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奉太后鳳駕還京,江天鶴卻孤零零的被撇在帝子山繼續禁足,這消息讓七月才受過重大打擊的辛家越發的雪上加霜。
短短一兩個月的功夫,門客散去大半不說,連辛家奔走出力才發達起來的親朋故舊,也對他們避如蛇蠍。
堂堂後族,皇后母子還在,且依舊受尊崇,辛家竟然有些風雨飄搖的意思了。
“這樣很好!”坐在鳳輦上,透過鮫綃珠簾打量著回京隊伍中垂頭喪氣的辛家人,看著前前後後的人哪怕側身而過也不願意與他們接觸、偶爾不得不招呼的也是行色匆匆,一副生怕被賴上的樣子,皇后眼神複雜,對左右道,“讓他們看看這人情冷暖,方知從前被人攛掇著爭權奪利,是何等愚昧之舉!”
皇后這番話很快傳到了隊伍中。
江太后微微一笑:“哀家就知道這孩子是個懂事的。”而且也聰明,“被人攛掇”這四個字一出,既是給辛家人撇清,也是暗示江家可以把那些辛家人扶上位的人掃下去。
前面說了,辛家的人口其實也不是很興旺,把那些衝著皇后趕上門認親的所謂“遠親”去掉,滿打滿算就那麽幾個人,衝著皇后母子的面子,僅僅這幾個人分點蛋糕上肥美的部位,還在江家的容忍范圍內。剩下那些附庸上來又見風使舵的黨羽被剪除的話,辛家、江家都能出口氣不說,也是表示辛家不會再犯糊塗了。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太后這樣想的。
米氏不屑的道:“想輕飄飄一句話就揭過?我呸!哪有那麽好的事!”就吩咐左右,“去告訴老爺,皇后這麽精明,又跟咱們這一房不親,往後叫她得了勢,咱們這一房還有好日子過嗎?必須趁勝追擊,讓她跟辛家都永無出頭之日才好!”
丫鬟小心翼翼的道:“前番十三公子帶來老夫人的話……”
“你真是豬腦子!”米氏根本就不在乎,冷笑,“老夫人就一兒一女不假,但嫁出門外的女子潑出門外的水,兒子孫子才是自家人哪!江天鶴算個什麽東西,能跟老爺還有我們的兒子孫子比?!莫忘記老侯爺臨終前,是主動喊了老爺他們進去,江天鶴,她要不是跟著皇后,哪裡輪得到她送老侯爺最後一程?!”
她覺得歐老夫人不過是說狠話嚇唬兒子媳婦罷了!為此當時她還把江崖藍痛罵了一頓:“就知道護著你那姑姑!是她生了你還是我生了你?!再者你心心念念的那一個,如今跟你更有什麽關系?!你就是給她磕頭時磕得誠心誠意,她聽出來又怎麽樣?!都娶了兩個媳婦了還惦記著,你這不爭氣的東西想氣死我麽……”
也不但米氏,其實辛家自己也不甘心!
皇后的胞兄、趙氏之夫辛馥德就淡淡的道:“正因為一朝失勢,舉世皆仇,所以咱們才要力求富貴綿延,子子孫孫,都能錦衣玉食,不受他人欺壓嘲笑!皇后……怎麽就是不明白?”
……皇帝難得沒有理會這類的事,他此刻正摩挲著手中一封秘函,久久不語,半晌才問:“你說這是真的麽?”
“陛下,這些人若還不可信……那……陛下如今安能高臥輦中?”岑巍手持拂塵,微微躬身答。
“也是!”皇帝自嘲一笑,“成天擔驚受怕慣了……朕現在真是什麽都不敢不信又什麽都不敢相信!”
岑巍輕聲道:“陛下,這樣的日子總會改變的!”
“你說的是!”皇帝吐了口氣,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起來,“這個消息非常重要!朕覺得,之前的計劃,都要改變!”
“還請陛下吩咐!”
“西疆那邊不要再做手腳了!如果能夠不被發現,還應該盡量幫秋靜瀾一把!”皇帝指示,“至於北疆……你知道該怎麽做!”
岑巍沉吟道:“奴婢明白!只是,京中?”
“京中……”皇帝思索了會,毅然道,“朕自己來!”
差不多的時候,京中,國公府,秋曳瀾正皺眉看著一份意外的稟告——葉太后——她這幾年雖然說也有波折,但大體上還是順風順水,再加上生怕曝露了阮老將軍墳被挖之事的真相,對於葉太后留下來的那批人手,基本上就沒管過,連那位老太后她都快忘記了!
結果這些人沉寂數年,居然突兀的送了一份消息來!
幾年才主動稟告一次,當然不會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谷太后的舊部在陛下手裡?!”這份稟告非常詳細,估計葉太后所留的這批人手,這些年來除了偽裝之外,就是在乾這麽一件事了。
以至於它詳細到了不但時間地點人物俱全,甚至連周圍環境陳設都描寫上了!
讓秋曳瀾完全找不出任何懷疑的理由!
