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國公倒是立刻恢復了平靜之色,淡淡道:“不壓著,豈不正應了十九剛才的話:即使薛暢站到咱們家這邊來了,谷家還沒倒,儲君也沒定,新君的影子還沒有!這會就放任他們互相算帳,咱們江家還有指望?!”
“你心裡已經有了主意我就不多說了。”濟北侯聞言一怔,隨即道,“不過天驁這兩年做事確實不大地道,他跟天馳之間的恩怨,怕是不大好弄。”
“先把谷家解決了再說吧。”秦國公淡淡的道,“再不好弄,他們總歸是血親兄弟,小八只是被養廢了,又不是養死了,咱們也還能撐幾年,總歸有辦法替他們化解的——咱們這麽多年大風大雨過來了,多少驚才絕豔的仇家對手都成了往事,難道還收拾不了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
濟北侯一哂:“你不急,但十九現在也卷進來了,他明春可就要下場!”
“孰輕孰重,自己的能耐有多少,他這麽大的人若還掂量不出來,還要我去指點,這十幾年來我簡直白調教了!”秦國公根本就不擔心,“勾心鬥角這種事情他總歸要經歷的,大家子裡誰還沒點小心思?而且他既然肯跟我說實話不隱瞞,可見也知道分寸……由他去吧。橫豎咱們這輩子就是給這幫不肖子孫善後的命!”
秦國公跟濟北侯感慨子孫不賢,自己兄弟一把老骨頭了還要操心兄弟鬩牆的光景——剛剛回到自己院子的江崖霜,正凝神聽著歐碧城這次回鄉赴試時,在鎮北軍中的見聞:“……我堂哥因為娶了你十七姐姐,又晉了半級,如今也有資格入中軍帳議事了。倒是你那些堂哥,還是被你父親保護得好好兒的,在後方養尊處優。說起來四表伯還是為你著想的,特意把你的堂哥們扣在後頭不許他們上戰場,這樣等你明年金榜題名之後去了北面,他們除了略知些常識外,真正跟北胡交鋒起來,比你也沒什麽優勢!”
江崖霜搖頭:“我要先進翰林院待兩年,然後才能去軍中!”
歐碧城一愣,隨即問:“不入翰林不為相?”
“不錯!”江崖霜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出為將,入為相。既然有機會,總要試一試的……反正父親他正值壯年,區區三兩年還等得起。”
“嘖!這宰相之位難道不應該是我追求的麽?”歐碧城調笑道,“你為將我為相,咱們將相勾結掌控天下——這可是咱們打小說好的!怎麽如今你打算兩個都佔了?”
想到兩人幼時光景,江崖霜微微一笑,露出一抹追憶之色,隨即哂道:“你?你先把秋試過掉罷!”
“都說了不提這事,你莫不是想我跟你割席斷交?!”歐碧城抱怨道——不過他語氣裡也沒什麽惱意,顯然對於秋試落榜並不是很看重。畢竟歐家上幾代是馬賊,爵位跟官職全靠軍功而來,家族長輩裡甚至還有人連自己名字都不認識——歐碧城這年紀考了個秀才已經很讓歐家人驚喜了。
所以他意思意思說了一句,就繼續道,“這樣你最早也得三年後才能進入軍中——這三年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麽變故?或者你在翰林院裡少待些日子,待個一年半載也就算了,反正大瑞的規矩隻說宰相必須有翰林院任職經歷,又沒說任職多久。”
“也不僅僅為了混個翰林資歷。”江崖霜搖了搖頭道,“也是趁這兩年常去我叔公跟前盡盡孝,把鎮北軍上上下下打探詳細了,各樣規矩都預先學一學,這樣日後過去時,行事可以方便許多。”
歐碧城頷首:“這倒是!現在看來四表伯不打算把路替你鋪太平,即使你去了他跟前,估計他也不會跟你交代太清楚。倒不如趁在翰林院裡混資歷的功夫,去套濟北侯的話。”
說到這裡他有點困了,打個呵欠:“沒其他要告訴你的了……我去客房安置了!”
