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
第二百二十九章 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
自己國家的君王去世,軍隊不撤回國內處理王的喪事,反而全軍披麻戴孝以示哀傷並繼續戰鬥,這在現代人來說是理所應當的事,但在古代,在春秋時代這個時代,還是開天辟地頭一次。
齊策心裡一衡量,趙武這種做法,既顯露出對天王薨了的悼念,全軍披麻——場面隆重而盛大,同時,聯軍搖身一變把自己變成了哀兵,對敵方顯露出更加咄咄的氣勢。
“哦,如此一來,我們似乎有理由把全國的軍隊調集過來增援,此時此刻,我們‘尊王攘夷’,高舉為王而戰的旗幟,除了楚國,天下間還有誰敢在這個時候冒犯我們?所以,哪怕我們在國內不留一兵一卒,我們也安如泰山啊!”齊策喃喃自語。
趙武沉默了片刻,轉向中行吳:“鄭國有五百乘兵車在此,我再給你留一個師的兵力,你留在本地監督造船,我帶其余的軍隊趕往蔡國,以圖快速攻克蔡國,解放宋國的軍力——你願意擔當這個責任嗎?”
中行吳臉上露出凝重的神情,他想了一下,回答:“鄭國的軍隊是廢柴,他們擁有再多的兵車,對戰爭也毫無益處。元帥,你至少要給我留下兩個師的本土兵力。”
趙武點點頭:“給你兩個師,另外……”
趙武車轉了身子,對齊策下令:“傳令征召附庸許國、小邾國的軍隊,另外,傳令讓趙氏、匠麗氏的軍中工匠都來服役,我用戰俘支付他們服役的酬勞,你去跟他們協商一個合適的價格,來的人越多越好,我需要盡量多的木匠、鐵匠、磚瓦匠。”
齊策躬了一下身子:“謹遵命!”
趙武轉向兒子趙成,招了招手:“成兒,這是你的初戰,所以趙氏家臣全由你統領,吩咐他們分發麻衣,全軍披麻戴孝,我們五日後開拔,轉向蔡國。”
趙成剛才一直沒有吭氣,是因為那位楚女正吊在趙武的胳膊上,她眨著媚態十足的大眼睛,望著趙武霸氣十足的衝列國大臣、以及霸主國功勳顯赫的正卿發布命令,令之所至,眾人皆唯唯諾諾——她的眼中透露著狂熱的崇拜,身子依偎的更緊了眼睛仿佛能滴出水來。
趙成出生後,趙氏已逐漸獲得部分權力,大貴族智氏的嫡女智嬌嬌將老牌貴族智氏所擁有的知識,以及繼承人培養經驗都帶入趙氏,而那時趙武對於養育貴族後代毫無經驗,便任憑智嬌嬌做主,於是,被晉國式貴族教育教導出的趙成,集合了趙氏與智氏兩家的長處,當然,也繼承了智氏自覺高人一等的貴族式傲慢。
北方屬於中原炎黃集團,炎黃集團講究禮儀,身為貴族從小所需要接受的禮儀教育繁瑣而複雜。與父親現代人不同的是,趙成並不介意父親又多了個姬妾,春秋人姬妾滿院子那是平常事,相對於大多數春秋人來說,趙武在這方面似乎顯得有些潔癖。如今父親突然開始寵養美姬了,到讓趙成有點心酸——父親從小生活在荒山,日夜都在逃亡。年輕時代最美好的日子裡,父親為了家族振興日夜操勞,顧不上眷戀美色,顧不上享受生活,如今父親人到中年,才顧得上享受,才知道寵養一兩個喜歡的美女,實在是令人哀傷……
趙成的目光時時瞥向這位楚女,他不奇怪楚女的存在,只是生活在華夏的氛圍裡,他自小被教育要莊重,要有威嚴,要行事出於“禮”,要含蓄……奇怪的是,楚女似乎完全不知道這些,他聽說這些楚女是楚王的宮女,那麽她們接受的應該是楚國宮廷教育,怎麽,楚國宮廷教育如此熱情奔放,如此不講究含蓄,……以及如此喜歡扭腰。那位楚女腰肢細的手堪一握,卻片刻不肯停頓,不斷地扭來扭去的,真讓人擔心那細腰扭斷了。
“我是不是也要搜羅幾位楚女”,趙成退後一步,心說:“只是不知道母親怎麽想?或許應該先跟父親探討一下這個話題……哦,聽說蔡國婦女特別擅長廚藝,總喜歡把自己的男人照顧的,飯菜端到男人牙齒邊。我還聽說,蔡國男人從不喜歡下地乾活,也不喜歡戰鬥,就喜歡在家裡享受女人伺候,而地裡的活兒,幾乎都是女人完成的,不知道父親喜不喜歡這樣的女子。
也許父親喜歡,因為父親喜歡研究廚藝,弄幾個蔡國美姬回家,父親今後不用獨自研究美食了,那些女子會替父親操心的……”
趙成心裡想著事,鄭重的向趙武鞠躬:“謹遵命!”
