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老夫人到底沒拗過秋曳瀾,被迫跪在她跟前自掌了十下才得以脫身,這讓老夫人對於自己大意就答應跟秋曳瀾單獨說話的決定,幾乎沒悔斷腸子。
她陰沉著臉回到自己的住處,心腹婆子趕緊小聲吩咐丫鬟翠心打來熱水,給老夫人敷一敷臉。
可是翠心手裡的帕子才碰到路老夫人,就聽路老夫人輕嘶了一聲,她不及跪下請罪,已經被劈面一個耳光摑得眼冒金星:“下手這麽重,你是想弄死我?!”
翠心平常很受寵愛,卻也知道路老夫人火頭上是絕不認人的,她硬生生忍住淚,“撲通”一下跪在路老夫人腳邊拚命磕頭:“婢子知罪!婢子知罪!”
“弄死了我好去給那小賤.人交投名狀,你就飛黃騰達了是不是?!”路老夫人氣沒出完,跟著狠狠一腳踹在翠心胸口,“你們這些吃裡扒外的東西!”
翠心一聽這話就知道今兒不容易善了,這是拿自己當五郡主來打罵了,她趴在地上哀哀的哭求:“打死婢子也不敢有這樣大逆不道的念頭!”
路老夫人陰惻惻的看著她:“當面甜言蜜語說的好聽!如今我兒子去了王位,那一位可還是正兒八經的郡主娘娘……”
聽出她語氣裡的殺意,翠心隻道今兒個是死定了,正萬念俱灰,忽然外間跟她要好的翠眉小心翼翼的稟告:“老夫人,王爺來了。”
“滾出去!回頭再收拾你!”路老夫人聽說兒子來了——對於被自己拖累了的親生骨肉,路老夫人還是很歉疚的,不願讓秋孟敏久等,擺了擺手喊人把翠心拖走,親自絞了把帕子敷會臉,覺得不是那麽狼狽了,吩咐,“請王爺進來。”
秋孟敏面色煞白的進了門,一臉的魂不守舍。
這讓路老夫人很是心疼:“敏兒,都是為娘拖累了你們!”
“母親說的這是什麽話?這是兒子沒用。”秋孟敏勉強一笑,草草行了個禮,不等路老夫人喊起就在下首坐了,腳步竟都似有些踉蹌。
看到素來穩重的兒子被打擊成這個樣子,路老夫人自然不會責怪他的失儀之處,懊惱一歎:“早知道會養這麽個白眼狼出來,當初就應該……”她眼中劃過一道狠辣,“也不至於叫錦兒折在她手裡!”
秋孟敏怔了怔:“錦兒是她害的?”又自嘲一笑,“知道了也沒用,如今她可不是之前那個沒人理會甚至沒人知道的郡主了,無憑無據的,也只能記在心裡。”
“好在新王總還是你兒子!”路老夫人覺得很憋屈,沉吟了會,道,“對了,你打算把王位傳給誰?楊家這次在朝會上站了出來,按說咱們也該重看寅之一眼,可寅之那麽小,又頑劣……府裡又有那賤.人在,恐怕傳位給他,不妥啊!”
她心想楊氏那賤.婦自恃官家出身,又是正經王妃,向來就不孝順。要叫她兒子做了新王,往後自己哪裡還壓得住這媳婦?何況秋宏之是路老夫人親自帶過幾年的,怎麽想都更貼心。
秋孟敏苦澀的道:“其實就是留宏之下來,兒子也不放心。宏之這些年來心思都放在了讀書上頭……”
“宏之心善,哪像那賤.人一樣天性惡毒?”路老夫人很高興兒子也不想立嫡幼孫,她歎了口氣之後話鋒一轉,“好在他嶽家是極清貴的,他那媳婦也聰慧得很,幾個月後過了門,小夫妻彼此扶持,只要警醒些,想來不會再給那賤.人謀害的機會!”
“兒子怕廉家人會留下來。”秋孟敏歎道。
路老夫人皺眉:“什麽?怎麽會?”
