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到上房，顧夫人先是叫王嬤嬤去給二舅母安排住處，這才坐下來。

  “雲兒怕是還不認識吧？這是你表姐，叫葉珍珠，和你同歲，不過是月份比你大著些。”

  葉珍珠一路上一直在偷眼打量顧念雲的衣裙飾物，這才收了眼神，上前道了個萬福。

  顧念雲也堆出滿臉的明媚笑意，做出一點心機沒有的樣子：“又有了位表姐做伴兒，我那妹妹前幾天剛嫁出去……”說到這，她略略低頭，然後又抬起頭強顏歡笑道，“表姐且就叫我雲兒就是了。”

  顧夫人看著顧念雲在那做戲，略偏了偏頭，這才從手上摘下一隻藍琺琅鑲紅寶的鐲子遞給顧珍珠：“才收到信你們就來了，匆忙之間也沒什麽準備，這鐲子熱熱鬧鬧地倒是小姑娘戴著才好看，先給你做個意思。等明兒再補上正經的見面禮。”

  葉家二舅母少不得推辭幾下，看顧夫人也沒怎麽把這隻價值幾千兩的鐲子放在心上，這才罷了，轉而把兒子推上來。

  “雲兒來見見，這是你表弟，還沒取大名，小名喚作寶兒。今年剛滿六周歲。雖然淘氣些，可是身子再好不過了，又知道孝順……”

  聽著她這話，顧念雲要不是正在低頭，幾乎要當場笑出來了。

  誰介紹自己家兒子會這麽介紹？身體好又孝順，這真真是恨不得當場就把這孩子塞給她家做現成的兒子了！

  都六周歲該入蒙學的年齡了，居然還沒取大名？真就是只等著姓顧了嗎？

  隻做不知，顧念雲仍然是一臉天真的笑意，低了頭去摸了摸那個寶兒的頭，從袖袋裡掏出一隻金花生遞了過去：“表弟拿著玩吧。”

  葉寶兒哪裡見過金子？一把抓過去就放在嘴裡咬了一口，轉身又遞給了葉珍珠，“姐，你看這是不是真的？”

  見自己兒子這樣，饒是這葉家二舅母臉皮頗厚也有些承受不住，她一把把兒子拽了過去：“站好了！在家怎麽教你了？你姑姑家可是書香門第，站有個站相！”

  顧夫人隻笑著看他們耍猴，突然張口說了一句：“二嫂也莫要責怪他了，男孩子，還是淘氣一點的好。看他這個樣子，我看著就歡喜。”

  葉家二舅母初來乍到，顧家夫人又是素來被顧夫人管教得嚴厲的，她怎麽知道自己這個大姑子居然老蚌生珠有了身孕？聽顧夫人這話，她還以為是這個大姑子終於想通了。

  看了看顧夫人，這位二舅母皺了皺眉，推了推兒子對葉珍珠說：“去吧，領著你弟弟和顧家表妹去花園子裡玩玩，我有話和你姑姑說。”

  葉珍珠想必之前已經被母親囑咐過多次了，一絲猶豫也沒有，起身就拉住弟弟的手，笑臉對著顧念雲道：“表妹，我們出去看看吧？聽說顧家的花園子好漂亮呢。”

  顧念雲做出一副嬌憨的樣子，倒在了顧夫人的身上：“表姐——”她拉長了聲音撅著嘴，“我今天剛剛陪著母親去皇覺寺上香，有好長一段路都要步行呢！”

  做出一副天真嬌憨之態，顧念雲把頭埋進了顧夫人懷裡：“娘，我要聽您和二舅母說話……”

  旁邊的王嬤嬤哪裡還看不出小姐什麽意思？趕緊上前一步：“葉小姐剛剛下車，想來也是疲乏得很，我看小少爺剛剛都打哈欠了。不如老身服侍著二位小主子先去換換衣服用些茶點？”這老嬤嬤也有一套法子，看著地上的小男孩聽見茶點亮起來的眼睛，又仔細地說了一回，“今兒灶上的做了又酥又甜的菱粉糕，又有莊戶早上送來了兩隻新打下來的水鴨子，烤了半日，小少爺要不要嘗嘗……”

  她的話還沒說完，葉寶兒已經是掙脫了葉珍珠的手，朝著王嬤嬤撲過去：“我要吃糕，我要吃鴨肉！”

  葉家二舅母李氏歎了口氣，她倒是個心比天高的，可是這兒子被生了相公的姨娘抱去養了幾年，倒是養成個小霸王脾氣。

  不過現在也顧不了這麽許多，趕緊先哄好了這大姑子才是正經。就算顧念雲在旁邊，從她剛剛的樣子看來，也不過就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小姐罷了！

  眼見著王嬤嬤領了葉家姐弟出去，顧念雲裝作有些疲倦，伏在母親懷裡，這才聽到葉家二舅母開口，她一開口，就是一股真心真意為顧夫人打算的語氣。

  “哎，我這大姑子啊，都是我們這些做嫂嫂的沒照顧好你啊。”李氏拿起有些舊的手帕子，拭了拭微微發紅的眼圈，“我還沒到京城裡就聽說，那顧家二小姐居然比大姐兒還先嫁進去……”