趙成是用軍禮答應父親的,晉國軍中的規矩比較嚴,雖父子在軍營,但接受軍令的時候,也要用軍中禮儀彼此應答。
趙武也放下了元帥的威嚴,用親切的姿態詢問趙成:“如此一來,你的婚禮拖延了,不要怪父親,好男兒為國征戰,豈能顧及到家事,等我回去,替你辦一個更加隆重的婚禮。”
趙成退後一步,囁囁的說:“身為臣子,我怎能與君上同期舉行婚禮?如今這樣最好,等君上大婚之後,我再舉行婚禮,才是最妥當的。”
一直粘在趙武身邊,把腰肢扭來扭去的楚姬脫口稱讚:“好男兒!”
楚姬的突然開口讓趙武臉色一變,在座的人都臉色愕然——楚姬說的是晉國語言。
這是楚姬第一次開口,她語調清晰。
春秋時代,人們的審美觀跟後世完全不同,後代的人以手無縛雞之力,毫無反抗能力作為英俊才子的標準,並認為美女就應該愛這樣的才子。而春秋的英俊標準則是孔武有力,能夠保護自己的家人,能夠對外征戰掠奪別國的資源,能夠取得一定地位讓家人受到尊重……楚姬說的是這時代流行的主流觀點,這倒不值得驚愕。
但一直以來,楚姬說的完全是鳥語,她用一副不懂晉國語言的姿態陪伴趙武日日夜夜。趙武因為她不懂晉國語言,所以在商討軍情的時候從沒有回避楚姬,因此楚姬的開口,倒讓趙武出了一身冷汗。
不過,轉念一想,趙武又啞然失笑了:這是晉國軍營,周圍的都是晉國人,楚姬即使是間諜一類的角色,她怎麽傳遞情報,晉國士兵會聽從她楚國語言的吩咐嗎?
再者說,春秋時代的語言,其實沒有那麽複雜,繼趙武之後百余年出現的《論語》,總共十五萬余字(15919字),卻隻用了一千三百多個字詞(用字量:1344個),就書寫而成如此的長篇巨著——所以,這年頭,能熟練掌握一千三百多個字,就已經是類似孔子那樣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至聖先師”了。
趙武自己有過荒山學藝的經歷,在這個單音節時代,一詞多義,詞匯量貧乏,真要有心,學會一種語言只是分分秒秒的事情,對於現代有過學習外語經驗的人,一天背十個單詞並不感覺吃力,只要有心,一百天之內學會一門外國語言,簡直像喝涼水一樣簡單——趙武本身自己經歷過這事。
想起當初在戰船上,楚姬充滿柔情蜜意的吟唱《越人歌》,趙武也就放棄追究的念頭。
人世間有愛,任何艱險與困難都不足為懼。
只要楚姬一心想與趙武溝通,學會晉語對她來說不是障礙。
想通了這一切,趙武臉上顯得波瀾不驚,但他心裡充滿柔情蜜意,臉上表情淡淡地擺了擺手,吩咐說:“今天我們的援兵到了,隨便慶賀一下雙方會師吧,吩咐軍中擺出酒宴。”
趙武其實不是一個追求享受的人,想當初趙氏重新恢復家族名聲,幼小的趙武謹小慎微,誰都不敢得罪,他哪裡有追求享受的時間。但趙武身上帶著一些現代人的習性,總是讓春秋人感覺到格格不入,對於這個時代來說,趙武很有點逆流而上的姿態——無論真實的歷史與現在的歷史。
