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裡面的讀書人手裡的壽桃骨碌碌地都掉在了地上，顧念雲也愣了一下，趕緊把頭縮回來。

  這次她出來本來是戴了幃帽的，不過既然只是在皇覺寺裡走一走，那長度到腳的喂貓戴著太過氣悶，索性就放在庵堂裡了。反正這皇覺寺裡都是些老僧和小沙彌。

  可是沒想到，這就遇見了個陌生書生！

  等在外面的知客僧自從知道顧念雲和苦塵師太的關系之後，就一直殷勤地跑前跑後，剛剛雖然只是幾個桃子掉在地上的聲響，他也趕緊跑進來，擔心這位大小姐摔了碰了。

  可是不曾想，他進來之後，居然看見一隻寄居在寺裡的書生衝撞了這位小姐！

  “郭清韻！”

  知客僧氣得在原地蹦了兩下，花白的胡子也被他自己揪下來幾根：“看在你給寺裡抄寫寫文抄寫得不錯的份上，你偷吃供果我一直都放過你！這次有女眷來拜佛，你怎麽還衝撞了貴客？你別想了……就算是你字寫得再好，這皇覺寺你也不能再住下去了！”

  顧念雲已經躲在了正殿，聽著知客僧大罵的幾句話，也多少反應過來了事情究竟如何。原來是個寄居皇覺寺的窮書生……

  那邊知客僧還在大罵：“好歹也是有功名的人了，居然也會做出這種事情！不知道聖人有雲非禮勿視嗎！”

  知客僧正罵著，念雲也找到了前面來，臉上還殘留著誰出來的紅痕：“小姐，念雲睡過頭了……”

  她聽了聽知客僧的罵聲，趕緊把手中的幃帽給小姐帶上：“小姐，咱們先回去後山的庵堂那裡吧？”

  顧念雲看著那知客僧仍然在跳腳罵著那舉子，從她這個角度看不見那舉子的樣子如何，卻一句話聽不到。再想到剛剛那可憐情狀，忍不住有些憐憫。她叫了念雲道：“給他拿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再把那一袋子金瓜子銀錁子也給了他吧。”

  “是。”念雲從腰上把裝著碎金子銀子的口袋取下來，又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放進去，朝著偏殿走過去。

  知客僧見念雲過去，也微微彎了彎腰，看見她手裡的錦袋也就知道她要做什麽了，趕緊叫那書生：“郭清韻，小姐不但沒有責怪你，還要資助你，還不快過來道謝？”

  誰料到，他不說這話還好，這話剛說出來，郭清韻臉上一黑，硬邦邦地拒絕道：“我不要！”說完，他似乎也覺得自己說得太絕情，想到那張絕美的臉，心中一軟，又補充了一句，“無功不受祿……”

  念雲雖然一直憨厚老實，可是畢竟也是顧念雲身邊的丫環，別說是別人了，就是流雲公主也不曾給她氣受，連七皇子都和她道過歉。現在看見這麽一個窮書生居然這麽硬邦邦地，她哪裡還有什麽好臉色？

  不過她從來也沒罵過人，也做不出像那知客僧似地跳腳，只是反問道：“難道那供果你就有功了？”

  郭清韻被念雲這一句頂了回去，一瞬間竟然有些結巴，不知道怎麽回復，偏偏念雲還不饒他。

  “這些供果都是供給菩薩佛爺求得保佑的，你又有什麽功德敢受這祿？”

  顧念雲聽著一向老實的念雲居然也牙尖嘴利地頂得那書生不說話，心裡不由得也覺得好笑。反正已經戴上了幃帽，她聽這書生有些迂腐的樣子，怕他被念雲說得犯二鑽牛角尖，連忙走過去製止了念雲。

  “公子不收這銀子，可是為著無功不受祿？那如果算借呢？”

  見到剛剛天仙化人的那位小姐出來，郭清韻拒絕的話再說不出來，只是突然深深地行了一禮：“小生他日如果能金榜得中，定當記住小姐的恩情！”

  想來他之前就在附近抄寫經書，當下拿出紙筆，立了一張借據，只是在寫到借主名諱的時候抬頭看了看顧念雲：“不知小姐府上……”

  念雲移動了半步，擋住了郭清韻的目光：“你寫顧府就可以了。”

  “如果將來要還錢……”

  顧念雲見這書生還念念不忘還錢的事情，心裡倒覺得有趣，出聲道：“有什麽事隻管去前門大街香百裡零食鋪子說一聲就是了。”

  郭清韻這才收回目光，飛龍走蛇地寫起借據來，一直站在後面沒作聲的知客僧也走上前來：“顧小姐，這位書生書法也是不錯，尤其擅長模仿名家法帖。也就是人品好，不然隨便造假幾張名家法帖，也不至於落魄至此。”

