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古典式對攻戰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古典式對攻戰
春秋時代,人們的國家概念並不強烈,但按現代人觀點看來,楚國不斷的進攻周天王的封君,滅了周王朝屬下一個又一個封國,這是對周國主權的侵犯,是無論如何不能容忍的。趙武按現代人的觀念,第一次把與楚王的交戰提升到國家民族概念,這杆大旗一舉起來,鄭國作為姬姓封國,他們無法拒絕這樣的誘惑。
既然戰爭無可逃避,宋國與鄭國隻得打起全副精神,積極的參與到戰爭準備當中,這兩國助戰的兵少,在軍事上幫不上什麽大忙,只能在後勤工作上予以積極配合了,於是,兩人立刻從國內招來更多的輔助役夫,積極幫助晉國士兵籌備糧食……當然,順便也掙點晉國人的小錢。
第二天,太陽升起,南北兩大集團間的戰爭拉開帷幕。
楚國人依托他們佔領的小村寨排兵布陣,一隊隊楚軍從村寨後方開出來,慢慢的進入戰場——與此同時,距離楚軍大約五裡處,晉軍也開始布設陣地。
楚王坐在小村口的一輛巢車上,看看左右,得意的說:“晉軍這次來的統帥是趙武子,其實,寡人最擔心趙武子的突擊了,沒想到趙武子竟然肯答應與寡人進行堂堂正正的交戰,這次,伯州犁大夫功不可沒啊。”
對面,晉軍營地,魏舒也在問趙武相同的問題:“元帥,你帶來的大多數是騎兵,騎兵行動快速,靈活機動,所以我們的長項在於突擊,元帥為什麽肯放棄我們的長項,要與楚國人硬碰硬的進行正面交戰,要知道,楚軍可是數倍於我?!”
趙武子沒有登上巢車,他坐在由戰車改裝成的低矮指揮台上,右手是頂盔冠甲的魏舒,左手是鄭國與宋國正卿。此時,晉國各旅指揮官已完成戰前祈禱,正依次向趙武告辭,趙武一邊接受這些人的告別,一邊對魏舒回答:“這全是因為楚國人古怪的性格——楚人生性浪漫,浪漫的人是不甘心屈服的!即使他們本身失敗了,他們也不甘心這種失敗。
綜合以往我們與楚國交戰的歷史,凡是我們使用陰謀詭計打敗了楚國人,楚國人會反擊的很快,而且屢敗屢戰,屢戰屢敗的來騷擾我們,以此顯示自己的不甘心——這是一個不肯認輸的民族。唯有當我們在正面戰場上,堂堂正正的擊敗楚軍時,他們才能安穩一代人的時間,才甘心在一代人的時間內,一邊舔著自己的傷勢,一邊籌備下次戰鬥。
我們現在國內天災不斷,需要一二十年的和平日子,來修身養息。我們沒法在這期間一邊戰鬥,一邊恢復生機。所以,渴望正面交戰的是我們而不是楚軍——我們唯有硬碰硬的正面擊敗了楚軍,他們才能老老實實的給我們一二十年和平的時光。
楚軍人多,並不可怕,我們的兵器佔優勢,我們的訓練佔優勢,我們是鐵器時代的軍隊,而楚軍還停留在青銅器時代……沒錯,我們這次來得人少,但若是這樣都能打敗楚軍,楚國人會敗的心甘情願,這樣,他們才能老老實實的待在南方,直到下一代年輕人成長起來,才有膽量與我們重新戰鬥……”
子產插話:“說得不錯啊,吳國人屢屢戰勝了楚國,連養由基都被吳國人擊殺,但因為楚國人覺得吳國人是用陰謀詭計戰勝了他們,總是覺得不服氣、不甘心,一有機會就要重新進攻吳國。而城濮之戰、邲之戰、鄢陵之戰,我們都是堂堂正正擊敗了楚軍,楚軍果然隨後安穩了許多年——我們需要他們心服口服!”
