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玉看見那帖子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接近午時的時候了。

  前一天，他整整在濯樓喝了一夜的酒，又點了幾個清倌人作陪，席間還有幾個知道他是丞相公子的人過來奉承。

  這樣的事情一開始墨白玉還很排斥，可是經歷得多了，也就沒什麽感覺了。

  就算是這些人奉承他……他現在這個樣子，又能做到什麽？
  就連墨丞相在請了幾次家法之後，如今甚至也已經放棄了這個兒子。

  “少爺，少爺！快醒醒！夫人來了！”

  如今墨無瑕也已經出嫁，整個墨府之中，能夠有資格也有這個時間說上墨白玉幾句的，也就只有墨夫人了。

  墨白玉昨天喝了半壇濯樓有名的女兒嬌，如今正是宿醉未醒，頭痛得快要裂開一樣，雖然知道自己的侍女在耳邊說著些什麽，可是卻也反應不過來。

  墨夫人走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個爛醉如泥的兒子。

  縱情聲色了半年多，墨白玉臉上本來的那一點點嬰兒肥早就瘦了下去，眼底也全都是縱欲過度的青黑色。哪裡還有一點點過去唄稱為妖孽時候的樣子？

  墨夫人進來之前曾經想過狠狠地罵上墨白玉一頓，可是看著他如今瘦的身上幾乎已經見不到幾兩肉的樣子，眼中卻是一濕。

  她到現在也不知道，兒子到底是因為什麽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玉兒……”

  逃出帕子拭了淚水，墨夫人揮手命令侍女暫時先下去，自己親自坐在了床邊，用手輕輕地推動著墨白玉的身子。

  “玉兒，醒一醒。”

  墨白玉仍然感覺頭腦裡面疼痛得像是有一把斧子在用力地絞動，可是還是聽出了墨夫人的聲音。

  饒是他最近一直花天酒地地，可是骨子裡頭的仍然不是一個過於放浪形骸的人，聽出來是墨夫人的聲音，他立刻睜開了眼睛。

  “娘……”

  雖然認出了墨夫人，可是他的宿醉仍然沒有過去，聲音帶著一絲嘶啞，眼神也並不清明。

  看著這個樣子的兒子，墨夫人有種想要伏在他身上大哭的衝動，卻還是忍住了。

  她伸出手，輕輕地幫著墨白玉揉了揉太陽穴，見對方終於自己掙扎著坐了起來，墨夫人這才開口。

  “玉兒，已經半年多了……”

  她說的自然是墨白玉放浪形骸的這段日子有半年多了，雖然到現在還不知道原因，可是她還是記得，從墨白玉突然變成這個樣子一直到現在，已經足足過了半年多了。

  怕墨白玉反感，她完全不敢提起墨丞相，只是放柔了聲音問道：“頭疼可好些了？”

  墨白玉勉強靠在了床上，頭腦之中仍然是疼痛得不行，卻也勉強地彎了彎嘴角：“好多了。”

  看見墨白玉這幅神情，墨夫人再也忍不住了。

  從小到大，她的這個兒子都沒讓她操過什麽心。

  十一歲就拿到了秀才功名，十四歲成了舉人，十九歲就中了進士。雖然僅僅是三甲，可是這也是相當不容易了。畢竟墨丞相還在朝中，必須要避嫌的，就算是墨白玉真的有狀元之才，只要墨丞相還是丞相，他也就最多只能拿個三甲的狀元。

  在那之後，雖然墨白玉一直沒有進官場，可是卻一直和衛辰舟與七皇子保持著密切的關系，就算是墨丞相也沒想到，當初那個衛辰舟如今已經成為了長興太子……

  可以說，只要墨白玉繼續保持著下去，等到衛辰舟當上皇帝，墨白玉就會成為下一個墨丞相。

  一門三進士，父子兩丞相。這是多大的殊榮？

  可是那個讓她驕傲讓她幾乎不用操心的兒子，好像是突然就想讓她一次性把童年的操心都補上似的……開始醉生夢死流連於各處青樓酒肆。

  墨夫人甚至一直都沒敢問具體原因，這個兒子總是有著自己的主意的，她以為這一次兒子也會慢慢地就恢復正常——然而已經半年多了！
  墨夫人終於忍不住問出口來：“玉兒……你這樣子已經半年多了，母親不逼著你做什麽，可是你至少也要告訴母親一聲，到底是怎麽了？”

  墨白玉仰頭看著床上掛著的青色帳子，是啊，到底是怎麽了？
  不就是一個女人嗎……

  他雖然尚未成親，可是也算是花叢老手，畢竟文人風流些也是正常的。

  那個女人如今甚至已經成了他兄弟的妻子，為什麽他還是放不下？
  如果不是今天墨夫人突然提起，他甚至還意識不到，已經半年過去了。

  不想回答墨夫人的問題，墨白玉覺得喉嚨乾渴得幾乎像是放了塊火炭在裡頭，他顧不上身上隻穿了白綾中衣，轉身下床倒水喝。

  “玉兒！”