  擅長模仿他人手跡？

  顧念雲心中一動，這麽說來，這人倒是有些用處。本來她還並沒打算要這書生做什麽，現在看來，這銀子倒也是不白給。

  不過她也並未直接說，只是輕笑：“這麽說來，書生留個地址吧，明年三月春闈之前，還可以為我府上寫上幾百張春聯，潤筆費定然不會少了你的——這不算是無功不受祿了吧？”

  郭清韻已經寫好了借據，聽得這句，臉上頓時一紅，起身恭恭敬敬地把借據教給念雲：“不過是幾副春聯而已……小生賃好了房子，就把地址送到哪零食鋪子去。”

  顧念雲看得出這書生有一顧讀書人的酸氣迂腐氣，加上又有男女大防，也沒多說什麽。見念雲收了借據，又把銀子遞給他，轉身走了出去。

  她身後，郭清韻怔怔地看了半晌，拉開那隻錦袋看見裡面的銀票居然是整整一百兩，又有許多方便花用的碎銀子金瓜子，又是一陣出神。

  顧念雲領著念雲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念雲就忍不住開始嘮叨剛剛的事情：“小姐，不是我說，就那個書生，有本事就一直在廟裡偷吃供果好了！小姐好心資助他還無功不受祿……你看他的這張借條上連銀子數額都沒有，說不好到時候會不會還呢！”

  顧念雲笑了笑：“要是不想還他就不會非要立下借據了，再說，他這本事如果真的像是知客僧說得那麽神的話，倒真算是有骨氣的。”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了庵堂前，顧夫人正拜別苦塵師太，看起來正是要回去。顧念雲趕緊快走幾步，痛顧夫人一起拜別了苦塵師太。

  來的時候走回來，不過回去的時候，苦塵師太擔心顧夫人的身孕，愣是叫中年女尼找出來了一隻前後綁著大長竹竿的椅子，讓顧夫人坐著下山。

  顧夫人也沒推辭，雖然她沒覺得什麽不舒服，不過也委實有些累了。下山又有一條不短的階梯，確實不適合孕婦再步行下去。

  母女二人並念雲出了皇覺寺之後，重新坐上馬車回府去了。不料，才剛剛回到府裡，王嬤嬤就一臉焦急地迎了上來。

  “夫人，小姐，夫人的娘家二嫂領著一雙兒女已經到了。”

  一雙兒女？
  如果只是想讓女兒進宮的話，帶著女兒來也就好了。從邊疆到京城，就算是報告軍情的日行八百裡標準，也足足要十日。正常人家坐車坐船來的話，怎麽也要一兩個月，居然連兒子也帶來了？
  顧念雲冷笑，還不是看著他家只有兩個女兒，想來謀奪家產的！

  想到這，顧念雲轉身看著顧夫人，顧夫人顯然也知道自己這個娘家二嫂帶了個兒子來是做什麽，臉色早已陰沉了下來：“走吧，雲兒，和為娘一起去看看我這好二嫂！”

  念雲和顧夫人身邊的大丫環珍珠早已先跳了下去，又取了小凳子擺在車下，待扶著顧念雲下車之後，兩人讓出位置，看著念雲扶住了顧夫人的手臂，要扶著母親下車。

  還不等顧夫人腳落在實地上，遠遠地就聽見一個聲音：“哎喲，我的大姑子，十幾年不見你怎麽還越發年輕了？看起來倒是跟沒出嫁的時候差不多似的！這可是我那個外甥女？果然是花容月貌又端莊大方，怪不得能被賜婚給大皇子！”

  猝不及防地聽見背後的聲音，顧念雲連頭也沒回，眼不錯地看著母親兩隻腳都站在地上，這才回過頭看去。

  雖然她這二舅母叫得這麽親切，可是事實上這才是兩人第一次見面。而顧夫人在家的時候，和這位二嫂也沒什麽來往，畢竟她是嫡出小姐，這位二嫂嫁的不過是個沒什麽出息的庶出。

  如今看來，這位二舅母看起來比顧夫人蒼老了不只十歲，雖然臉上也塗脂抹粉，可是眼角的紋路卻是什麽脂粉也掩蓋不住的。

  她身邊站著個亭亭玉立的少女，雖然先前顧夫人說聽說這個表姐長得也是花容月貌，可是單論起容貌來比顧念雲還差一些。她手裡牽著個小男孩，看起來也有七八歲了，一雙眼睛滴溜溜地在顧念雲和顧夫人身上打轉，也不知道心裡在盤算著什麽。

  “二嫂好。”

  顧夫人卻一點也沒有這位娘家二嫂的激動勁兒，只是輕輕地帶過了一句：“我剛從外頭回來，也有些累了，咱們進去說吧。”

  “好，好，進去說。”雖然顧夫人脾氣冷淡，可是這位二舅母卻一絲兒也不見尷尬，拉起那一對兒女，待得顧夫人顧念雲都進了門，這才跟在後面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