心中覺得最有可能被程括挑中的人選了。程嫣對她們的想法心知肚明,也不點破,任憑她們去猜去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