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雲從昏睡中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一日後了。

  她隻覺得頭痛得好像要裂開一樣，嗓子也乾得不行，試著微微張嘴，連話也說不出來，隻勉強地發出了一個啊。

  “雲兒！你醒了！”

  她略略偏頭，立刻看見床邊有個形容有些憔悴的婦人，雖然不認識，可是卻十分親切。

  那婦人看著她，連忙從旁邊端了一小杯溫熱的蜂蜜水，慢慢地用銀杓喂了她幾杓，這才道：“我是你大舅母啊……”

  大舅母！
  對了……大舅舅是鎮守邊疆的封疆大吏，想來，她這是出了陵越回到長興了。

  只是，衛辰舟呢？他有沒有事？
  顧念雲印象中最後看到的鏡像，就是對面的那個神箭手被射成了篩子，難道那來援助的居然是舅舅的手下？
  葉夫人看見顧念雲眼中有些疑惑之色，可是卻不願意現在讓她想這些。昏睡了一天一夜剛剛才醒，大夫又說顧念雲受了寒氣，須得好好將養才行，不然……子嗣上難免會艱難。

  這話把葉夫人嚇到了，哪怕是公主下嫁，駙馬不得納妾，一旦公主年過四十不育，駙馬也是能納妾的……更遑論普通女子？
  想到這，葉夫人又覺得鼻中酸澀，低頭借著給顧念雲掖被子掩飾了一下。

  “現在什麽都好，你別多想，剛剛醒來身子肯定虛弱。舅母去喊人給你做碗燕窩粥來，你可有什麽想吃的沒有？”

  葉夫人自覺掩飾得不錯，可是顧念雲卻眼尖地看見了她的紅眼圈。

  雖然這才剛剛和葉夫人相認，但是顧念雲卻覺得這位大舅母不比那位二舅母，格外令她親切。她喝了些蜂蜜水，已是能勉強說出話來，忙拉住葉夫人的手。

  “好舅母……快告訴我，可是有什麽事情？和我一起的人呢？”

  葉夫人歎了一口氣。

  她雖然沒和這個外甥女打過交道，但是當初顧夫人一封信過來，就把煩了她多年的葉二夫人一家分家分了出去。雖然明面上沒說什麽原因，可是跟來的丫環婆子卻把事情宣揚了個底掉，說那位葉二夫人瞎了眼，居然想害得顧夫人小產，然後強行把自己的兒子過繼過去。

  她私底下打聽到，雖然信是顧夫人寫的，可是一系列事情卻都是顧念雲的手腕。當時她甚至起了讓自家兒子娶了外甥女的心思。

  長興的姑表結親之人也不少，她兒子也是出落得一表人才，怎奈外甥女卻被皇上賜婚給了大皇子……

  正是因為知道了這些，如今顧念雲問起，她也就休了瞞著外甥女的打算。

  “舅母也是昨天才去了睿親王那裡，把你接過來的。畢竟是個女孩子，舅母還打算著，回頭與那睿親王串了供，就說你是咱們府從河裡撈上來的，不然將來你說親……”

  聽到這，顧念雲眨了眨眼睛，大概了解了當下的情況，被稱作睿親王的想來就是衛辰舟了吧？不過她還是忍不住打斷了舅母：“舅母……我已經是和睿親王……”

  葉夫人知道她要說什麽，還是苦口婆心地勸她：“你還小，這些道理你都不懂。舅母這些年，看了多少公侯伯爵家裡的事情？就算是再有男人的寵愛，做小也不是那麽好做的！不光是你一輩子低了正妃一頭，連你的子女將來也一輩子是半個奴才，難道你願意？”

  正妃！

  顧念雲突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唬了葉夫人一跳，忙扶住她：“正妃？睿親王有正妃了？”

  葉夫人覷著顧念雲的神色，看起來真真是剛剛知道這件事的樣子，她這才放下了三分心思，看來外甥女果然不是個糊塗的，定是被那個衛辰舟瞞住了！
  她心中一邊又給衛辰舟記了一筆，一邊慢慢地說：“你可能還不知道，在睿親王與你失蹤不久之後，突然有女子拿了他親筆所書的婚書，聲稱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當時皇上本來就陷入喪子之痛，看見這樣有情有義的女子，破例讓她和睿親王冥婚，又給睿親王過繼了一個宗室男孩繼承香火……”

  睿親王妃？兒子？
  顧念雲隻覺得腦中像是被雷霹中，又聯想起前兩日衛辰舟有時候僵硬的神態，還有說起閻羅中有人反叛的別扭神態，頓時把事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她冷冷問道：“那睿親王妃，是不是叫東方靈？”

  葉夫人看著顧念雲的臉色，多少也猜到了些什麽：“是東方氏，卻不知道閨名。”

