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染血的珠花

  高順帶著陷陣營將士跨過屍山血海，匆匆趕至南城，苦戰足足半個時辰，終於與王獒攜手奪回失守的城頭，而持續兩個半時辰的第六波攻勢也被遏製，荊北將士如同潮水般退去。

  前所未有的疲憊讓高順難以支撐，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倚靠著城樓木柱，靜靜凝望皎潔的月亮。

  王獒緩步走上城頭，尋到高順孤坐的身影，走過去挨著他坐下。

  “高將軍，北城的情況怎麽樣？”

  高順仍舊凝望著月光，聲音很沙啞。“北城的攻勢最弱，有沮治中坐鎮，沒有太大問題。”

  王獒長舒口氣，突地笑了。

  “高將軍，你有沒有兒子？”

  “嗯？”

  高順詫異地看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他想問什麽，傷感地搖搖頭。

  “還沒有！”

  “我有！有兩個！而且我還有三個可愛的女兒！”王獒笑得很開心。

  高順受他情緒感染，禁不住跟著笑起來。

  “那真是要恭喜你，他們目前在哪兒？”

  “臨湘！主公早前說武陵面臨威脅，讓我把家眷留在臨湘，定期探望就好，避免遭受戰火荼毒！”

  “萬幸！萬幸！”高順笑著舒口氣。

  “我的小女兒最黏我，我也最喜愛她。”

  “她將來出嫁，你恐怕會舍不得。”

  “當然舍不得，不過……如果能給她找個好人家，她能過得好就行。”

  “你是個不錯的父親。”

  王獒輕輕淡笑：“不管好還是不好，身逢亂世，我這個父親……真的是盡力了！”

  高順默然片刻，笑著接話：“縱然我們戰死，主公也會好好撫育栽培他們，不用太過擔心。”

  “主公是個好主公，我只怕孩子們不成器。”

  “不會的！”高順悠悠低語。

  王獒久久沒有接話，含笑望向夜空，似乎在懷念幸福，似乎在感受溫暖。

  許久。

  他的笑容漸漸消失，虎目泛起淡淡感傷。

  “高將軍，明晨……你和沮治中就率領城內的五千兵士從北城突圍吧。”

  “你這是何意？”

  高順瞪起雙眼，聲音隱含怒意。

  王獒沒有看他，自顧著笑說：“目前是什麽情況，你我心裡都清楚，若是你們不走，很可能見不到後天早晨的太陽。”

  “那又如何？”高順的聲音陡然拔高。“主公托付重任於我，理當與臨阮共存亡。”

  王獒輕輕搖頭。

  “這次戰敗怪不得你，你應該離開，今後主公征戰天下，不能缺少你們輔佐，我們不能都陣亡在這裡，荊南丟掉武陵，今後還可以設法奪回來，但人死了，那就徹底沒了，你保護沮治中走，不要在這裡白白丟掉性命。”

  高順久久沉默，似乎在權衡這番話。

  “你為何不走？”

  “我與你們不同，我是武陵太守。”王獒面帶微笑，仿似已經坦然面對命運。“守衛武陵是我的責任和義務，臨阮的成敗關系到荊南存亡，能多守一天，我必須多守一天。”

  王獒的目光緩緩轉向高順，突地調侃：“而且我有兒女，沒有絕後，不像你是孤家寡人。”

  這個玩笑……半點都不好笑。

  高順根本笑不出來，甚至不知道說什麽好，冷靜細想後，他心裡非常清楚，多一個他和少一個他無關武陵大局，而沮授必須要送走，何況還有個身受重傷的張靖。

  “明天黎明時再看吧。”高順終究不願輕易放棄，聲音裡滿含不甘。“我們的損失很大，敵軍的損失也不小，他們總共就五萬多人，縱然攻城器械充足，未必能輕易攻陷臨阮。”

  “我知道。”王獒靜靜看著高順，掩藏許久的絕望漸漸在他眼中彌漫。“城中已經無糧，囤積的物資也快耗盡。”

  高順臉色劇變，難以相信這個事實。

  “臨阮是武陵的郡府，怎麽就這點儲備？”

  “早前漢壽是重要屏障，我擔心漢壽守不住，便把絕大部分儲備都送到漢壽，長沙運來的補給則屯留在更安全的阮南。”

  王獒的話音異常苦澀。

  “誰知戰局瞬息萬變，目前這些物資都落到荊北將士手裡，他們有用不完的補給，而我們庫存的箭矢已經不到三萬，滾石檑木所剩無幾，損壞的防禦器械沒法補充，唯有糧食不用擔心，城中百姓擁戴主公，他們應該願意提供幫助。”

  高順咬緊牙關。

  他明白王獒的話意味什麽，物資耗盡的時候，城破身亡就是必然結果。

  王獒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高將軍！走吧！帶著沮治中和張靖走！臨阮已經是座死城，能少死幾個就少死幾個！”

