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過了月余的酷熱,這幾日終於有了幾絲涼風。
卿如初斜倚在美人靠上,閉目養神。雅兒在她身側輕輕打著扇,低聲說道:“主子,這府上裡裡外外的人,從前不少被祈夫人攥在手裡的,這段日子雖說清了不少,可總有不乾淨的地方。若祈夫人一直不得公爺寵愛還好說,若哪一日她用手段勾得公爺對她舊情複燃,這些牆頭草般的惡仆定要受她蠱惑,幫她在府中興風作浪。”
卿如初微微張開眼睛,看了看身邊搖籃中的勤哥兒,說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府上這麽多下人奴婢,想要徹底清乾淨哪有那麽容易,難不成要將所有人都重新換過?”
雅兒見她仍舊一副散漫的樣子,不由著急道:“瞧您這副模樣,哪裡是放在心上了?您如今有了哥兒,可得為哥兒打算!那邊那個胎象雖不穩,但也不見得最後生不下來。”
“你怕什麽?咱們再著急,也不如祈綾雪著急。”卿如初面色紅潤,顯見這段日子她過的不錯。“再說了,公爺的性子你也看見了,咱們若是主動出手,到時候八成要落埋怨,所以,咱們得等她坐不住了,主動來找咱們的麻煩才好,到時候在一舉將她狠狠踩死!”
雅兒恍然,沁兒端了果子過來擺好,說道:“主子說的不錯,祈夫人那邊怕是眼睛都急紅了,今早奴婢瞧見她在院子裡轉了好幾圈,怕是要坐不住了。”
“不怕她再來招惹,就怕她還能忍得住。”
雅兒聽見卿如初說這話,恍然道:“原來主子就在這等著她找上門來呢?”
“哼,不將她滅了,總歸是心頭之患……”
流霞居的後園中,桂樹上累累垂垂滿是一串串微黃的骨朵,香氣從包裹的花瓣中溢出,連呼吸也變得香甜。
祈綾雪站在園中小徑上,看著前面清掃園子的秋染,微微蹙了蹙眉,猶豫片刻還是走過去,輕聲道:“秋染。”
前面的人清掃的動作一頓,之後緩緩回過頭來,垂眸恭敬行禮:“奴婢秋染,給祈夫人請安。”
祈綾雪見她語氣如此疏淡,心頭異常憋悶,卻不得不耐著性子周旋。上前扶她起身,說道:“秋染,你還在怪我?”
秋染似乎對於祈綾雪的觸碰十分敏感,立即退後一步,道:“奴婢身份低賤,不敢求夫人垂憐。”
之前秋染被祈綾雪踢中胸口,心悸之症突發,幾乎喪命。經數日救治才撿回一條命,回府之時,卿如初重新將榮國公府把持的死死的,還特意問了她的心意。秋染言明自己不想回祈夫人身邊,寧願自降為粗使丫頭,在園中做些灑掃的活計。
祈綾雪聽了她的話一噎,有些惱怒,強壓著耐性說道:“秋染,你我主仆一場,並非一般情分,那日我失手傷了你,後悔萬分。今日我特來像你求得原諒,你便看在從前的情義上,莫要再計較了好不好?”
秋染始終垂著頭,聽了她的話,仍舊淡淡道:“秋染是奴婢,您是主子,秋染沒有對您心懷不滿,也不敢對您心懷不滿。”
“你……”祈綾雪見她油鹽不進,不禁壓抑不住脾氣,說道:“秋染,難不成你也見風使舵看低了我,覺得我這輩子也難再翻身是不是?”
秋染見她發火,神色也無絲毫變化,像個吊線木偶一般,說道:“奴婢不敢。”卻是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
祈綾雪氣急,若在從前,她哪裡會容忍別人如此張狂的對待她,但她如今並非從前,可以在府裡拿捏任何人。曾經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人,沒有一個不是為了好處,現在她跌落雲端,那些人也像避瘟神般對待她。她唯一能寄托希望的,就只有秋染了。
秋染算不上善良柔順,但跟隨她之後也算盡心,祈綾雪覺得,只要自己用心挽回,對方一定會被說服,回到自己身邊幫助自己。
然而事情並不是她想的那般。“秋染,難道你也同那些人一樣,要在那個女人面前搖尾乞憐嗎?”
秋染抬頭看她半晌,神色平淡,卻掩不住平淡背後的嘲諷,幽幽道:“夫人哪裡的話,奴婢現在不過是個粗使丫頭,平日連大夫人的面都見不到,談何諂媚乞憐呢?奴婢隻想做好自己的事,糊口罷了。”
祈綾雪氣的白了臉,深吸一口氣說道:“秋染,你當真不念我們主仆一場了?”
秋染又垂下了頭,說道:“從前伺候夫人的秋染已經死了,現在的秋染,只是個粗使丫頭,不值得夫人多費心思。若沒有別的事情,奴婢恭送夫人。”
祈綾雪見她如此態度,不由怒道:“秋染,你不會真以為那個女人是個菩薩心腸吧?”
秋染不想在多說,屈膝行禮就要退下,祈綾雪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急道:“你記不記得從前在我院子裡伺候的香梅?就是從郡主府跟著我嫁過來的香梅!你可知道她去了哪裡?”
