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陳潤被那一窩蟲子給嚇住,卿鴻對陳潤就更多了幾分小意,說話間也微微帶著些遷就的意思。陳潤知道,卿鴻是覺得這件事可能與卿如許有關系,卻又不想追責女兒,這才覺得虧欠於她。
但她當然不會借機說卿如許什麽不是,那樣一來就顯得太過刻意,什麽都不說才是對她有利,卿鴻也會認為她大度賢惠。
這日午後,樓上小窗閑掩,層層厚重的門簾沒有卷起,幽暗的閨房中顯得暗影沉沉。陳潤獨自靠著欄杆,眼望著院中凋零的杏花,突然想起那句“小院閑窗春已深”,她拾起窗台上一朵半殘的杏花放在案頭,又將那首詞完整的寫了下來。
小院閑窗春已深,重簾未卷影沉沉,倚樓無語理瑤琴。
遠岫出雲催薄暮,細風吹雨弄輕陰,梨花欲謝恐難禁。
卿鴻今日沐休,不知什麽時候從外面進來,看見她寫的字心下升起幾分憐惜。
陳潤此時不過是個失了依憑的孤女了。
“年紀輕輕,切莫過於憂思。”
陳潤訝然轉頭,“老爺什麽時候過來的?手裡的事忙完了?”
卿鴻攬著她坐下,說道:“哪裡有忙完的時候,可也得喘口氣不是?”
陳潤低頭淺笑,“那妾身吩咐小廚房多加幾樣老爺愛吃的菜,今日咱們好好吃頓飯……”
她站起身,卻不料一陣頭暈,卿鴻一驚,趕緊伸手抱住她:“怎麽了?哪裡不舒服?”
陳潤微蹙眉頭,正要答話,猝不及防一陣惡心湧上來,連忙捂住手乾嘔起來。
旁邊的孔嬤嬤已經,趕緊上前就要替她把脈:“夫人?”
陳潤趕緊給她使了個眼色,孔嬤嬤一驚趕緊收回手,“我沒事,可能這幾日沒休息好。”
卿鴻道:“還是找大夫來看看,不知冷姑娘有沒有在府上。”
陳潤趕緊攔住他:“老爺,冷姑娘是府裡的客人,又是大姑娘的朋友,若是什麽疑難雜症也就罷了,這點小事還是不要麻煩人家了。”
“你說的也對,那就請旁的大夫來給夫人瞧瞧。”
孔嬤嬤看了一眼陳潤趕緊出去吩咐了。
大夫很快來了,仔細看了脈象不禁一笑,起身恭喜道:“恭喜夫人,您這是有喜了。”
“有喜了?”陳潤一怔,看向孔嬤嬤,孔嬤嬤也有些愕然,但卿鴻在這裡,她也不能上前去確認,只能問那大夫:“可是真的,我家夫人真的有身子了?”
卿鴻也不錯眼的盯著老大夫,等著他的答案。
老大夫捋了捋胡子,“老夫行醫多年,總不會連這個都看錯。夫人脈象圓滑如珠,自是喜脈無疑。”
卿鴻心中生出幾分欣喜,雖然陳潤進了門,但二人之間因為陳家總有些隔閡,總覺得少了點什麽讓夫妻二人成為一體。
當然他從前也沒想著與陳潤同體同心,不過對方進門之後,他這個念頭漸漸改變。
送走老大夫,卿鴻笑看陳潤:“算是意外之喜,這段時間你定好生歇息,莫要在思慮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去松鶴堂跟母親報個喜信。”
“哎!老爺!”陳潤一把抓住他,說道:“這才一月有余,胎象還不穩,人說懷孕三月才能告知他人,還是等等吧,萬一有什麽差錯,豈不是讓母親空歡喜一場。”
卿鴻聞言皺起眉頭說道:“何出此言,差錯從何而來?”
陳潤一副強顏歡笑的神情,“妾身福薄,我是怕自己命硬克了這孩子,到時候讓母親和老爺失望。”
“什麽福薄,什麽命硬?你是從哪裡聽來的話?”卿鴻眉頭蹙的更緊。
陳潤卻不欲多言,眸光中透出幾分淒淒切切:“老爺,咱們還是先擺飯吧。”
卿鴻沉眸默了片刻,倒也不願再逼問她:“那就擺飯吧。”
本是喜事一樁,但陳潤明顯心事重重,卿鴻也不免生出諸多疑慮,一頓飯吃的索然無味。飯後卿鴻去了前院書房,陳潤連忙將其他人打發了,隻留下孔嬤嬤跟曉曉。
孔嬤嬤也很心急,連忙上前幫她把脈,神色卻無半點喜意。
陳潤看著她,臉色一點點落下來,“如何?”
“確實是喜脈。”
陳潤的手微微顫抖,撫住自己的小腹滿臉苦澀,“保不住?”
孔嬤嬤搖了搖頭,臉有些蒼白,她對陳潤的身體照看的可謂是盡心盡力,百般小心。然而,陳潤的身體狀況還是不太樂觀。
曉曉心急道:“孔嬤嬤,咱們夫人一直以來都遵循你所說的,吃食乃至穿衣,通通都加倍小心,能不用則不用,能不變則不變,為何還會出現這樣的事情,會不會是你診斷有錯?”
“夫人體寒血虛,奴婢一直想辦法為夫人調理身體,但夫人勞神太過,對身體的損傷極大,眼下的身體狀態根本就不適合受孕。哪怕再過半年都好……”
“我也根本沒指望能這麽快懷上。”陳潤知道自己的情況,但仍舊存著一絲僥幸,可終究是不行,好事轉眼變壞事。“能撐多久?”