江崖霜翻開手邊的書:“你去吧,我今兒功課還差一點。完了也要安置了。”
“別太勞累,鎮北軍裡可容不下藥罐子!”歐碧城揉著眼睛朝外走,走到一半忽然站住,道,“對了,你明天去給姨祖母請安時,順便喊下阿杏回來。我昨天聽祖母說,她都好長時間沒回家了,這麽大的女孩子,老住外頭容易招人議論。”
報復江崖霜剛才嘲笑他秋試沒過的補一句,“尤其你們兄弟的名聲,嘖嘖!”
“我知道了,明天我過去了,一定替你把話帶到。”江崖霜啞然失笑,喚進江檀研墨,“你去吧!”
——結果他次日過去,剛剛踏進陶老夫人的院子,就感到氣氛異於往日!
往前走幾步,竟有四個臉色嚴肅的大丫鬟把路給攔了:“十九公子,老夫人在裡頭問事情,請您在先去自己院子裡歇著。待老夫人問完了,婢子再去喊您!”
“那我去看看十八姐姐吧。”江崖霜狐疑的看了眼關得嚴嚴實實的門與窗,壓低了嗓子,“到底怎麽回事?”
“您還是回自己院子吧,公主殿下就在裡頭!”丫鬟知道陶老夫人疼他,所以悄悄透露,“好像公主殿下跟前的人傳了不該傳的話……老夫人非常生氣,這會正盤問著呢!”
江崖霜聞言心下有些不安,道:“那我就在這裡等著吧。”
丫鬟催他幾次回去歇著,他隻說不累——這麽站了一個多時辰,門才開了,江綺箏跟歐晴嵐兩個人,眼睛都紅紅的,腳步微微踉蹌,應該在屋子裡跪了不短的時間,被丫鬟扶著,神情恍惚的出了來。
“十八姐姐,阿杏,到底怎麽了?”江崖霜忙迎上去問。
“……你去問姨祖母吧!”江綺箏看到他眼眶更紅,低著頭不作聲,歐晴嵐想說什麽,卻又搖了搖頭,挽住江綺箏的手臂,“我們先回去了!”
江崖霜見狀,忙進了屋子,問剛剛離座而起,打算去內室緩口氣的陶老夫人:“祖母,剛剛您喊十八姐姐跟阿杏進來是為了?”
“我正說要打發人去告訴你祖父!正好給你說下,你去問問你祖父吧!”陶老夫人一臉的心煩意亂,臉色陰沉的把才進來伺候的下人又趕了出去,道,“箏兒不是地動時被秋風救了嗎?當時她溺了水,人也沒了呼吸,秋風為了救她,自然有些……有些肌膚接觸!所以後來他把這功勞推給你那媳婦兄妹,免得箏兒名節被人議論!”
說到這裡陶老夫人暗暗咬牙,“這事,箏兒說,她就告訴了兩個人,一個是阿杏,一個就是我!也不知道是哪次被人聽了壁腳去,總之,如今家裡下人都在議論她跟秋風……”
江崖霜面色一變:“僅僅是下人哪來這麽大的膽子?肯定是有人在針對十八姐姐!”
“這話你看著時機決定要不要告訴你祖父——這事沒準又是大房做的!”陶老夫人恨道,“之前齊王失了儲君資格時,你那大伯母跟十五就非常的憤然!一度甚至想悔婚!你也知道,你姐姐因為被天鸞封了公主,沒少被家裡人妒忌!那些不爭氣的,如今知道她被個出身低微的人碰了,自然幸災樂禍!”
“大房真是欺人太甚!”江崖霜目露煞意,切齒道,“這可關系姐姐一輩子的事……雖然那秋風品行極好,但誰知道他對姐姐有意無意?!他們居然……”
“你冷靜些!”陶老夫人忙拍了拍他手背,提醒道,“你們祖父向來偏疼大房,別說這這是我的猜測,就算是拿了鐵證出去,你們祖父也會讓他們交兩個下人頂罪就作罷!如今你們父親母親都不在京中,他總是你們長輩,你可不要犯糊塗被他抓把柄!”
江崖霜深吸了口氣,道:“祖母的教誨我理會得,只是叫我這麽看著姐姐吃虧什麽都不做,我……”
“誰說什麽都不做了?”陶老夫人冷笑,“竇氏以為她最小的女兒也嫁了,孫女們又還小,這會江家女兒傳出不好的名聲來,對她影響不大嗎?也不想想十五是給誰做媳婦的?”
