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五日，才剛寅時，顧夫人就親自挺著肚子來把顧念雲從睡夢中叫醒了過來。

  “昨天晚上給你的那小冊子，你可看了沒？”

  提到這個顧念雲的臉紅了紅。前生加上今世，她曾經結了兩次婚。那本小冊子，顧夫人自然也給他看過了兩次。

  他臉色微紅的點了點頭：“看過了。”

  顧夫人仔細觀察著女兒的臉色，問道：“這可不是要面子的事兒，那東西你現在不好好看，晚上可是要吃苦頭的。”

  那小冊子，自然就是傳說中的春*宮畫了。按照傳統，每個新娘子都要在嫁人的前一天，由母親細細地交代了這些事情。

  顧念雲前生雖然嫁給了衛元巳，可是，對方畢竟只是想騙取國家的財產，甚至都從來沒有碰過她。前世加今生，她真正的洞房夜只有今天晚上，自然強忍著羞澀，把那小冊子看了一遍。

  看著女兒臉上的羞澀，顧夫人知道她是看過了，趕緊又特別囑咐了幾句。

  “晚上可能會有些，疼第一次都是這樣，你且忍著點，以後就好了，睿親王殿下對你看起來倒是不錯……想來這第一次應該也會疼惜你，你別擔心。”

  顧念雲強忍羞澀點了點頭，梳頭嬤嬤已經帶著幾名侍女端著各式家夥事兒走了進來，準備給她梳頭絞面。

  新嫁娘在出嫁之前都要開臉，就是用兩根棉線把臉上的絨毛都絞下去，謂之開臉。這梳頭嬤嬤是顧夫人特地請來的，據說技術好得很，不會特別疼，也不會像是某些梳頭嬤嬤一樣犯了把新娘子臉都絞破了的低級錯誤。

  今日雖然顧府也有好些事情需要操持，賓客又來了許多，不過這些事情都用不著顧夫人來操持。雖然本來男人不應該做這些事情，但是自己的大女兒出嫁，妻子又挺著老高的肚子，顧半城還是開開心心地去操持家裡的事情了。怕顧夫人累著，還特地把她趕過來看女兒。

  梳頭嬤嬤的手穿花蝴蝶一樣快速地在顧念雲的面前飛舞著，不一會兒就絞好了，顧念雲剛覺的臉上有些微的痛，就已經被浸透了冷水的帕子捂住了臉。

  “敷一會兒就好了。”

  梳頭嬤嬤的聲音有些粗糲，一邊輕輕地給顧念雲按壓著臉部，一邊大聲誇獎著。

  “夫人您可真是好福氣，我見過的新娘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您女兒這真真是頭一份兒的好相貌。又漂亮又端莊，這皮膚也跟剛剝了殼的雞蛋似的……”

  顧夫人最喜歡聽別人誇她女兒，此時已經笑得見牙不見眼了。梳頭嬤嬤取下了帕子看了看，見顧念雲的臉已經不紅了，吩咐丫頭打開一個大大的箱子，取了各樣工具開始給顧念雲先梳頭髮。

  顧念雲這一把頭髮又是黑鴉鴉的又柔順，墨無瑕曾經羨慕了無數次，不管梳多麽複雜的發髻，從來都用不著假髻。梳頭嬤嬤先是拿了篦子灑了些桂花頭油給她通了頭髮，然後才開始編結繁複的發式。

  因為要戴鳳冠，這發式格外需要緊致些，顧念雲覺得頭皮有些痛，本來想趁著梳頭的時間合眼休息一下，也不得不睜開眼睛。才往鏡子裡看了看，就看見顧夫人紅著眼圈看著她。

  孕婦本就多愁善感，看著女兒梳頭，想著顧念雲馬上就要嫁出去做別人家的媳婦了，顧夫人忍不住紅了眼圈。看見女兒從銅鏡中擔心地看著她，這才拿了帕子擦了擦眼角。

  “沒事，娘親就是有些感慨……今兒是你大喜的日子，你不用擔心我。”

  說到這，顧夫人突然想起來了什麽似的，喚了丫頭過來，叫她喂顧念雲吃幾塊點心。

  “你慢些吃，盡量別喝水。今天這儀式可有得折騰呢，你勉強吃幾塊頂一頂，慢些吃。”

  顧念雲確實有些餓了，如今梳頭嬤嬤正熟練地給她梳著頭髮，還有兩個小丫頭正給她雙手上著蔻丹，她幾乎是連動彈一下都不行，只能讓念雲接了過來，一點點地喂給她。

  好不容易吃了兩塊，顧念雲就再吃不下去了。這點心似乎是廚房裡特別做的，口感柔軟，也不會特別甜或者特別乾，讓她忍不住想喝水。隻吃了幾口就飽了，她勉強自己多吃了一口，吃了兩塊就再吃不下去了。

  兩隻手上的蔻丹都塗好了，兩個丫環又去塗她的腳趾，梳頭嬤嬤此時也已經梳好了她的發式，拿了粉盒過來給她上粉。

  雖然之前在陵越吃了些苦頭曬黑了些，不過現在她的臉已經完全恢復了過來，真真是面如傅粉。看著嬤嬤拿了大盒的粉盒過來，下意識就有些抗拒。

  新娘子的妝容自古以來都是一個樣子，皮膚擦得白白圓圓的，然後再上了足足的腮紅，看起來跟個大阿福娃娃似的。前世嫁給衛元巳的時候，顧念雲在銅鏡裡看過上好妝容的自己，幾乎已經認不出來誰是誰了。