“不然廉晨年紀大了,進京由兒子孫子陪著也就成了,何必把侄子也帶上?”秋孟敏埋著頭,路老夫人看不清他臉色,隻覺得兒子的語氣很是壓抑,“恐怕是想借這次朝爭入仕。廉老爺子當初去的突然,不及為子孫謀劃,廉家人丁憂扶靈回了蘭溪,就沒能再起複。這些年他們家又沒能出個進士,不甘心窩在鄉下做鄉紳,哪能放過這次的機會?”
路老夫人愣了好一會,才道:“就算廉晨輩分高了你一頭,但太后娘娘這邊也不是瞎子,怎麽可能由著他肆意拿輩分壓人?”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秋孟敏悵然道,“皇后哪裡是講道理的人呢?廉家有她撐腰,以廉晨的輩分,咱們明面上還能跟他對著來?”
路老夫人不禁想到了西河太妃在時的光景,恨道:“他們廉家怎麽就不死絕了呢?小的苟延殘喘也就罷了,這麽多年了,老的竟然還留了個下來!老不死的東西,偌大年紀還跋涉到京裡來給人添堵,作孽作到這地步,就該立刻死了才好!”
秋孟敏沉默了一會,又道:“其實就算沒有廉家人,兒子也很擔心。如今王位傳給寅之,恐怕反而害了他!如果傳給宏之,母親您說楊家會答應嗎?少不得要恨上宏之啊!”
路老夫人聞言臉色一僵,道:“這……雖然這次楊家幫了忙,但你出了事,跟著受委屈的還不是他們家女兒、外孫、外孫女?咱們堂堂王府,難為立世子還要看親家臉色嗎?”
“可兒子福薄,只有這麽兩個兒子。”秋孟敏輕聲道。
——楊家不用甩臉色,只要趁秋孟敏夫婦離府奉養路老夫人的光景,設法除掉秋宏之,西河王之爵自然就會落到秋寅之頭上了。
路老夫人變色道:“宏之沒有外家,卻有妻族!丁家會看著他們家嫡女做寡婦?”
“咱們三天后就要動身,宏之最早也得五月之後才能將丁家女迎進門。”秋孟敏疲憊的道,“咱們大瑞風氣開放,不禁女子改嫁,如果這幾個月裡宏之出了事兒,丁家小姐另擇良婿就成,不會被耽擱終身。”
既然女兒可以另嫁,那丁家當然也犯不著下死力氣保秋宏之了——何況朝爭中,丁家作為西河王府的姻親,居然始終沒吭聲,恐怕樂得看楊家弄死秋宏之,好叫他們不必被拖下水呢?
“唉!總之都是為娘害了你們!”路老夫人皺眉歎息。
秋孟敏勉強一笑:“母親,不要再說這話了。您這麽說,卻叫兒子如何是好?”
母子兩個唉聲歎氣了一陣,秋孟敏才注意到路老夫人的臉上不對,吃驚的問:“母親您這臉上……”
雖然恨極了秋曳瀾,但被個半大的女孩子逼著自己摑臉,路老夫人更覺得面上無光,就含糊道:“剛才想起你父王,哭了一陣,大概沒收拾好。”
提到老西河王,秋孟敏面上抽搐了一下,沉默片刻,才生硬的轉開話題:“總而言之,這次兒子奉母親離府之後,怕是西河王府將有大禍臨頭!”
“你打算怎麽辦呢?”路老夫人隨口問了一句,忽然覺得這話不太對勁,疑惑的抬起頭,“你?”
“兒子倒不在乎這王位。”秋孟敏沒有接她的視線,依舊低著頭,輕聲說著,“可是無論宏之還是寅之都承擔不起執掌家業的能耐,明珠跟金珠皆年幼,連夫家都不知道在哪裡……兒子若離開後,子女……唉……”
路老夫人心頭一涼,聽話聽音,盡管秋孟敏口口聲聲讓她不要再說“是我害了你們”的話,可這話裡話外的意思,不就是說合家如今被路老夫人拖累了嗎?
