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唐璜
洛林和阿方索子爵坐回到傘下,代表著談判重新回到起點。
或許還不止起點。
因為礙事的景泰藍被仆人收了起來,小圓桌上換成了兩杯香濃的英式紅茶,甚至還配上了薄片黃瓜三明治、草莓蛋糕和英式松餅。
雖然它們其實應該是出現在下午四點的美食,但這裡是西班牙,阿方索子爵也不過就是一個靠著非法經營,來維持體面生活的土財主而已,洛林覺得自己不能要求更多。
他禮貌性地吃了一小塊三明治,和子爵愉快地談論了天氣,以及維多利亞大公或許有腳氣的傳聞。
茶飲過半,子爵問:“我該怎麽稱呼你,英格蘭先生?”
“洛林。”洛林放下茶杯,十指交叉收在膝蓋,“洛林.亞納遜.德雷克。”
“德雷克?”
“就是您記憶中的那個德雷克,塔維斯托克是我的故鄉。”
阿方索子爵忍不住開懷暢笑:“弗朗西斯.德雷克一手導致了畢爾巴鄂大港的沒落,現在他的子孫居然來貝爾梅奧淘金?”
洛林無奈地攤開手:“就像東方的一條諺語說的,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錢扔在……什麽?”
“大致就是錢扔在水裡,總有一天會隨著洋流飄回它出發的地方。”
阿方索子爵大為歎服:“沒想到,神秘的東方人也會對海洋如此精通。”
“他們什麽都懂,唯一的問題是懂得太多,以至於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麽。”
用神秘的東方作為閑談的結束語無疑是美妙的,尤其是阿方索子爵學到了一句東方諺語。
他笑著向洛林致謝,抹了抹嘴,突然說:“德雷克先生,你在威脅我。”
“不不不不不,您誤會了。”洛林連連擺手,“我沒有任何威脅您的意思,甚至沒有費力去打聽過澤維爾小姐的長相和住所。只是為了與您更好地攀談,我找了些朋友,幸運地聆聽了一個美麗動人的愛情故事。”
“真的?”
“我是英格蘭人,先生。雖然您的國家與我的國家,您的先祖與我的先祖都相處得不算融洽,但至少我們生活在同一個世界,受到的都是現代文明的熏陶。”
“一個……文明的紳士?”
“禮儀,禮貌,不隨便打探一個美麗淑女的細節,更不會奪人所愛,強人所難,不是麽?”
雙方沉默了許久,目光對視,不閃不避。
許久之後,阿方索子爵笑起來,提起茶壺親手為洛林續了滿杯:“不得不說,您成功讓我改變了對英格蘭人的偏見。”
“承蒙厚愛,先生。”洛林在椅子上欠身,“夫人與堂妹,子爵不好受吧?”
子爵苦笑了一聲:“我還愛著我的夫人。這樣的話聽起來雖然有些奇怪,但真實情況就是如此,我比她所知道的更在意這段婚姻。”
“那澤維爾小姐呢?青春?美麗?”
“她與夫人年輕的時候很像……自信,美麗,驕傲,矜持,對主忠誠,而且聰慧。”阿方索子爵露出追憶的表情,“那場大病後夫人變了很多,變得疑神疑鬼,猜忌刻薄。我知道孩子是我們緩和關系的唯一方式,但上帝卻不肯把他賜給我們……”
“然後您遇上了澤維爾小姐?年輕版的夫人?”
子爵向著洛林露出會心的笑容:“不,其實夫人生病之前我們就認識了。若不是卡門堅持服從教義,要在婚前保持聖潔,說不定在那場浪漫的舞會上,我就已經摘下了這朵嬌花。”
“西班牙紳士的浪漫總是比法國佬含蓄矜持。”洛林違心地誇讚了一句,用詠歎的語調輕聲吟誦起詩歌,“愛情啊!在這幽僻的野林間,交纏著安全和狂喜,這是你極樂世界的版圖,你成了真正的上帝!”
這句詩一下念到了阿方索子爵的心坎,他大為驚喜:“沒想到,德雷克先生居然還是一位詩人。”
“只是被您的故事又一次打動了,有感而發。”洛林舉起茶杯向子爵致敬,“子爵,我為您準備了一件禮物。”
“不是東方瓷器?”
“不,再珍貴的瓷器也是死物,而我的禮物,是澤維爾小姐。”
“卡門?”
“佔卜師們很死板,但幸好,文明世界總歸還是教會了我們說服他們的辦法,不是麽?”洛林輕輕啜了一口茶,站起身:“已經耽擱您很久了。期待下次見面時,我們能成為朋友,真正的朋友。”
阿方索子爵愣在哪兒,坐著,甚至忘了起身送行。
洛林像一個十足的紳士一樣走出子爵的莊園,繞個彎,海娜就無聲地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順利麽?”
“有眼前的瓷器,未來的金鎊,我甚至為他張羅了該死的愛情。生意做到這個地步,他還能有什麽不滿意的?”
海娜清清靜靜點了點頭:“順利就好,子爵是個什麽樣的人?”
洛林一臉嫌棄的表情:“我本以為自己對貴族的愛情觀有足夠的適應,直到今天才知道,我還太年輕。”
“誒?”
“撒賽利卡.阿方索先生,他不僅是個土財主,還是一個十足的渣男。”
……
第二天,阿方索莊園的草地上搭起了一頂紫色的帳篷。
洛林一身羅姆人的打扮,花衣、方帽,像個勞工一樣扛著大大的箱子,還在臉上貼了一條特別特別長的八字胡。
他的黑發使他在一群男人當中毫不注目,深邃的褐瞳與羅姆人慣常的黑眸也難以一眼區分,只是鶴立雞群般的身材委實高大了一些,但無所謂,這一次的主角畢竟是女人,男人只是背景板。
他扛著箱子從阿方索子爵身邊經過,不小心撞倒了他身邊的仆人。
借著被子爵訓斥的機會,他把什麽偷偷塞進了子爵的褲袋。
子爵愣了一下,臉上露出見了鬼的表情。
洛林向著子爵狡黠一笑,用嘴型說:“一份小禮物,我的朋友。”
說完,他從箱子裡取出一隻紅木匣子,雙手捧著,走進了帳篷。
子爵趕緊尋了個理由走到無人的角落,伸手往口袋裡一摸。
他摸出了一塊蘇繡的手絹,手絹上是一個英俊的東方男人,正盤腿坐在樹下,懷抱著一個美麗動人的東方女人,神色肅穆。
那手絹裡還夾著一條紙條,上面用漂亮的花體字寫著:“柳下惠,東方傳說中最有名望的紳士。只有像您和他這樣矜持而高貴的人,才能在美色與欲望面前,堅持自己聖潔而純粹的愛情。”
捏著手絹,子爵虎目垂淚。
“知音啊!”他望著帳篷喃喃自語,“神秘的東方,神秘的……德雷克先生。”
PS.那句詩出自《唐璜》。
《唐璜》是拜倫的敘事詩,他是十九世紀英格蘭的著名詩人,寫下《唐璜》則是在一八一幾年。所以這個時候,這首偉大而淫蕩的敘事長詩還沒有從詩人肚子裡生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