趙武反駁說:“鄢陵之戰不是堂堂正正擊敗楚軍的,是楚王膽怯了,中途離開了戰場,所以楚國人覺得很羞辱,其後又斷斷續續騷擾了我們很多年,所以這場戰鬥,我要楚王敗得心服口服。”
楚軍陣營,楚王觀看著晉國人舉行戰前祈禱,而後有條不紊地調遣軍隊,排兵布陣——回到隊伍中的旅級指揮官帶領晉軍,在距離楚軍五裡處立住了腳步,讓楚王很納悶,他轉頭問伯州犁:“以往的戰鬥,兩軍列陣不過相距一裡,彼此從不超過兩裡路,這樣,一通戰鼓響過之後,一個衝鋒雙方就能夠交手戰鬥,怎麽,這次晉軍距離我們五裡路開始停步了,伯州犁,你看,我們楚軍是否需要推進上去,把雙方陣線的距離縮短?”
伯州犁扭臉看看伍舉,伍舉連忙解釋:“這大概是趙武子研究出來的新式戰法……我聽說趙武子最近開始重視‘胡服騎射’,這次他帶來的士兵中,有大部分時騎兵,我想,騎兵奔馳之前,需要小跑一段距離熱熱身,這段距離大概是讓騎兵奔跑的。”
伯州犁瞬間做出判斷:“推進上去,讓我們楚軍推進上去。我聽說,在戰場上,凡是敵人想做到的,我們應該盡量破壞,只有這樣才能把握勝機。趙武子既然想拉開兩軍陣線的距離,我們就不能讓他實現這個願望——把軍隊逼上去,縮小陣線間距,對我楚國軍隊的衝鋒有利。”
楚王立刻明白了,他揮手命令子強:“把前茅推進上去,盡量讓他們逼近晉軍。”
子強帶領的前茅是新挑選的,原先的前茅軍因為傷亡慘重,不得不從軍中挑選一部分精銳填補空缺。不過這樣一來,楚軍的前茅倒是銳氣正盛,聽到楚王的招呼,他們毫不猶豫的離開本軍大陣,向前推進過去。
隨後,楚王毫不猶豫的命令左軍、右軍尾隨行動,接著,他不甘心的命令“中權”軍(中軍)也跟著向前推進……等到中軍開始移動時,兩軍的前鋒已經交手了。
楚國前茅軍裝備著新的戰車,牽引戰車的是軍中挑選出來的壯牛與健馬,隨著軍中的鼓聲,前茅軍盡力模仿晉軍的不慌不忙,穩住陣型向前推進。
這夥楚軍剛剛脫離楚軍大陣,晉軍從本陣裡推出了一些小木車,這些小木車有四個輪子,但輪子很低矮,車架之上架著巨大的床弩,每架床弩有五人操作,其中一人瘋狂的轉動著搖柄,只聽一陣吱吱的響聲,床弩慢慢的張開弦,另外四人則忙碌著從床弩身後的架子車上取下巨大的箭杆,有條不紊的安放在弩架上。
所有的這些設備都是劃時代的,晉軍推出的床弩帶了棘輪裝置,棘齒咬合使得床弩的弓弦一寸寸張開,運送巨型弩杆的是獨輪雞公車,而那些弩矢實際上也是一種劃時代的武器,它可以被稱為“弩槍”。
楚軍繼續向前推進,晉軍的弩車排列成三層,每層弩弓揚起一定的角度,鱗次櫛比。巨大的弩矢架在弩杆上,金屬的槍尖打磨的非常鋒利,一隊隊晉國軍官隨著鼓點排列在每徹行的隊首,他們手裡舉起了五色小旗,慢慢的吆喝著:“預備——”
指揮台上,趙武輕輕的點點頭,軍司馬祈午舉起一面黑色小旗,司號鼓起了腮幫子,吹出一聲嘹亮的號角,在號角的伴奏中,祈午將黑色小旗舉過頭頂,奮力搖動。與此同時,指揮弩車的晉國軍官望見中軍的動作,果斷揮下了小旗,扯著嗓子吼:“射!”