  看著王獒疲憊的笑容，高順的眼眶漸漸泛紅。

  “你帶著沮治中和張靖突圍，我來拖住荊北大軍。”

  “這份情誼心領了，但我是武陵太守，守護這裡是我的責任，這是屬於我的戰場，我不能退，我無顏面見主公，況且我有後，你無後，在公在私都是我，不要做無意義的爭執。”

  王獒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裹，小心翼翼地展開，似乎怕自己沾滿血汙的手把它弄髒。

  “我沒什麽東西送給兩個兒子，他們都是男子，今後要靠自己建功立業，只希望高將軍念在同袍之誼，閑暇時稍加照看，督促他們成才……這三朵珠花是我早前請人打造，原本打算探親時送給三個女兒，我知道沒機會了，下午趁著敵軍修整，便趕回太守府拿來帶在身上，懇請你代我轉交給她們，謝謝了！”

  三朵珠花。

  三朵雕刻精細的白銀珠花。

  本該純淨無暇。

  奈何經受鮮血浸染。

  王獒不由自主地伸手擦拭，試圖擦掉暗紅的血跡。

  越擦越多，越抹越紅。

  全身血汙的他哪裡能擦得乾淨。

  他莫名地急了，深埋著頭，越來越用力……

  高順猛然抓住他的手。

  “王太守！珠花……要壞了！”

  一滴熱淚滑落。

  化入珠花，靜靜消逝。

  王獒再度抬起頭，仿似什麽都沒發生，眼裡看不到半點淚痕，唯有赴死的決絕。

  “高將軍！拜托了！”

  “一定送到！”

  高順顫抖著把三朵珠花重新包好，輕輕放入自己懷裡。

  “敵軍又來了！”

  “荊北試圖連夜攻城！快！快集合！集合！”

  “各部就位！”

  “……”

  雜亂的呼喊聲響徹城頭。

  王獒瞬時變得殺氣騰騰，毅然轉身衝向戰場。

  “高將軍！你直接去集結士卒，待擊退這輪攻勢，立刻從北城突圍！”

  高順凝望著王獒的背影，仿佛要把這個瞬間永遠留在心底。

  半刻鍾後。

  預備兵馬休息的某個小帳篷。

  “張靖！你必須跟我走！”高順厲聲呵斥。

  “不走！”

  “你留在這裡有什麽用？”

  “咳咳……”張靖的情緒過於激動，牽動了傷勢，但他仍舊忍著劇痛搖頭。“我身受重傷，怎麽突圍，帶著我豈不是拖累，不走，我就在這裡與臨阮共存亡，陪著王獒赴死。”

  “你小子怎麽這麽固執，你還年輕，有大作為，主公需要你。”高順竭力勸說。

  “不走！是我丟掉漢壽才導致如今這局面，現在身負重傷，哪能再拖累大家！”

  “你留在這裡就是白白便宜敵人的戰刀，待我們回去重整兵馬，再來奪回武陵。”

  張靖突然哭了，淚如泉湧。

  “師傅，我對不起死去的弟兄，我也不想拖累你們，你就讓我如願，我現在就上城頭……要死，我也站著死，反正我無牽無掛，你就替我轉告老大，讓他幫我照顧家裡的兩個女子就成。”

  “給我把他綁了！”高順怒急大喝。

  兩個陷陣營侍衛迅速用被褥把張靖包成粽子，抬著往外走。

  夜，無聲的流逝。

  王獒指揮將士們沉著應戰，擊退荊北一次又一次進攻，似乎在閃耀自己最後的光芒。

  黎明前夕。

  荊北的第七波攻勢被擊退，再度開始後撤。

  高順把死活不走的沮授也綁起來，準備率領兩千人突圍。

  他不打算遵守早前的約定帶走五千人。

  因為他還抱著希望，希望王獒能多堅守些時間，希望有兵馬能趕來救援。

  月亮，漸漸躲到烏雲深處。

  等待許久的高順輕輕揮動手中蛇矛，沉重的北城門便在“吱呀”聲中緩緩打開。

  突然！

  城外傳來震天的喊殺聲！
  轟鳴的戰鼓驚天動地！
  那是荊南將士衝鋒的號角！
  那是荊南勇士無敵的呐喊！
  “東城外？”

  高順心跳加速，眼中閃過狂喜。

  “援軍！我們荊南的援軍！”

  黑夜深處。

  一道迅捷的倩影，提著戰槍，乘著青馬，身先士卒，猶如凶厲的女夜叉。

  此刻的她沒有溫柔的嬌羞，沒有雍容的華貴，沒有高雅的端莊，可無數荊南將士的心目中，她仍舊是世間最美的女人。

  她就是徐淑，徐文雅。

  她的旁邊還有個穿著火紅戰甲的俏羅刹。

  一馬當先，英姿颯爽。

  她就是趙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