孔嬤嬤歎道:“最多一個月,必定會滑胎……”
曉曉轉頭看著滿眼失望的陳潤,心不由揪起來:“孔嬤嬤,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孔嬤嬤苦笑著搖頭。
陳潤想了想說道:“可能讓胎兒盡量晚些滑落?”
孔嬤嬤和曉曉對視一眼,便知她有所打算,孔嬤嬤點了點頭,
陳潤脖子僵硬的轉了轉,半晌,她緊抿的嘴唇才微微一動,說道:“那就等一個時機,讓我的孩子,死得其所,不能讓他白白丟掉性命……”
曉曉瞪大眼睛,孔嬤嬤叮囑她:“這孩子保不住的事,不可讓任何人知道,明日咱們還一切照常……”
曉曉連忙點頭,看向陳潤:“夫人打算怎麽做?”
陳潤朝她們二人招了招手,在她們耳邊說了好一會。“明白了麽?此事萬萬小心,千萬不能讓人發覺。”
………………
自從陳潤有了身孕,卿鴻總會抽空去看她一眼。
這日,卿鴻在書房忙了一夜,早上回到正院去看陳潤。陳潤極力露出笑顏,但卿鴻仍舊察覺她面色有些不對。問道:“可是身子乏累?”
陳潤輕輕點頭。“沒什麽,身懷有孕,疲累也是正常,老爺還有諸多事物要忙,就不要在妾身這裡耽擱了。”
卿鴻近日的確很忙,北越一事尚未有結果,平日幾乎都是跟在昭仁帝身旁,每日都要忙到深夜。“嗯,你要好好用膳,莫虧了孩子,需要什麽便叫下人去操辦。”卿鴻知道她在這府裡沒有貼心人,想了想說道:“既然榮二姑娘在府裡,你們是表姐妹,比旁人親近,便讓她多陪你說說體己話。”
陳潤點頭應了,卻突然身子一歪,倒在卿鴻懷裡。
卿鴻大驚失色:“阿潤?!孔嬤嬤,快去找大夫來!”
找別的大夫太慢,到底還是找了冷凌鬱。
冷凌鬱看過之後,面色很不好看。“夫人這脈象,像是吃了不利於孕婦吃的東西。”
眾人都是一怔,曉曉在一旁分辨道:“冷姑娘,奴婢知道您醫術高明,可夫人平日所用物事,奴婢都一一檢查過,並無對胎兒不利的東西。自從夫人有孕,一飲一食都在自己的小廚房,卻都奴婢親眼看著廚娘動手,經我的品嘗之後才拿到夫人面前。而且,所有的吃食都曾事先詢問過,是否利於孕婦。怎麽還會出錯?”
“曉曉,不可對冷姑娘放肆!”陳潤皺眉呵斥了一句,轉臉對冷凌鬱說道:“冷姑娘,我平素的確如曉曉所說,一飲一食都十分注意,怎麽會吃錯東西呢?”
卿鴻的目光也落在冷凌鬱身上,看得出他十分緊張陳潤這個孩子。
冷凌鬱說道:“即便是事先替夫人試菜,但能致使胎兒滑落的未必是毒藥,也未必是烈性的,普通人吃了根本不會發生任何事。”
“那……孩子可能保住?”
冷凌鬱搖了搖頭:“夫人氣血兩虛,本是不容易受孕的,就算有了身孕之後也不好留住,但加緊調養還是有可能保住孩子的,可現下夫人碰了不該碰的東西,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乍聽此言,陳潤隻覺得五雷轟頂,如果加緊調養還是有可能保住孩子的?她看向孔嬤嬤,孔嬤嬤也是臉色煞白。
她們當初該找冷凌鬱來看看的,畢竟能被稱為神醫的人,未必沒有辦法……但她們第一個反應,居然是用滑胎還陷害別人。
自作孽,不可活。
陳潤顫抖著雙手撫著自己的小腹,眼淚順著她的面頰滴落:“冷姑娘,可還有什麽辦法?”
冷凌鬱沉默搖頭。
看著這一幕,卿鴻隻覺得心裡被什麽東西塞住,眼底隱隱含著怒意:“到底夫人是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他看向孔嬤嬤和曉曉:“你們日日陪在夫人身邊,難道不知?”
二人跪下,孔嬤嬤痛悔萬分道:“老爺明察,奴婢日日與夫人吃同樣的東西,處處小心謹慎,生怕夫人有什麽不妥,可這裡裡外外,當真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呀!”
“那就查!”
………………
卿如許回來就聽說了陳潤的身孕保不住的事,詫異道:“她有孕了?”
冷凌鬱點頭:“怕是想瞞著咱們,所以沒做聲,想等三個月之後胎象坐穩了再說出來。”
卿如許冷笑道:“她當我是什麽人?難不成我會去害父親的孩子?”
“咱們知道自己不會,她卻是不知的。定然是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冷凌鬱兩手一攤,無奈道:“她這身子實際上不那麽好受孕,懷了孕便是再幸運不過的事情,可她竟然防著咱們,以至於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只能說是自作自受。”
“可你說她吃了不該吃的東西是怎麽回事?”
“暫時還不能確定,能讓孕婦滑胎的東西很多,如果了解孕婦的身體狀況還能神不知鬼不均,甚至不用藥也能致使其滑胎。”
卿如許皺眉:“除了咱們,難道還有人想要對付她?用的又是這樣下作的手段,傷了父親的孩子,想必不會是咱們府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