看一眼孫兒,“我剛才已經讓胡媽媽進宮去找你四姑了,讓她好好給十五上點規矩!反正咱們家姻親多,齊王即使不能做太子,總歸是正經封王!沒有做太子妃與皇后野心、做個王妃就心滿意足的人多著呢!不用太心疼侄女!”
“祖母,這樣即使報復了大房,但姐姐的名聲要如何挽回?”江崖霜並不覺得這番話多麽安慰,相比大房沒有好下場,他更關心江綺箏的終身大事,“咱們家名聲雖然有些沒規矩,但外頭傳的都是哥哥們……”
江家女兒們的名聲雖然普遍比較跋扈,但名節卻從未有失。
這主要是做母親的還沒糊塗到放任女兒跟兒子一樣拈花惹草的地步。
雖然說江家女兒想嫁誰,只要長輩同意了,對方想不娶也得掂量掂量……可對方被勉強成了親,這日子能過得舒心順意嗎?
陶老夫人嘴角一拉:“我已命人徹查傳言來源……希望還沒傳到府外去吧!”
……待江崖霜告退離開,胡媽媽扶陶老夫人進內室躺下,放了一半帳子,見老夫人合上眼,正要躡手躡腳的退出去——老夫人忽然輕聲問:“那些謠言傳出去了嗎?”
“回老夫人的話,已經傳出去了,只是畢竟咱們家積威放在那裡,公主殿下得寵又是出了名的,恐怕想要街頭巷尾都議論起來,得過上幾日。”胡媽媽聞言,忙折回榻邊,半跪下來,扶著榻沿小聲道。
陶老夫人嗯了一聲:“眼下是爭儲之際,江家女這眼節骨上傳出不好的名聲來,可不是什麽好事!朝海一準會打探一下那秋風品行如何,差不多就命箏兒下降,以迅速了結此事,不給太后那邊作文章的機會!”
胡媽媽遲疑道:“您的親筆信差不多快到北疆了,萬一四老爺跟四夫人反對……”
“那關我什麽事?我可是拿他們女兒當個寶,之前不是還親自約見秋風,又讓倩繽托了他們的準媳婦……該做的能做的我都做了,結果他們女兒命不好,也被大房坑了,怎麽可以把帳記我頭上?!”陶老夫人睜開眼睛,向來慈祥的面容上此刻滿是冷酷,輕蔑的道,“要恨他們就繼續去恨大房吧,害了他們的嫡長子不說,連他們的嫡女也不放過!”
籲了口氣,陶老夫人瞥一眼訥訥無語的胡媽媽,放緩語氣,“你是不是覺得我狠心,看著長大的孩子,就為了讓四房更恨大房點,就不管她這一輩子的大事?”
胡媽媽臉色一變:“老奴不敢!”
“天鸞沒有兒子,只能扶持庶子登基。”陶老夫人看著帳頂,淡淡的道,“即使坐上太后之位,她一介婦人還不是深居宮闈?朝上、軍中,哪裡不需要依靠江家?而江天馳在北疆多年未歸,天鸞跟這個兄長基本就沒相處過!即使對他的子女好,難道江天馳就一定會因此什麽都向著天鸞?江天騏他們……一則因為不同母,二則年歲差距,可以說天鸞跟她這些兄弟們,本身的感情就那麽回事!而且向來天鸞要跟娘家商議朝事,都是直接跟朝海說,同兄弟們見面也少……”
“他日朝海去了,她需要向兄弟借力……這些兄弟家,誰知道到那時候,還可靠不可靠?尤其朝海的為人——等儲君定下來後,他肯定要設法化解子孫之間的罅隙!”陶老夫人冷笑了一聲,“這樣江家子孫都抱團了,往後天鸞算什麽?!”
“想想還是讓他們之間的仇怨深些,深到朝海根本化解不了!”陶老夫人眯著眼,淡淡道,“這樣,他們彼此內鬥,天鸞居中調解……方不負她的攝政之名!可憐我女兒為了家族入宮多年,被谷太后害得掙一場命才生下永福……難道臨了臨了,還要她再給江家做傀儡?!做夢!”
胡媽媽低著頭,噤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