  怪不得總聽說誰誰家的女兒，用了庶女代替嫡女嫁過去，對方最後也只能吃虧認了。

  那樣濃的妝，根本認不出來誰是誰。

  所以，看見嬤嬤拿了大盒的粉過來，一副藥把她妝扮成個麵團娃娃的樣子，顧念雲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這嬤嬤也是服侍過許多貴人小姐的，自然是知道有些小姐不喜歡被化成大阿福一樣的，只不過祖宗成法如此，更何況還是要嫁進皇宮的。

  她忍不住溫言勸說道：“小姐，就是這樣的妝容才顯得有福氣啊，新娘子都是這樣的，哪怕是當年的皇后娘娘……”

  她不提皇后娘娘還好，提起皇后娘娘，顧念雲卻更加不悅了——皇后娘娘可是剛剛去世不久，在她大喜的日子裡提出這樣一個死人，這豈不是觸霉頭？！

  梳頭嬤嬤話剛剛出口，就反應了過來，這話她斷斷不該說的！只不過她之前一直用皇后娘娘來勸說，哪裡想到現在皇后娘娘已經不在了，本來沾喜氣的說法就變成了觸霉頭……

  “小姐……”

  梳頭嬤嬤有些訥訥地，顧念雲也不想在大喜的日子裡搞出什麽不愉快來，只是微微板了臉。

  “嬤嬤既然已經幫我梳好頭了，快給嬤嬤來個大賞封。”顧念雲微微扯起嘴角，如今已經是她的大婚日子，她也不想生氣。

  顧夫人倒是沉了臉，吩咐了貼身婢女把梳頭嬤嬤送出去，連笑帶嗔地看了顧念雲一眼。

  “現在你可滿意了罷？沒人給你畫……”

  “母親！”

  顧念雲笑著看了她一眼，吩咐念雲來給自己上妝：“淡淡的就好，可千萬別弄得敷了一臉的粉……就比我平時的妝容稍微隆重一點就好。”

  念雲自然是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意的，拿了粉盒輕輕地用了些芙蓉粉，微微的緋紅色隻顯得氣色更好罷了，又有一絲花香氣。唇上的胭脂膏子用得也是玫瑰花鉸的汁子。

  顧念雲的雙唇本來就嫣紅柔軟，一絲紋路也沒有，只是輕輕上一點胭脂就顯得十分嬌俏了。

  念雲給她上過妝後，貼心地捧了銅鏡過來近距離讓顧念雲看，見小姐點了點頭，這才取了鳳冠來。

  這鳳冠是禮部官員專門為她的身份訂製的，金色掐絲的鳳冠上累累綴著無數的珍珠貓兒眼，微微一動就是滿目光華。

  念雲和玉珠兩個，小心翼翼地把鳳冠在顧念雲的頭頂比了比，這才服侍她穿起昨日已經試穿好了的嫁衣。層層疊疊又花樣繁複的嫁衣，必須三個侍女一起服侍，她才能穿得上去。

  只不過，不光是穿著繁瑣，這套嫁衣的重量也是貨真價實的。被套上了這麽一套嫁衣之後，顧念雲幾乎連自己走路都十分費力，就連站起來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要念雲扶她起來才行。

  看著女兒穿上了大紅的嫁衣，顧夫人的眼圈又有些紅了。總感覺昨日女兒還是那個要抱在懷裡的小人兒，如今一眨眼就已經可以嫁人了。

  “母親……”

  看見顧夫人又紅了眼圈，顧念雲趕緊叫了她一聲：“女兒一定會時時回來看你的。等到睿親王出宮建府，到時候女兒天天回家來吃午飯，您可不許嫌煩……”

  聽到顧念雲的話，顧夫人一下子笑了出來。

  “你這小東西，還回家吃午飯？誰家正經的媳婦天天回娘家？”

  被她這麽逗得笑了笑，顧夫人也沒了掉眼淚的心思，看著嬌美的女兒已經穿上了嫁衣，索性接過鳳冠親自替她帶了上去。

  玉珠和念雲在旁邊捧著，顧念雲趕緊彎下雙膝，微微低頭，讓顧夫人幫她戴上鳳冠。

  鳳冠戴上之後，她立刻覺得頭都重了幾分，心裡暗暗想著，怪不得宮裡的貴婦出入都要太監們攙扶著。這麽一套大禮服加上頭飾下來，自己走也是一件頗為困難的事情。

  雖然不過寅時就起來了，可是這麽一通折騰下來，如今也已經快要到吉時了。

  按照長興的婚儀，男方和女方的賓客是要分開宴請的，因此，顧家這邊的宴席也頗有不少人，顧半城忙得幾乎一天都沒坐下，這才有時間來看一眼自家女兒。

  看著自家女兒的樣子，他一開口，卻也是雙目之中酸澀無比，隻得扶了顧夫人。

  “嫁過去……不管有什麽事情，隻管給家裡捎信。”

  顧念雲點點頭，努力地眨著雙眼，不讓淚水染了剛剛花好的妝容。這才聽見，外面的嬤嬤已經是在高聲喊著了。

  “吉時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