床弩發出的射擊聲余音渺渺,趙武在高台上微微一笑,這時顫巍巍的弓弦釋放聲仿佛讓他回到了《帝國時代》的遊戲當中,你還別說,《帝國時代》那款遊戲,模仿的床弩射擊聲還真是很像。
然而,戰場上的情景卻不像趙武腦海中想象的那麽詩情畫意,巨大的弩槍飛到半空中,像禿鷲一樣狠狠的扎下去,床弩巨大的衝擊力帶給弩槍難以想象的勢能,它們呼嘯著扎進楚軍的隊列裡,毫不猶豫的刺穿楚軍的身體,將他們像串糖葫蘆一樣釘在地上……
每一杆弩槍飛過去,楚軍的陣營都開了一條血胡同,弩槍所過的通道內,楚軍士兵被清零。
一杆弩槍飛舞著扎到一輛戰車上,槍頭深深的扎進車轅,槍杆帶著慣性繼續向前飛,楚軍戰車被槍杆的甩尾動作,掀的翹了起來,戰車上的甲士手舞足蹈的想恢復戰車的平衡,沒想到他們的掙扎反而加劇了戰車的顛簸。
只聽“轟隆隆”一聲,楚軍戰車整個翻轉過來,車右飛舞到空中,禦戎甲士鎧甲沉重,他來不及向戰車正將那樣敏捷跳車,被翻到的車倒扣在車下,整個腰骨砸斷,發出淒厲的慘叫。
晉軍弩車實行的“三段擊”,每排弩車數量不多,但勝在弩槍連綿不斷,這種連綿不斷的壓力讓楚軍發狂,誰都不知道下一杆弩槍射向哪裡,誰都不知道下一撥襲擊的倒霉蛋是誰,於是楚軍盡力躲在盾牌之後,他們吧身體縮成一團,彼此靠攏起來,借助同伴的支持以逃避恐懼。
然而,楚軍的陣型越厚實,越造成重大的傷亡,弩車發射的弩箭幾乎沒有一個落空,雖然因為楚軍陣式緊密,弩槍不再飛行很遠的距離,但每一槍過去,都有收獲。
一杆弩槍像捅破一層薄紙一樣戳穿楚軍手上的盾牌,將盾牌後的楚兵扎透,這名楚兵長聲慘叫著滾倒在地,後面的楚兵連忙撿起了他手上殘破的盾牌,遮擋在自己身前,並拚命向後擠……
能夠被稱為“名列前茅”是一件很榮耀的事情,但這同時也說明,前茅人數並不多。
楚軍的前茅都是國中佼佼者,是在與吳國戰爭中表現的英勇善戰,故此特地被選拔出來的,但吳國生產力落後,他們的青銅文明還是晉國特意扶持起來的。吳國人也自主的研發出了弩,吳國的弩出現的比晉國還早,但楚軍從來沒有想到弩弓還能這麽用,把弩弓無限放大,放大到了人力無法舉起來,只能安放在架子車上。這種新式武器初次亮相,就讓楚國人深深的感受到了它的犀利。
床弩射擊並不頻繁,射出的弩箭也並不多,但誰叫楚軍隊形密集,所有射出的弩箭幾乎都沒有落空,頂著巨大的弩槍,楚軍艱難前進,越走,隊伍所在的方陣越小,越走,隊形越加密集。
前茅軍不愧英勇善戰之名,即使這麽重大的傷亡,他們仍然在艱難挺進。但對面的趙武已經不耐煩了,他又命令祈午揮起了另一面旗幟,緊接著,弩車的空隙中,一隊隊弩弓手填充進去,他們盤腿坐在地上,開始用雙腿吃力拉開手中的弩弓,專門伺候他們的奴隸替他們安放好弩箭,隨著軍鼓中,指揮官下令:“放!”