  衛辰舟！
  東方靈私自拿著婚書上奏這件事，她雖然也會怪衛辰舟處理得不妥當、這才讓東方靈有機可趁，但是卻也不會過多生氣。可是她最生氣的是，衛辰舟又一次騙了她。

  她把一整顆心都捧出來，什麽事情都為了他著想，結果他在京城不但多了個正妃，甚至還多了個兒子，這一切連一絲口風都未曾和她透露過！
  她為了端妃，幾乎是冒著生命危險去那摩尼教臥底，結果到頭來……

  葉夫人看著顧念雲臉色數次變幻，一邊恨自己剛剛不應該說出這些，一邊緊張地去摟著顧念雲，用力地給她撫著背心：“雲兒，雲兒，咱們不氣不氣……回頭舅母給你找個比他好上千百倍的……”

  葉夫人這一句話沒說完，顧念雲卻臉上一白，咳了兩聲。葉夫人忙用帕子去替她輕捂口鼻，又重新扶著她躺下，這才看見帕子上，有一抹鮮紅的血跡！
  這可怎麽好啊！

  葉夫人忙把帕子藏起來，強笑著想再和顧念雲說幾句話，卻聽顧念雲虛弱道：“舅母，那帕子你也不必藏著了，我現在口中都是血腥氣。這次在雪山裡凍了很久，身子肯定是受了寒。大夫可說了我這次症候如何？”

  聽著顧念雲的聲音，葉夫人再也忍不住，一連串淚珠順著豐潤的臉頰流了下來：“雲兒，你可莫要嚇唬舅母。大夫說你身子無大礙的，只是受了寒氣要好好調養……”

  她隱去了子嗣艱難這一條，趕緊倒了水給顧念雲漱口：“雲兒，你聽舅母的話，這事情千萬莫要往心裡去，千萬莫要生氣。你想想你母親，她如果知道你這樣子，該有多傷心呢……我已經叫人送信去了京城，你先放心在舅舅家裡住著……”

  這話音還沒落，外面隻一陣人聲鼎沸，一名滿頭銀絲，帶著皮毛抹額的老太太走了進來。只看了一眼床上的顧念雲，頓時嚎啕不止。

  這位一定是外祖母了。

  顧念雲雖然沒見過舅母一家人，可是卻覺得各個都分外親切。前世的時候，在衛元巳登基不久後，舅舅一家就被衛元巳打發去了更遠的邊疆，可是舅母卻仍然從未抱怨過，甚至在她父母雙雙失蹤之後，還親自上京看望她。

  只可惜，到最後衛元巳也沒讓舅母進宮。舅母萬般無奈之下，隻得托人送進來幾枚簪子，每一枚其中都藏著萬兩銀票。

  “我的雲兒啊……那個殺千刀的害你這樣啊……”

  葉老太太本只是個商人家的女兒，不像是葉夫人那樣端莊，滿口鄉間俚語，可是卻更讓顧念雲覺得親切。

  老太太抱著顧念雲狠哭了一陣，直哭得快連氣都喘不上來，顧念雲趕緊強打精神直起身，哄著老太太。

  “外祖母，您看我這不是好好的？”

  葉老太太強打量著顧念雲，卻又悲從中來：“那個殺千刀的死老頭子……賜婚……”

  聽她說到這，竟然是在罵皇帝，葉夫人嚇得趕緊把丫環婆子都打發了下去，親自擰了濕帕子來伺候老夫人：“老太太，這話可不能說……”

  葉老太太一眼瞪了過去：“有什麽不能說的！那死老皇帝居然把我們雲兒賜婚給衛元巳那個……那個殺千刀的，難道我還不能罵人？”

  老太太詞匯量有限，翻來覆去隻罵得一句殺千刀的，卻聽得顧念雲笑中帶淚，心底一股溫暖。

  “嫁給那個短命鬼，最後還不是耽誤我雲兒嫁人！現在這親事可怎麽說喲……”葉老太太性子單純，一般來說這些話都應該避免在顧念雲面前提起，她卻是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最後一扭頭看葉夫人，“你兒子的親事先不要說了！給雲兒留著！雲兒若是實說不到什麽好親事，到時候就嫁過來，咱們家全家疼你！”

  看著葉老太太又轉過去看著顧念雲，葉夫人也是哭笑不得。葉老太太這話說的，如果她是個心眼小的，定然要不開心了。

  不過，她與葉老太太一樣地疼嫁出去的顧夫人，如今自然也一樣地疼顧念雲。更何況，顧念雲這般條件的兒媳婦，她就算是讓兒子等到三十歲，也要等！
  聽著葉老太太這話，顧念雲倒是有些羞澀不已，她抬起頭看了看葉夫人，確定對方沒有因為葉老太太的話生氣，這才松了一口氣，心裡格外熨帖。

  她祖父祖母去得都早，顧半城又是獨子，家裡平時根本沒什麽親戚。外祖一家雖然好，可是離得實在是太遠了，這次見了，才真正知道什麽叫血脈親人。

  看著葉老太太眼角的淚痕，她直起身子抱住了外祖母：“外祖母，雲兒真是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