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興人嫁女，講究的是十裡紅妝。新娘子從出嫁到老死，用的都是自己的嫁妝，這才在婆家挺得起腰杆做人。

  不過，這十裡紅妝終究只是個誇大的措辭，真的要讓出嫁的時候嫁妝整整綿延十裡，怕是連顧家這樣富可敵國的人家也做不到。

  而且，當年皇后嫁給當今皇上的時候才不過一百二十四抬嫁妝，顧念雲的嫁妝就是再豪奢，也不能超過這個數字去，只能準備了一百零八抬。

  只不過，一百零八抬的數字怎麽難得住一心想要彌補女兒的顧半城？
  一般人家，在前幾抬嫁妝地下鋪上紅綢，然後用珠寶首飾鋪滿淺淺一層就是十分豐盈的嫁妝了。可是顧半城愣是給顧念雲置辦了一抬寶石、一抬珍珠、一抬隨隨便便拿出一件都能讓任何一位閨秀嫉妒得發狂的首飾。

  至於綾羅綢緞更是隨隨便便地堆滿得連手都伸不進去。

  這些也就罷了，其中有一抬嫁妝，甚至是清一色的一百兩銀票！

  “父親……這……”

  不等顧念雲再說什麽，顧半城已經出聲：“你妹妹的那件事……”

  他歎了口氣，不再提起顧玉柔：“如今你要嫁入皇家了，若是只是嫁給平頭百姓，將來夫妻若有不和父親還能幫幫忙。可是如果嫁到睿親王府，睿親王妃又是個頂著滿京城都稱讚的節義名聲的，將來若是有什麽事情父親就不好幫你了，也只能嫁妝上給你寬裕一些了。”

  伸出手愛憐地撫了撫顧念雲的頭頂：“我已經和你娘商量好了，顧家的大部分家產將來都給你。”

  光是這一百零八抬嫁妝，就絕對不是一個小數字，將來的家產居然還要分給她大半部分？
  顧念雲想要出聲推辭，可是看見父親眼底那一絲藏不住的憂慮，卻又說不出話來。

  她今生先是被賜婚給大皇子、然後又被賜婚給衛辰舟做側室，一定讓父親母親都十分憂慮吧？擔憂這個女兒的幸福，所以只能拚盡全力在財富上給她更多……

  見顧念雲低頭，顧半城又道：“為父雖然想過要把嫁妝置辦得簡陋些，免得被那睿親王妃看著不順眼……但是皇上先行賜給了你一個郡主頭銜，已經把她得罪盡了。就算是簡陋嫁妝，同樣是正正經經的三書六聘，不管怎麽樣都改變不了她的看法了。索性就風光些，這樣也合了皇上的心思。”

  父親這麽想倒是對了，只要衛辰舟的心思還在顧念雲身上一日，那個東方靈怎麽會放過自己？
  不過，說到那聖旨，顧念雲也覺得疑惑，忙問父親。

  她雖然聰穎又是重生，但是難免有些事情看得不如沉浮宦海多年的父親看得透徹。

  “父親看來，皇上為何下這樣一道聖旨呢？倒像是……”她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倒像是要給那睿親王妃難堪一樣。”

  “皇上自然是對她不滿了！”

  顧念雲離家幾個月，顧半城已經在蓄起了一把美髯，他畢竟已經過了中年，在官場中也應該要走穩重路線了。此刻摸著下巴說話，倒是真有些宰輔氣度了。

  “不滿？”

  顧念雲剛剛回到京城中，還沒來得及看最近諦聽整理的消息，難免有些消息不靈通。她本來聽暗雪說的意思，東方靈在京城中不是已經被眾人交口稱讚了嗎？

  “我聽說，這位睿親王妃不是在京城中口碑很好嗎？節義貞烈……怎麽皇上反而不喜歡她？”

  顧半城面上透出一絲狡黠：“雖然這位睿親王妃的舉動表面上看起來是貞烈，但是落在有心人眼裡，終究是棋差一招啊。”

  “你想想，她嫁給那位睿親王的時候，可是舉行了冥婚的……這冥婚就是抱著牌位拜天地。若是睿親王真的去了也就罷了，可是如今睿親王好好地回來了，這不就是咒他了嗎？”

  長興民風如此，把忌諱看得很重。如果不是因為東方靈堅持要冥婚，長興皇也不會那麽早就把衛辰舟的牌位雕刻出來。

  人還活著，牌位卻雕刻出來了，這是多忌諱的一件事？也怪不得長興皇左右看不過眼。

  顧半城說來了興致，索性揮斥方遒起來：“她若是真的有心，只要在家做個居室出家，自稱終生不嫁。睿親王就算沒回來，朝廷自然也會看管與她……這樣急匆匆地出來冥婚，總給人一種急切地攀龍附鳳的感覺……”