嗡的一聲,仿佛一群蒼蠅憑空而起,它們像聞到腐臭味一樣飛舞到半空,爭先恐後的向楚軍前茅撲去,緊接著是一陣雨打芭蕉的淅瀝聲。楚軍的陣營像是被鋒利的蘋果刀削了一刀一樣,立刻削去了一層。
楚軍的指揮官身上插滿了箭,鮮血順著鎧甲的縫隙向外噴湧,戰鼓已經殘破,左驂(左邊駕駛戰車的戰馬)被射倒在地,右驂受傷正在拚命掙扎,但中間兩匹駕車的牛已經倒落,戰車的車輪壓上了牛的屍體,任右驂使出吃奶的力氣瘋狂的蹦跳,戰車卻不能移動分毫。
楚軍將領在戰車上扯著沙啞的聲音命令:“撿起盾牌,撿起盾牌,繼續前進。”
楚國的中軍上來了,子強看到這副慘狀,他遠遠的衝前茅軍喊:“前茅們,你們已經盡力了,撤下去吧,輪到我們接手了。”
正說著,晉軍陣地裡再次發出一聲“嗡”的響聲,他們重新上好了弩弓,再度射擊。
又一陣爆豆似的響聲響過之後,大地一片沉寂。
前茅全滅。
最英勇的前茅軍士兵,此時倒落的距離離晉國前哨尚有半箭之地。
按照規則,這是第一通戰鼓的間歇,雙方士兵會暫時休戰,清理陣亡士兵的屍骸,以便平整土地,讓戰車繼續衝鋒。
楚軍沒打算遵守戰場禮儀,他們想不到晉國人能遵守戰場禮儀,然而,趙武子卻偏偏遵守了戰場禮儀,這通箭射完之後,趙武命令軍隊後撤,騰出射界,以便楚軍整理好衝鋒通道。
對面的楚康王雖然哀傷,但他很不解:“晉軍的反應為什麽這麽快?他們調遣軍隊如此快捷,難道是出於長久以來的戰術素養?”
伯州犁這次回答的很快:“旗幟與盔纓!我剛才觀察了,晉國中軍第一次揮舞的是一面黑色旗幟,第二次揮舞的旗幟很怪異,它半黑半白,這面旗幟有兩塊布縫成,底下是黑色的,上面則純白。我注意觀察了一下,第一波車弩兵頭上戴的盔纓像豬鬃一樣,直愣愣的乍起,它們被染成純黑色。第二波弓弩手頭上的盔纓像旗幟一樣,根部是黑色的,上半部則是白色的。
我注意觀察了一下,晉國的軍隊頭上都戴著盔纓,盔纓雖然顏色駁雜,但整體說來分為五種顏色,黑、紅、黃、藍、綠,其中既有純色的盔纓,也有兩種顏色摻雜在一起的。根據我的觀察推斷,弩兵似乎是以黑色盔纓為基調,其中夾雜黑白。而騎兵則以紅色盔纓為基調,有紅白的,還有紅白紅的三色盔纓。
趙武子的中軍是純藍色的盔纓,還有三個師的軍隊以黃色為基調,那大約是晉國的武衛軍。至於魏氏的軍隊,他們的盔纓是綠色的,趙武子一定是在指揮台山,通過揮舞不同的旗幟,派遣不同的軍隊出戰,這樣一來,他調遣軍隊無需傳令兵口頭傳遞命令,所以速度格外快。”
楚康王咂了咂嘴,細細品味一下,說:“五色盔纓指揮五支軍隊,以白色為相間色,分隔不同的軍隊,這法子好啊,以後我們也按照這種法子調整軍隊。”
楚康王說得意猶未盡,伍舉在一旁補充:“不錯,如今戰爭的規模越來越大,幾十萬人分布在數十裡的寬大陣面上,如果事事都要派人通知,那麽會出現戰場延誤,用五色旗幟指揮五種軍隊,將帥在指揮台上不用挪動半步,就可以指揮千軍萬馬……”
伍舉不知道,真實的歷史上,就是他的孫子伍子胥將五色旗指揮體系帶到了吳國,使得吳兵陡然爆發出凶悍的戰鬥力,攻陷了楚國都城郢都……
楚國人正感慨著,戰場清理完了,楚國前茅軍攻擊不克,開始由中軍上場了,楚康王還在納悶:“怎麽晉國人這次那麽好說話,任由我們清理衝鋒通道。”
不用他的謀臣回答,晉國人用行動回答了——趙武子軍中開出來了三支部隊,他們的服裝整齊的令人牙癢癢,一色的板式胸甲,一手持著形狀類似墨魚瓢的梭形皮盾,另一手持著四米長的長戟,頭上的盔纓隨著他們的走動顫巍巍的、驕傲的搖擺著,楚康王數著他們頭上的盔纓,嘴裡念叨:“純黃色、黃白間隔色、黃白黃間隔色——似乎是三個師的隊伍,頭上戴著三種盔纓。”
晉國中軍指揮台上,大旗在瘋狂飛舞,鼓點敲出進攻的信號,軍中號角嘹亮,令人聽了熱血沸騰,楚康王一下明白了:“趙武是要跟我們打對攻,所以他才容忍我們清理衝鋒通道,因為這通道他也要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