“既然如此,那你也不要走了。”路老夫人黯然片刻,見兒子沒有出言安撫,曉得自己猜中了,她澀聲道,“為娘還有語情不是?讓她跟麗兒伺候為娘吧,我們搬出去。你留下來守著宏之他們——偶爾,去看看為娘,就成!”
秋孟敏低聲道:“母親您這話說的,從來贍養長者都是男嗣應盡之責。您就兒子一個男嗣,兒子若不親奉您跟前,這像什麽話?”
路老夫人怔住,忽然之間淚如雨下,失聲道:“你的意思,是一定要我死?!”秋孟敏從進門起就不住的訴苦,方才又只差直說合家都被路老夫人害慘了——言外之意不就是不想為了路老夫人失去王位嗎?
可是現在路老夫人決定讓女兒贍養自己,他也不答應。
這既要保住秋孟敏王位,又能叫他不忤逆嫡母、還不被人詬病不侍奉生母跟前的兩全其美之法,不就是讓路老夫人去死?!
傾注她早年無數心血、這些年來都孝順體貼的親生骨肉來說這話,路老夫人覺得萬箭攢心之痛也不過如此,痛過之後是徹底的心如死灰,整個人茫茫然隻覺得死了也好!
“撲通!”
卻見秋孟敏撩袍朝她跟前一跪,路老夫人擦了把淚,慘笑道:“好!好!我是你親娘,豈能不為你?你既然要為娘死……”
“母親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不想秋孟敏一把抓著她的手,壓低了嗓子,說的卻是,“兒子怎麽敢這樣不孝?兒子……兒子就是想求母親,演一出戲!”
路老夫人正心灰意冷,便嘲弄的道:“噢?什麽戲?”
“不瞞母親,方才秋曳瀾那賤.人曾出言挑撥兒子,逼您……”秋孟敏面目猙獰,咬牙切齒的道,“她以為兒子是什麽人?為了富貴,連親娘都不要了?這還能算人?想當年市井裡咱們過的什麽日子?如今即使明面上用不得王府的產業,料想離京裡遠一點,還怕咱們不能繼續錦衣玉食的過?!若非忌憚皇后,兒子簡直想活劈了她!”
路老夫人聽得這話,睚眥俱裂:“好個賤.人!竟然攛掇著我兒子來逼死我!真是陰毒之極!!!”她深吸了口氣,對秋孟敏道,“雖然皇后……但這麽個人,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留了!”
“母親說的是。”秋孟敏忙道,“但,母親您也曉得,那賤.人頗為狡詐,這兩三日想得手是不可能的。偏咱們三日後就要走。”
“那你說的戲?”路老夫人心念一轉,道。
秋孟敏從袖中取出一個瓷瓶:“此毒一次服用兩挖杓以下,都不妨事兒。就是服到兩挖杓,也未必救不回來。兒子……想借用那賤.人逼死母親的話頭,拖延些日子,好歹,讓丁家女過門!過了門,木已成舟,不怕丁家不出力!”
“這倒是個辦法。”路老夫人心頭一松,接過瓷瓶——知道兒子不是逼自己去死,她放了心,只是主動服毒到底是頭一遭,不免慎重些,“不能超過兩挖杓是嗎?”
“母親若不信,兒子先服給您看!”秋孟敏一聽,二話不說搶回瓷瓶,傾出少許在指尖,張嘴就服下!
路老夫人被驚呆了!
她忙不迭的奪下瓷瓶,低叫道:“你瘋了嗎?!為娘什麽時候說過不信你?!”
再看秋孟敏雖然服藥之後臉色蒼白了許多,卻還跪得穩穩的,由此可見這毒確實不烈。
路老夫人放了心,又埋怨他:“你真是糊塗!為娘為你去死都甘心,做什麽要疑心你?不過是隨口一問!”她很擔心兒子,“快去悄悄喊個大夫看看!”
“是。”秋孟敏現在雖然沒出大事,也不好受,掙扎著爬了起來告退,“母親,接下來就交給您了!”
“你放心!”路老夫人眼中閃爍著冷光,握緊了瓷瓶,“我必會叫世人知道那小賤.人何其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