  若是東方靈真的和衛辰舟有婚約，按照顧半城說的這樣做，倒是真的更好些。可是問題就是，東方靈的婚約是偽造的！不管衛辰舟能不能活著回來，她都只能盡快成為睿親王妃，才能確保成功。

  “所以，父親不必如此擔心。”

  顧念雲笑著挽住了顧半城的手臂：“你精心教養出來的女兒，就要對我有信心啊，睿親王妃不過是平民女子，我怎麽會怕她？”

  今天進城的時候就已經是下午了，現在看起來天色更是隱隱地有些暗了下去。

  她不想繼續說這些事情，只會白白地讓父親心情更加不好，索性撒起嬌來：“父親，我們去吃飯吧。在陵越的這麽久，天天都是羊肉羊肉羊肉，我想死咱們家廚子的手藝了。”

  “好吧好吧。”顧半城拍了拍女兒挽著自己的肩膀，“正好你母親也該醒過來了，我們去吃晚飯吧。”

  顧念雲雖然並未生產懷孕過，可是也有基本的常識，知道懷孕五個月婦人的肚子就應當已經大了起來。可是見到顧夫人的時候，還是吃了一驚。

  “母親的肚子不是才……將近六個月嗎？怎麽看起來這肚子倒像是要臨盆了一樣……”

  怪不得顧夫人沒出來接她，這麽大的肚子，連過來吃飯都要兩個婆子小心翼翼地攙扶過來。

  顧半城臉上現出一種又是擔心又是欣喜的神情：“宮中的禦醫也來看過了，說是你母親這一胎恐怕是雙生子……”

  雙生子？
  不過這也用不著禦醫看了，就算是她也能看出來，母親腹中肯定不止一個弟妹，不然這肚子斷然不可能大得這麽誇張。

  不過，顧念雲也頓時理解了父親眼中的隱憂。

  母親如今畢竟已經算得上是高齡產婦了，再加上雙生子……生產這一關不說是鬼門關，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顧念雲趕緊收起臉上的擔憂，心中卻暗暗地記住，要讓諦聽暗中打聽最好的婦科聖手和接生婆出來。

  她雖然盡量不在臉上表露出來，可是怎麽瞞得住顧夫人？她最珍視的就是自己的大女兒，只看她一眼，就知道女兒心裡在擔心什麽。

  捧著肚子坐下來，顧夫人才想開口寬解女兒幾句，不讓她這麽擔心自己。可是話還沒出口，眼淚就流了下來。

  顧念雲本來是坐在顧半城的左手邊，正對著坐在右手邊的顧夫人，看見顧夫人流淚，她趕緊站起來坐了過去。

  “母親，怎麽哭了？看見我回來不開心麽？”

  顧夫人掏出帕子擦淚，可是眼淚卻越擦越多，顧念雲哪裡還不知道是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讓母親擔心了？再加上孕婦本來就情緒波動大，她哄了許久，這才讓顧夫人的情緒恢復正常。

  “雲兒終於回來，這是高興事，快別哭了。雲兒說在陵越上頓下頓都是烤羊肉……”

  顧夫人這才收住眼淚，給顧念雲夾了一筷子她平素最喜歡的桂花魚膾：“這幾日回到家了，就好好養一養……”

  才說到這，顧夫人想起，這次顧念雲回家只怕是住不了幾天就又要出嫁了，忍不住又要垂淚。

  顧念雲趕緊咬了一口母親親自夾過來的魚膾：“還是家裡的東西最好吃了，在陵越的時候我簡直想死家裡的廚子了……”

  顧夫人看著顧念雲的樣子，這才高興起來：“沒關系，廚子給你陪嫁過去！”

  身為孕婦，顧夫人最近過得十分難受，整日只能躺在床上養胎，好不容易女兒回來了，甚至連出去接人都不行。如今聽到顧念雲說是喜歡自家的廚子，二話不說，廚子就變成了顧念雲的陪嫁。

  “喜鵲，去把廚子也加到陪嫁的嫁妝單子上。”

  聽見顧夫人要把自己最喜歡的廚子給大女兒陪嫁過去，顧半城雖然十分疼愛女兒，可是也有些心疼。

  這廚子可是他吃慣了二十幾年的口味啊，雖然只是個下人，可是逢年過節什麽賞賜都不缺，兩人甚至還是酒友，三不五時地一起下下棋。

  結果，一張嘴就被顧夫人陪嫁了過去……

  “我說夫人……”

  不過，他才剛一開口，顧夫人就一個眼刀飛到，顧半城立刻閉上了嘴。若是平時，或許還可以和顧夫人吵吵嘴當作夫妻情趣，不過現在懷著一對雙生子的顧夫人他可不敢輕易招惹。

  禦醫也已經說了，懷有雙生子，肯定不可避免地會早產，所以隨時都有可能是臨產期。

  看著顧半城吃癟的表情，顧念雲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終於回到家了，感覺真好。

  她眯起眼。

  等她休息好了，就輪到睿親王妃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