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BEACON Ⅱ:原罪的顏色
波士頓南區,瑪麗.戴雅禮拜堂。
這是一間樸素的社區禮拜堂,名字來自於一位在1660年間被吊死在波士頓公園的偉大女性。
人們並不記得她究竟為何而死,卻清晰地知道她因何偉大。
她的那句“與追求真理相比,我的生命微不足道”的名言在波士頓家喻戶曉,早已經跨越了時間,成為波士頓人為自由抗爭的歷史道標之一。
也正是因為如此,當地人在建造社區禮拜堂的時候才會借用她的名字。
哪怕在戴雅女士生存的時代,南區還是一片淤沙的灘塗地。
哪怕戴雅女士追求的很可能是別的東西,應該不會去想奴隸是否也有權利追求自由。
然而,讓奴隸感悟自由,這正是瑪麗.戴雅禮拜堂建立的初衷。
波士頓南區往往被波士頓人稱作新區、製造區。
這裡的面積有北區的三倍,土地上匯集著連片新式的蒸汽工坊,曾是整個新英格蘭最發達的製造業中心。
等到波士頓獨立之後,這裡又成了新生美國最發達的製造業基地之一。
日用,五金,衣飾,乃至槍炮,數不盡的原材料通過海陸交通來到這裡,在氤氳的蒸汽下化作成品,又經由泊滿整條海岸線的商船輸送到世界的角角落落。
18世紀末,美國工廠的金字塔生態其實非常有意思。
有技術和學養的白人充當管理者和工頭,獨自佔據金字塔的塔尖,接下來是構成主乾的破落戶和童工,最底層,同時也最多的,則是經營者們通過各種渠道收集起來的奴隸們。
黑人、白人、印第安人……偶爾還有來自亞洲的土著和自以為漂洋淘金的東方來客。
工業畢竟是比農業複雜得多的生產行為,對生產者的要求更高。
經營者收集奴隸是為了降低人力成本,但經過一段時間的摸索,他們卻日漸發現種植園式的管理模式並不能節約他們的成本。
主要是工人們普遍缺乏主觀能動。
缺乏主觀能動的工人們學習效率低下,技能熟練的速度慢得令人發指。
一個工頭能做的事需要五個破落戶,一個破落戶能做的事需要三個童工,一個童工能做的事需要兩個東方客,一個東方客能做的事需要三個白奴,或是五個彩色奴隸,或是二十個亞洲土著……
奴隸們睜著麻木的眼睛在工坊中勞作,一天也看不出多少產出,卻絕不會因此就忘記饑餓。
他們吃得比誰都多。
哪怕食物只是由木屑和土烤製出來的黑麵包,本想節流致富的紳士們也開始覺得不堪重負起來。
這種狀況肯定要改變。
紳士們聚到一起商議,用最快的速度發現了問題所在。
和工頭比起來,奴隸缺乏教養。
和破落戶比起來,奴隸缺乏自由。
和童工比起來,奴隸缺乏榮譽。
和東方客比起來……奴隸什麽都不缺,正相反,他們似乎知道得太多……
頭腦風暴是個好東西,阻礙奴隸們創造財富的關鍵一下子就水落石出了。
既然教養是上帝賦予的,已知也不可能從根本抹消,那麽奴隸所欠缺的,就是自由和榮譽。
奴隸必須被賦予自由與榮耀,在主的仁慈之下,所有的人,生而平等!
紳士們行動起來。
他們組織起一支檢討賣身契的委員會,首先挑出契約中防礙平等的罪惡條款,諸如戴枷工作,不許生育,不許選擇,包吃包住等等,給予奴隸充分的關注和解放。
緊接著,委員會又以童工的薪酬和福利為基礎,在新契約中添製出合理而優渥的工酬回報。
一天只需要工作十六個小時,每天的薪水最低兩便士,工坊有無條件承管午餐的義務,林林總總。
甚至於為了監督自己,委員會還籌建了一個全部由工頭組成的南區聯合工會,專門為奴隸們爭取權益,為他們搭建起一座堅實而有力量的後台。
奴隸就這麽被解放了!
雖然從理論上說,至今也沒有人激進地提出廢奴議案,但實際上除了生殺二事,南區的奴隸主已經放棄了一切。
新的奴隸契約已經與自由人無異。
只要在工坊中工作,奴隸們可以自由地選擇住處,自由地決定晚餐食材,自由地養殖和放牧,自由地戀愛和結合,自由地把神聖的財產繼承給後代。
就算他們遠遠躲開自己名義上的主人,去其他紳士的工坊工作,他們的主人也拿他們沒有任何辦法。
自由一旦被賦予,自然而然就開始散發出沁人的芬芳。
工友社區也是在這種芬芳下誕生的產物。
紳士們需要讓奴隸們盡快看到變革的價值,得到授意的聯合工會就迅速地挑選出一些聽話的黑人或者印第安人,以獎賞或是貸款的形式,幫助他們實現自立。
他們很快成為奴隸解放初期的成功典型,在南區的邊角和空地上聚集起來,搭建起全新的工人社區,追求起比基本生存更高級的需要,譬如說,信仰。
這就是社區禮拜堂存在的意義。
然而教士是要吃飯的。
畢竟時日尚短,就算是奴隸中的成功人士也很難拿出比力氣更寶貴的財富,所以純粹的社區禮拜堂與遍及全城的教堂皆有不同,信徒們除了養活自己,沒有任何理由養活旁人。
教士的素質因此飛速下降,建不足月,就已經從地區主教親自指派,降低到有志之士人人參與的尷尬境地。
這些天,一位神秘的傳教士蒞臨到瑪麗.戴雅禮拜堂,他的身上裏著連帽的鬥蓬,臉上戴著鐵面,嚴嚴實實不露出一點皮膚。
他每周都會到禮拜堂來,帶著精致而美味的聖餐,溫柔又不失激情地在工友間宣揚起略有些特別的主的教義。
“顏色,人生來就擁有自己的顏色。黑色,白色,黃色,棕色……多彩的顏色構成多彩的世界,每個顏色都是上帝的賦予,每個顏色都應該有同樣的重量。”
“但是有人卻擅自為顏色劃定了等級。上帝是白色,聖徒是白色,亞當是白色,一切高貴都是白色……”
“白色是原罪!一旦顏色成為奴役與被奴役的理由,顏色就成為了原罪!”
“為什麽有的顏色生來低人一等?為什麽有的顏色不被允許爭取自己的權利?為什麽抗爭到頭來會變成不忠?為什麽求活也需要拚上性命?”
“白色是原罪!如果白色不是,那生而非白,就成了原罪!”
傳教士深吸了口氣。
“好,今天我們講《馬太福音》,讓我們一起讚頌主的仁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