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天子之憂
王璿在退下後,自有人引他到了下榻的處沐浴更衣。
戰爭其間,一切從簡,住宿條件不能過分講究,能夠洗個熱水澡、吃了一頓還算豐盛的酒菜就不錯了。
血汙洗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給洗掉了,他慶幸的是自己竟然沒有受傷,也算是驚險中的欣慰了。
恍然間,他感到很困乏,眼皮子漸漸沉重起來,不只不覺中進入了夢鄉。
傍晚時分,王璿被傳到行宮陪伴趙恆晚膳,這頓晚膳並不太豐盛,也不太可能豐盛。
當此大戰的艱難時期、趙恆又不是過份奢侈的皇帝,也就是有肉有魚而已,誰能跟寇準奢靡比。
何況皇帝賜宴,作為大臣怎能吃的安生,也隻試外人羨慕的這份榮耀而已。
當事人拿捏的受罪,盡管席間趙恆對他溫言寬慰,讓他感到舒心不少,也感到皇帝對他的寵信,似乎又進了一步,或許其中也有周文質的功勞吧!他無不惡意地在想。
但在飲酒談話的過程中,還是隱隱感到趙恆招他似乎並不簡單,詢問前方軍務又不太可能。
不過,想的太多有些傷腦筋,他索性不再想了,先吃喝一陣子再說。
好不容易吃完了這頓飯,在漱口上茶之後,趙恆才說道:“卿家,不知寇準和楊億,哪位的棋力高明一些?”
王璿有些摸不到頭腦,他肯定這些事情,已由周文質稟告過了,為何趙恆還要問他?
難道其中另有玄妙,真是想不透,或許畢士安和王旦等人,必然能夠品味三分。
但既然天子問話,他不能不小心應對,當下謹慎地道:“楊大人技高一籌,不記一城一地之得失,臣來的時候,已經穩佔上風。”
當話說到這裡的時候,他心下猛然一凌,暗叫自己糊塗笨蛋,趙恆是在向他隱含地問寇準有沒有把握的控制戰局,自己怎麽這麽糊塗,竟然說寇準不敵楊億。
要知道寇準雖數不上國手,但其的造詣亦是上上之選,楊億在棋藝方面卻並不顯名,他的話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寇準心神混亂、鎮定自若地對弈不過是故作鎮定。
此時,趙恆的臉色明顯沉了下來,他立即話鋒一變,朗聲道:“但以臣觀戰幾局發現,楊大人往往開局佔據上風,全勝之後卻在寇相公精妙一擊之下推棋認輸。陛下是知道微臣的,臣不通爛柯之術,實無法看出寇相公如何扭轉乾坤,實在慚愧。”
“原來如此。”趙恆聽王璿如此說,臉色平靜下來,原本他對於周文質之言,並沒有完全相信,才趁著賜宴機會,委婉地探王璿口風,不想王璿竟吐出令他揪心兩種言論。
開始的時候,認為寇準是強作鎮定,不免引起他的深深憂慮,後來竟說寇準每每出奇製勝,看來寇準是在拿楊億消遣。
周文質說的應是實情,他想多了。當下會心一笑,道:“寇準也太會作弄人了,明明是欺負楊億博弈不如他,卻明著讓人家佔據上風,而自己卻暗中結構,真是尖酸之人。”
王璿心下一動,看來趙恆對寇準的評價並不很高,甚至有些反感,不免感歎寇準在前方用命,卻得不到天子真正的寵信,或許這就是人的處事風格所致吧!
“愛卿,你看北城方向事態如何?”趙恆忽然把話題轉到了國事上,臉色也漸漸變的莊重起來。
王璿一怔,他忽然明白了趙恆循序漸進的兩句話目的所在,懵然領悟今夜趙恆旁敲側擊深意所在。
“陛下,契丹人已經連續作戰十日有余,此時恐怕是承天太后欲進不可、欲退不能!”王璿在斷定了趙恆的心思之後,算算曹利用應該回來了,那自己就添一把火。
“哦,愛卿就這麽斷定?”趙恆聽王璿如此斷言,顯然來了精神頭,他已經被一夕數驚的戰況搞的心驚肉跳,不然也不會顏面盡失地返回南城。
由於王璿從戰爭開始,就斷言這場戰爭的必然結局,而這種結局現在看來又似乎是最好的解決方式,畢竟契丹軍實力太強大了,深入大宋腹地作戰,竟能夠保持十余日的連續攻勢,不能不令他考慮一場付出代價的議和。
王璿從趙恆急迫的口氣和期盼的臉色中,再次肯定自己的猜想,在他看來契丹軍的攻勢已大不如前,戰略優勢正一點又一點地向宋軍傾斜。
正如契丹軍數十萬大軍孤軍冒進、深入大宋腹地作戰,在沒有攻取河朔重鎮,做為進軍的支撐點,連最起碼的後勤轉運線也無法保證,僅僅靠打草谷搶掠而來的糧草,是不可能維持太久的。
無論出於什麽目的,契丹軍都處於一著不慎,全軍覆沒的尷尬境地,無論攻勢有多麽猛烈,都不可能取得最終的勝利。
“陛下,以臣之見,契丹在前有大河堅城、後有天兵剿殺的尷尬境地下,已是元氣大傷、強弩之末,誠不足為懼,恐怕前來議和的使臣已在路上了!”王璿說到了這裡,話鋒猛然一轉,朗聲道:“臣以為陛下有兩策可用,不知當說不當說。”
趙恆臉色沉凝地點了點頭,道:“愛卿但說無妨!”