“我說那年在禦花園裡碰見陛下,就覺得他似乎不大對勁……原來谷太后當年自知無望生還,居然另辟蹊徑把多年積攢的家底全部交給了皇帝?!”秋曳瀾倒抽一口冷氣,緊緊的攥緊了拳,“就算皇帝真的安心做傀儡,但有了這些底牌後,也該生出別的心思了!”
這世上除了少數特別看得開的人外,誰不願意君臨天下?!
就算沒有雄心壯志吧,但脫離性命操控在其他人手裡的處境——單這一點就足夠誘惑皇帝對付江家了!
“谷太后與葉太后還真是宿敵啊!”秋曳瀾看著手裡沉甸甸的黑材料,忽然有點哭笑不得,“葉太后臨終前把人手悄悄交給我——我是江家媳婦,江家當年是谷太后母子穩固地位的重要幫手,老實說也算是葉太后的仇人之一!但葉太后既是別無選擇也是存著萬一的指望還是把家底交給了我!”
“谷太后死前居然作了同樣的選擇——今上雖然是她親孫子,當時卻是站在她的敵方陣營的!谷太后沒失勢時恐怕巴不得這個孫子早點死了好!結果死前卻不得不把自己來不及用的底牌統統交給他!”
“偏偏我後來沒有碰到需要動用葉太后給的人手的情況,就放任他們自生自滅去了……看來他們沒等到新命令,就延續之前的使命,繼續盯著谷太后的人乾活了!”
“偏偏還被他們逮了個正著!把谷家倒台後,谷氏余黨的新任領頭人給揪了出來!”
秋曳瀾扶額,喃喃道,“也不知道這是報應,還是巧合?”
不過她知道眼下可不是感慨的時候,根據手裡這份黑材料顯示,朝野眼裡堪稱傀儡模范的皇帝,這兩年私下的動作不要太多!
甚至連鎮西軍年初時的大敗,都有皇帝的手筆參與其中!
“挖墳的事情絕對絕對不能說!”秋曳瀾叫人打進一盆冷水洗把臉,著意清醒了下,開始盤算把這份黑材料拿給丈夫看時,要怎麽跟他解釋,“好在把這段掐掉也對得起來,就說葉太后念在我們當初為春曉說話的份上,才把人手留給我……等等!那為什麽我這兩年都沒告訴十九?!”
“……所以還是說,葉太后當時講她留了些人手下來保護春曉他們,如果有事情也會跟我說聲?現在這事兒春曉她們辦不成,就來找我了?”
“但就是這麽一番話我也沒跟十九講過啊!!!他要問我為什麽不告訴他,我怎麽說?!”
“那說他們忽然找上門來,自稱是葉太后的人?但就這份材料看,是衝著皇帝去的——秦國公還在,叔伯什麽的都在,居然全部繞過,惟獨送給我這個孫媳婦……傻子都能看出來我以前肯定跟他們有瓜葛好不好!?”
“說他們也不是很信任江家——畢竟葉太后的立場,以前跟江家也是有點過節的。而且蟄伏這麽多年,不定都知道了些什麽,所以怕被滅口,就挑了被我嫁出國公府的蘇合傳話,而蘇合是我丫鬟,當然就交給我……啊呸!連江家都不知道皇帝私下的動作,他們都一清二楚,這麽強的業務能力,不留痕跡的把消息傳給秦國公等人,會辦不到?!畢竟秦國公他們可也不知道這派人,以無心算有心做好事不留名完全有可能啊!”
“那就說他們大概念在我照顧春曉的份上,給我個立功的機會?這樣也不行,如果是衝著春曉那邊的人情,還不如直接給三姐姐或春曉本人去交給秦國公呢!”
“再者,這話說了不是給三姐姐還有春曉那邊拉仇恨嗎?我照顧春曉……江家其他人難道就不管這母女兩個的死活了?!尤其三姐姐還是大房的女兒!雖然說事實就是其他人都快把這母女兩個忘記了,但場面上這話如何能夠說出來?畢竟連秦國公對她們也沒過問過啊!這不是打長輩們的臉麽!”
“那麽……那麽實在想不出來了啊啊啊!!!”
揪著頭髮頹然坐倒的秋曳瀾,現在算是明白什麽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了,早知道就該早點坦白的——不過,江崖霜要知道了這批人手,不知道會不會派什麽用場?然後他們有其他事做就不會這麽孜孜不倦盯著谷氏余黨,那麽今天也不見得能送這份詳盡無比的黑材料上來了?!
“所以其實這都是命中注定的!歪打正著也是一種福氣嘛!結果既然是好的,過程就不要計較了!”
自我安慰了會,秋曳瀾最終把心一橫,拿著厚厚一疊材料進了書房,把人都打發出去又關緊門戶後,板起臉,把黑材料重重甩在他面前,先聲奪人的拍案怒叱:“前兩年跟你說陛下怕是有異心,你總說四姑親自盯著、這麽多人看著沒有問題,現在好了,你自己看這些都是什麽?!”
時隔多年後,寧頤郡主再次扔掉節操,吼完丈夫不算,跟著就嗚咽著哭出聲來,“可憐我哥哥遠在西疆什麽都不知道,今年竟被坑成那樣!也不知道以後要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