基於現代人的習性,趙武對居住狀況,以及飲食衛生的追求,在春秋人來說是不可想象的,於是,趙氏在列國間都有一種奢華無度的稱號……趙氏使用的餐具最精美,趙氏煮菜時摻雜的香料最繁雜,趙氏就餐前很多儀式非常古怪……子產與向戎原先不是趙武體系內的人,他們以往聽孫林父以及魯國的公孫、叔孫豹談論起在趙府宴飲的經歷,語氣中充滿炫耀,可惜這兩人沒有親身經歷過,不好給予評價,這次他們終於見到了全套的趙氏奢華。
趙武出征的時候,準備的比較匆忙,隨身物品簡單。當然,趙武也習慣了出門在外必須的簡樸,想當初趙氏初上陣的時候,趙族只是一個小貴族,帶領一個服裝都很駁雜的花衣軍團,沒有資本追求奢華。如今,趙氏已經是大貴族了,新來的援兵集團中,趙成帶領的主要是趙氏後勤人員。
趙成是趙氏少主,這次出戰是他的初陣,智嬌嬌寵愛他,生恐他不習慣軍營的生活,給他配備了全套的奴仆,衣食住行無所不包。光是用於就餐與做飯的炊具就拉了滿滿十大車——趙氏現在有資本有實力,輕而易舉做到這點。
等宴席開始的時候,元帥大帳內擺上來的瓷具,讓禮儀之國宋國,以及最老霸主國鄭國也張著嘴,伸著舌頭,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言讚歎。
春秋時已經有了掛釉的瓷器,但數量很少,從那些春秋貴族特意把極少量的掛釉瓷器埋入墓中、與玉器、金器一同殉葬看來,春秋時代,掛釉的瓷器價值等同於玉器、青銅器。
趙氏的餐具卻是全瓷,這些瓷具外面掛的釉並不均勻,在趙武看來,簡直是偽劣瓷具,但這些散發著釉色的瓷,落在鄭國與宋國正卿的眼中,簡直是君王才可以享用的禮器。
如今,這些禮器上充滿了如山一樣的食物,個個香氣撲鼻。
此外,端上桌的還有一些當地水果——這水果,大家倒是認識。南方的天氣炎熱,即使在這冬天,也還有許多四季的果實,這些果實的形狀與現代略有不同,以至於趙武都叫不出它們的名字——當然,現代各種水果都是經過幾百年人工馴化而成,不是古代野生的水果所能比擬的,趙武認不出來,那是必然。
就餐的餐具使用的是帶鋸齒的商匕(餐刀),另外,叉子也提前出現了,不過這時的叉子是兩齒叉。
與現代人想的相反,春秋時代,貴族舉行的宴席上,最常使用的餐具是刀叉,唯有平民用不起完整的青銅器,才使用筷子替代。因此,在這場宴席上,只有奴仆面前擺著筷子,他們用筷子夾取食物,不是給自己吃的,而是給各個盤子裡擺放,進行分餐。
春秋貴族的宴請方式,為每個人面前擺個小桌,桌上擺著自己吃的食物。
按照當時國人的習慣,盤中的食物盡量追求豐盛,堆得老高,貴族吃不下這些東西,也不會浪費,因為撤下去的盤子,裡面剩的殘羹冷炙就是奴仆的食物了。
桌案上,諸卿面前整齊擺放的、用於飲酒的器皿也不是青銅器,而是一種色澤均勻的黑瓷。
這年頭瓷器屬於高科技,是因為陶匠總無法提高陶窯的窯溫,沒有高溫就沒有大規模量產的瓷器。如果不是趙武提早發現了山西煤炭,並開始使用煤炭開始燒窯,也許如此多的瓷器不會出現在春秋。而正常的歷史上,中華之地大批量出瓷器是從宋代開始的,因為宋代開始大規模使用煤炭,才提供更高的窯溫。
整個宴席上,唯獨趙武與趙成使用的酒杯,與大家的稍有不同。這兩人使用的是綠色的玻璃杯!