  這演技倒是好！
  顧念雲看著這位二舅母說紅就紅的眼圈，心裡也玩心大起。她也抽出了自個兒的鮫綃帕子，裝作在母親懷裡悄悄地擦了擦眼角，卻偏偏讓李氏看見。

  李氏看見顧念雲這個樣子，又看見顧夫人臉上的寒意愈加明顯，還以為自己說對了地方。趕緊又繼續添油加醋：“不是我說，我的大姑子，若是平民百姓家還好，那庶出的就是庶出的，可是那可是皇家欸！”

  她左右瞧了瞧，又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我聽說，那大皇子可是能坐龍庭的！這顧玉柔就算是嫁過去再不受寵，將來也是個妃子！她先嫁過去了這麽久，要是先有了身孕……我這大外甥女可怎麽辦？”

  雖然李氏這話都是為了要把她兒子過繼過來坐鋪墊，可是卻著實勾起了顧夫人心中一塊心病。雖然她現在這胎連苦塵師太也說必定是個男孩兒，可是這兒子長大畢竟還有一段時間，又怎生給他姐姐撐腰？

  顧念雲瞧著顧夫人的臉上又重現悲傷之色，趕緊引著李氏往下一個話題說，她母親現在身懷有孕，萬一情緒大起大落有個好歹那可就糟了！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放下帕子便顯得兩個眼圈都紅通通地，語氣又故意學了三分墨無瑕的高傲語氣：“舅母，你到底是向著誰的？怎麽說這麽泄氣的話？”

  她坐直身體，雖然只是做戲，可是這樣瞪了一眼居然也讓李氏有幾分氣弱：“就算是顧玉柔她生了個兒子又能如何？我才是皇上禦賜的正妃，她不過是個三媒六聘都沒有的妾室！”

  李氏故意長歎了口氣，“我的外甥女啊，我可是你親親的舅母，難道還能故意咒你不成？”說到這句，她輕輕地打了自己兩腮兩下，“瞧我這嘴！”

  然後她才繼續往下說：“要是別的也都好說，你一個女孩兒，女孩兒不管是嫁入平民百姓還是天家，都是要靠著娘家說話的！”

  她繼續歎氣：“唉……我可憐的大姑子啊，也沒有個兒子在膝下……”

  顧夫人剛剛因為李氏的話有些傷感，可是現在聽到她話題生硬地硬是轉到了這上面來，也不由得只剩下了生氣，順著李氏的話說道：“那照著二嫂的意思看呢？”

  “趁著你這身子還硬朗，趕緊給雲兒過繼個弟弟，最好是沾親帶故的，在一起處著幾年情分，將來也好給雲兒撐著腰……”

  聽了這話，顧夫人險些當場就把李氏攆出門去！

  這些年來，她和顧半城始終沒有再生下過一兒半女，早就有好些子顧家的遠親上門，要麽是帶著自己的什麽侄女妹妹外甥女想給顧半城納妾生兒子的，要麽就是帶著自己家的兒子來要求過繼的。

  她一概沒有好臉色，直接給幾兩銀子當乞丐打發出去。可是沒想到，如今她娘家的人也來戳她心上的傷疤！
  再加上今日裡顧玉柔的事情，要不是她現在身懷有孕，沒準兒真的就被這個娘家二嫂說動了心思！
  顧念雲感覺到娘親的臉色沉了下來，她還沒逗弄夠這二舅母，趕緊搶先一句道：“二舅母說的道理倒是對的，可是到哪去找這樣的孩子呢？我這眼見著再有大半年就要出門子……”

  李氏聽到這，已經完全沒有精力去注意顧夫人的臉色了，隻當是這件事真的要成了，激動得連手臂都微微顫抖！

  “雲兒，你聽我說，二嫂可不是貪圖你顧家什麽……這都是親生的兒子，我可舍不得送過來過繼。這要不是可憐大姑子……”

  聽到這，顧念雲幾乎要忍不住當場啐她一臉！
  李氏仍舊喜滋滋地繼續往下說：“我那寶兒最是合適的，你看那小身子骨……剛剛我大姑子也誇過，看著就歡喜。雖然年紀大了些，但是我反正也要送珍珠進宮，在這住上個一年半載教一教，肯定也是什麽事體都懂的！”

  聽了李氏的這一串話，顧夫人徹底對娘家來的這二嫂寒了心，本來她還想二嫂來了多少能幫襯一下，現在看來，只怕要盡快打發出去了！
  她冷哼一聲，轉過臉去，顧念雲看著還不知道怎麽回事的二舅母，笑得比一天所有的笑容加起來還要甜：“還是二舅母是自家親戚，真是勞您多費心了。只是……我娘這已經懷了身孕，請了幾位禦醫來看，都說定是個男胎呢！”

  李氏一下子被從剛剛的美夢裡打醒了過來！
  再看笑得格外狡黠的顧念雲，她哪裡還不知道自己是被這母女倆耍了？可是女兒進宮的事情還要仰仗顧家，她不得不強自把一口怒氣咽下去，轉而換上一張笑臉。

  “那就好……那就好，你外婆這下也不必再替你娘擔心了！”

  本來悄悄地扒在窗子外面的葉珍珠聽了，一張纖弱白皙的小手硬生生地把旁邊的花枝子都掰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