  見墨白玉完全不回答自己的問題，甚至做出一副沒聽到的樣子，墨夫人也動了怒。她站起來伸手就想打墨白玉兩下，可是從來沒動過兒子一根手指頭的她有點猶豫……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墨白玉卻是猛然看見了桌上的一封名帖，雙手顫抖著把它從桌上拿起來。

  上面的署名是……衛顧氏。

  看著兒子的臉色劇變，墨夫人也伸頭去看他手中的那封名帖，一眼就認出來是顧念雲的名帖……她的臉色變了變，心中頓時明白了墨白玉最近一段時間異常的原因。

  “你……糊塗！”

  墨夫人有些痛心疾首地看著兒子顫抖著雙手把那名帖讀了幾遍：“那可是太子良娣！你和太子之前關系那麽好……怎地在這上面犯了糊塗？”

  墨夫人一下子想起來，自從某個時間開始，衛辰舟突然就再也不拜訪墨府了。過去她是以為太子想要拉開君臣之間的距離，可是現在卻突然想明白了過來——這件事，太子說不定也知道！
  她氣得隻想狠狠地給墨白玉幾下，可是看著形容槁枯的兒子，卻也什麽都說不出來。

  “你快收了心思……太子良娣如今已經是懷孕七個多月了，又有太子獨寵，就算是你在這裡……”

  墨夫人幾乎快說不出來話來，墨白玉還是在盯著那封帖子，卻突然說了一句讓她聽了幾乎笑逐顏開的話來。

  “母親您別擔心，今天開始，我不會再這樣了。”

  墨夫人聽了這句話，絲毫沒有懷疑。

  她這個兒子，她還是最了解的，雖然之前墨丞相怎麽打怎麽罵都沒能把他從這種醉生夢死的狀態裡頭拉出來，但是一旦墨白玉自己想通了，那就是的的確確地不會再回去了。

  不過，墨夫人卻有些擔心地看著那封名帖……

  雖然她也曾經很喜歡顧念雲，更是高興如今墨白玉決定不再整日裡爛醉如泥，可是心中卻隱隱有些擔心……

  兒子對這個顧念雲如此重視，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墨白玉卻沒想這麽多，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兩三遍名帖。

  顧念雲在名貼上寫得很簡單：“六月十九日，未時三刻，邀君月影築小酌。”

  雖然她拒絕了瑤華說的先去打聽一二的說法，可是如今卻也有些忐忑起來。

  現在已經是未時一刻了，而墨白玉還沒有到，難道今天她真的等不到墨白玉了？
  在她印象中，墨白玉一直都是高度自製力的，如今真的已經墮落到中日只能醉生夢死的程度了？
  她有些焦急地喝了一口甜湯，習慣性地看了一眼門口。

  這所月影築是京城最近才興起的酒樓，說是酒樓有些不妥當，這地方連賭坊甚至都有。

  整個月影築佔地不小，分成了若乾個院落，顧念雲現在所在的就是瀟湘館。

  她選擇這裡倒不是因為最近這月影築很火，而是因為她自己才是這裡的大東家。好不容易出來吃個飯喝點酒，自然要給自家生意捧捧場了。

  這間瀟湘館四周並沒有圍牆，而是用天然的竹林打成了隔斷的目的，正中央的這座小樓也是竹子製成。今日微微有些小雨，雨水敲打在竹片製成的棚頂上，聲音異常好聽。

  “良娣，已經是未時二刻了……”

  瑤華說到這就停了下來，雖然和墨白玉約定的時間未時三刻還沒到，可是在她眼裡，現在還沒到的話，說不定對方並不會來了。

  “不急，再等會兒再看。”

  顧念雲心中也有些焦急，按照禮節來說，如果墨白玉真的準備赴約的話，按理來說是應該提前一些趕到的。可是現在的時間看來，對方顯然並沒有這麽做。

  “等到未時四刻，如狗到時候他再不來，我們就離開。”

  昨天寫帖子的時候，顧念雲還沒想到，朝中居然這麽快就有人衝著衛辰舟動手了。

  衛辰舟臨走的時候，曾經把朝中隸屬於自己這一方的大臣寫了個名單給顧念雲，其中比較重要的就是吏部、戶部和工部這些地方的官員。

  接下來他出征，這三部直接管轄著他後勤的東西，由不得衛辰舟不重視。

  可是不管是顧念雲還是衛辰舟都沒有想到，不過是剛剛離開，這邊居然就已經有人動手了！
  衛辰舟在戶部的一位親信侍郎，今日朝會上正式被三名禦史聯名彈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