早期的玻璃都是綠色與紅色,這是因為早期的玻璃都是從青銅器與鐵器冶煉中發現的,所以都帶有銅與鐵的燃燒色。
趙武的玻璃杯比較厚重,厚的跟青銅器酒爵相似——沒辦法,當時人的審美觀念以厚重為美,輕薄的東西則認為是輕浮。而趙氏出產的玻璃杯,最初也是仿造青銅酒爵的形狀開始,所以杯壁非常厚,這種厚壁杯子散熱不快,如果向裡面灌注熱水,玻璃杯經常會炸開。
比較起來,趙武的酒杯顏色更加均勻點,顏色仿佛是秋天麥苗一般蔥綠的翠色,而趙成的酒杯顏色稍有點雜,帶有縷縷的鐵鏽紅色——其實,在春秋人眼中,兩色的玻璃杯更罕見,更珍貴。
但趙武與春秋人不同,就在於他喜歡的東西,大多與春秋人觀念擰巴著。是他首先提出了純色玻璃的概念,他的酒杯是自己挑選的。在參加酒宴的人眼中,趙成握著比自己父親更昂貴的酒杯,是趙武太寵愛這個兒子的表現,作為兒子,酒器居然比父親更精美,太不符合級差待遇。
這兩支酒杯很罕見,趙氏雖然研究出了玻璃的製造,但由於原料的限制,趙氏目前出產的玻璃還大多是中國一貫的鈣鋇玻璃。這是一種渾濁玻璃,可以冒充玉器,所謂“隨侯珠”就是這種成分的玻璃。
趙氏也出產鈉鎂玻璃,但因為原料限制而產量很少,幾乎不對外交易。所有的出產都被關系密切的貴族家族包攬,而鈉鎂玻璃因清澈透明,大多數被當作水晶,用於製作高級器具。像如今趙武父子手中這樣清澈透明的鈉鎂玻璃杯,目前,整個華夏唯有眼前這兩件而已。
手裡握著價值千金的玻璃杯,趙武父子卻毫無覺悟,他們舉杯叮叮當當的碰在一起,趙成祝賀父親取得百年難遇的大勝,趙武則預祝兒子能留下一個完美的初陣記憶——座下的子產卻在嘖嘖歎息:誰說趙武舉止不像貴族,那個貴族像這樣,把價值萬金的玻璃器皿不當回事的碰撞在一起……瞧著都心痛。
音樂聲響起,絲竹渺渺,趙氏特製的酸酪(酒)呈現獻上來,五顏六色的果酒喝到嘴裡仿佛像蜜一樣甘甜,在座的鄭國大臣與宋國大臣稱讚不止,而座上的趙氏父子依舊淡淡然的,他們還竊竊私語:“今年的糧食欠收,果子似乎也因為乾旱而比較乾澀,釀出的果酒口味不比往年,酸澀了許多啊。”
子產已經徹底無語了……一旁的楚女,則從頭到尾隻感覺無窮無盡的驚喜!
這樣的宴席連著舉辦了三天。
三天后,晉國軍隊整裝待發,趙武留下中行吳繼續監督造船,自己則領著晉國其他部隊調頭轉向東北方向。
晉國總共三個整編軍,如今前線集結了兩個軍多一個師的兵力——霸主國超過三分之二的兵力來到南線,不為針對另一個超級大國楚國,而是氣勢洶洶轉向了蔡國。
蔡國的國都遭圍攻已經三個月了,宋國的軍隊戰鬥力不行,剛開始攻擊失利後,宋國立刻改變策略,駐扎在蔡國國都城下,開始采用長久圍困的策略。
困城戰是漫長的,宋國以前遭遇圍困,都到了百姓相互換交換兒子當作食物,用屍骸當作柴火的慘烈地步,這次宋國轉而圍困蔡國,三個月後,蔡國國都已經失去了炊煙。
南方的隆冬雖然不太寒冷,但在這個用麻衣、獸皮做禦寒物的古代,沒有足夠的柴火取暖,也是很讓人受不了得,貴族有厚重的皮裘,日子還過得去,百姓已經凍得嗎,無法出門撿柴了。
蔡國司馬憂心忡忡的站在城牆,下意識的詢問本國執政:“楚國還沒有來救援嗎?我們還能抵抗下去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