“臣要說的第一策,是以目前契丹人尷尬處境和朝廷優勢地位為前提,雙方罷兵講和,使南北軍民免於戰亂之苦,朝廷專心西北,勵精圖治,不出二十年,必大有所為。其二是朝廷就在大河兩岸和契丹軍相持,只要穩穩當當地守禦,在各路大軍奮戰之下,契丹軍即便不能在此全軍覆沒,也會精銳盡喪,到那時薊北十三州,不過是熟透的果子,自然而然地自行落下,卻要付出河北、京東糜爛的代價。”
如今王,璿的想法發生微妙的變化,他需要一步步的讓自己融進去,去自己判斷是戰是和。畢竟所了解的歷史,是不完整的知識碎片。
他深刻體會到戰爭的殘酷性,看透契丹凶悍實則虛弱的表象,更體味到蕭綽迫切求和的心態,最重要的是,趙恆內心所想,讓他不能不有所考慮。
盡管,還有殲滅契丹主力的想法,但其中的韻味發生了質的變化,契丹絕非一朝一夕能征服的。不經意間,將殲敵於境內的想法,放到了第二位。
當然,如果有機會的話,他還是不介意京東糜爛。
趙恆在聽完王璿之言後,陷入了深深地沉寂之中,平心而論,作為一個帝王能夠降服萬邦,剿滅叛逆蠻夷自然是大善,他真是求之不得。
但是,契丹人給他的印象太強悍了,五代的頻頻入侵中原、甚至攻佔了開封城,先帝太宗皇帝兩次北伐慘敗,都令他心中對契丹人,尤其是對蕭綽有著莫名其妙的恐懼。
他不相信自己能戰勝那位兩次大敗太宗皇帝的女人,能夠讓契丹軍退兵的想法,逐漸佔據了他的心思。
“陛下,此時契丹人進退不能,深陷絕地的尷尬時機,亦是朝廷大有為之大好良機,還望陛下乾綱獨斷,及時返回北城,是戰是和全在一夕之間。”王璿目光中閃爍的僅是興奮和衝動,無論選擇破釜沉舟,還是暗通曲折,澶州城外這一仗,大宋絕不能輸。
趙恆明白王璿請他回北城的意思,戰場的凶險又讓他猶豫不決。打——在他看來必是一場曠長日久的血戰,朝廷未必經得起折騰,即便能夠撐下去,他自付沒有藝祖太宗皇帝的雄才大略,更沒有藝祖皇帝鹹服武人的本事。
一旦在戰爭中武將用事,那就違背了太宗皇考的根本,趙家的江山或許就不會安穩了!
王璿見趙恆猶豫不決,再次道:“陛下,臣敢以性命擔保,此時契丹王太后,亦是如坐針氈,無時不想和朝廷盟好,以便大軍北撤。若陛下再堅持一個月,必然能夠見到成效,或許到那時契丹就是朝廷真正的藩屬。”
趙恆怪異地看了王璿一眼,並不由做聲,他心中對王璿的豪言壯志何嘗不動心,但他作為趙家天子,首先要維護趙家的統治,他能容忍甚至讚賞文官們的犯言直諫、錚錚風骨,卻不能看到長久的戰爭把武將權柄加重。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寧可和契丹達成一個長久的議和條約,徹底放棄薊北十三州之地。
“陛下,臣絕不是妄自菲薄,以臣看來契丹王太后,雖是數百年一出的女中豪傑,卻已是髦髦老婦,契丹主不過是平庸之輩。這場預謀已久的戰爭,僅是為了契丹內政,既然他們破釜沉舟,陛下何不來個順水追舟,絕了老婦念頭。”
王璿還有僥幸,在他看來,能戰則戰,他不想充當議和使臣,只要能說服趙恆堅持下去,和談的念頭隨時可以掐滅。
在趙恆驚愕的目光中,王璿毫無顧忌地侃侃而談,他並不知道這些話對他的影響有多深遠,也絲毫沒有去想後果。
此時此刻,遽然升起的血性和美酒的甘醇催動下,他幾乎把趙恆看成二十一世紀的普通人,盡情地發泄著他對歷史的不滿,或許這就是人的複雜性格吧!
“五代不遠,前車之鑒不可不防!”趙恆長長一歎,終究是低聲說出了自己心裡話,神色間充滿了堅定地無奈。
王璿驚詫地看了趙恆一眼,終於明白趙恆矛盾的心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