秋染看著自己被扯住的袖子皺了皺眉沒有說話,又聽祈綾雪說道:“她根本沒有被放出府,她死了!就埋在你腳下的園子裡!做了樹肥了!你每日在這園中打掃,難道不覺得脊背發涼嗎?”
秋染看了她一眼,說道:“夫人何處此言,奴婢並未聽說過此事。而且就算事實如您所說,也不關奴婢的事,冤有頭債有主,香梅也找不到奴婢頭上。”
祈綾雪聽她這麽說,以為她是不信,便說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是我親眼看見的!她死了,兩隻眼睛瞪的滾圓,死不瞑目!最後全屍都沒能剩下!就是卿如初讓人做的!”
她面色發白聲音顫抖,不知是想起了什麽,還是因為太過急切,說道:“你也不想想,她這般毒辣!你是跟我過的人,她怎麽會這麽好心讓你安心呆在府上?”她伸出手指:“你看,就在那裡!”
秋染聽了祈綾雪的話一怔,下意識的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朝那顆樹望去。那是一株木芙蓉,恰逢盛放時節,開的深濃淺淡一樹繁華,一朵朵花兒連同骨朵顫巍巍的掛在枝頭,好似真的是被格外照看滋養過了一般,開的格外醒目妖嬈。
但她也只是怔神片刻,便說道:“祈夫人多慮了,奴婢在這裡打掃並沒有什麽不適,再者說,奴婢並非沒有見過死人。”
死人有什麽可怕,可怕的應該是活人才對!
祈綾雪沒有想到秋染聽了這話居然是這樣的反應,一時也再想不出什麽言語來規勸對方,她咬住銀牙,忿然甩袖離去。
秋染見她總算走了,默默看了那顆木芙蓉一眼,心中冷哼了一聲,她差點死在祈綾雪手中,既然此時已經擺脫了她,就無論如何也不想回去。
一轉眼,祈綾雪的身孕已是兩月有余,正是將穩不穩的時候。
雖說她在府中受了冷落,但肚子裡的孩子卻是國公府的子嗣,林奕還是十分重視的,他雖不去看祈綾雪,但三天兩頭會叫人過去問一問,因此眾人都不敢怠慢。
流霞居伺候的丫頭婆子萬事小心,生怕出什麽么蛾子,受了林奕的埋怨責罰。祈綾雪卻突然變了性子,這段日子十分安穩,堪稱修身養性,日日在流霞居中抄寫佛經為死去的謝氏祈福。
林奕聽說之後,終於念及往日情分,前去看望了一次,祈綾雪形銷骨立感激涕零,大禮拜謝他的原諒。林奕更加心酸,便讓人送了些錦緞首飾,命祈綾雪好生將養,為了肚子裡的孩子不可勞累。
府裡一時間湧起一股暗潮,祈夫人到底還是翻身了?
這日午後,祈綾雪一身薄粉迎蝶羅衫,嬌嬌怯怯的進了正院。雅兒跟沁兒兩個大丫頭如臨大敵,卿如初淡淡一笑,吩咐她們讓祈綾雪進來。
祈綾雪行止十分規矩,見了卿如初並不往近前去,只是遙遙行禮,然後說道:“敏風害了姐姐,妹妹未能察覺身負罪過,在流霞居中懺悔己身,今日才來給姐姐請安,實在是大錯,還請姐姐原諒。”
“妹妹多禮了,你我本是一家人。”卿如初眉目溫和,沒有半點厭棄之色。
祈綾雪本以為自己會受一番磋磨,聞言抿了抿唇,收斂心中錯愕,低低垂首說道:“多謝姐姐寬恕,妹妹感激不盡。”她示意身後婢女,婢女立即上前將東西奉上,說道:“妹妹做了幾件吉祥的物件給勤哥兒,望姐姐不要嫌棄。”
雅兒上前接過來給卿如初過目,卿如初一一看去,不過是一些小物件,都小孩子用的東西,金鎖肚兜,能讓人看出精致用心,也不惹眼招搖。
卿如初朝她看過去。
祈綾雪生就一個無暇美人,明眸似水,面若粉桃,如春花初綻,由內到外透著輝光,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你有心了。”
祈綾雪不敢怠慢,連忙說道:“姐姐不嫌棄就好。”
恰逢林奕回府,見祈綾雪在這裡也有些狐疑,但見眾人神色如常,卿如初也沒有出什麽岔子,便也放下心來,問了幾句,便道:“你用心了,先回去吧。”
祈綾雪的眼睛瞬間紅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聲音軟而脆弱,說道:“是,妾告退。”
林奕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微蹙眉頭站了一會,便回轉過來問道:“你今日可好?若是困乏,便多睡些時辰。”
卿如初一面吩咐讓人擺飯,一面說道:“這幾日精神好了許多,許是太醫開的藥方起了作用,並不像之前那般嗜睡。”
卿如初明顯的感覺林奕在看她的神色,似乎以為她會對祈綾雪頗有微詞。她淡淡一笑,說道:“妹妹腹中有了爺的骨肉,爺不如常去看望她幾回,免得她胡思亂想。”
林奕微微愣怔片刻,將一塊筍片放入口中說道:“她的丫頭害的你差點不能說話,她未必不知情。”
是她的錯又如何,還不是勾起了舊情?卿如初心中有淡淡嘲諷,面上卻不露,隻說道:“即便有錯,敏風已經死了。更何況,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爺的寵愛,情有可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