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第一次南北接觸

  王璿恍然大悟，他終於真正明白了一場關乎宋、契丹兩國三十多年相對和平的盟約，皇帝是在何種心態下簽訂的。

  要知在潛在巨大的軍事、政治、經濟優勢之下，再平庸的皇帝只要不是傻瓜，都不可能平白放過殲滅契丹精銳主力，俘獲契丹國皇太后和皇帝的誘人前景。簽訂一個在表面上不平等，又讓自己顏面盡失的盟約。

  但他卻無法接受趙恆的心理，或許退縮並非趙恆個人的軟弱無能，而是一種已形成畸形的、不成文的制度在左右著趙恆，考慮任何國策，都不可避免地觸碰這條線。

  他輕輕地垂下了頭，興奮地心情消減了大半，終於意識到他自己不得不和蕭無笙合作。

  遽然間，他主意已定，無論怎樣，都要爭和談使臣。

  在片刻的猶豫之後，才用無可奈何地口氣，道：“若議和，恐怕代價巨大。日後，契丹會更加輕視朝廷，臣自請擔任軍前使臣，據理力爭一番。”

  趙恆並不是沒有想過，他亦是感到如在戰局極大優勢下議和，對於他的名譽而言，絕不是好事。

  但他寧願背負不好的名聲，也不能越過太宗皇帝定下的制度，決不能退一步。

  正當君臣二人各懷心思之際，周懷政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他的目光斜瞥了王璿一眼，老道的嗅覺立即判斷出沉悶的氣息，輕聲道：“陛下、陛下。”

  趙恆此時心情亦是不順，沒有好氣地道：“何事？”

  周懷政老老實實地弓著身子，尖聲道：“陛下，曹利用已經回來，正在行宮之外侯旨。”

  趙恆的目光顯然一亮，他如同吸了大煙一樣，立即來了精神，帶有喜悅地道：“速傳曹利用覲見。”

  王璿從趙恆的目光中，能夠看出那份期盼，暗自歎了口氣。

  一臉風塵仆仆的曹利用，卻有著一副健壯的身板，高大的身軀，一張方方正正的臉盤，端地有武人的氣魄。他炯炯踏步進入殿內，跪拜口稱萬歲，文官可以見天子不跪，武人卻不行。

  “曹卿家免禮，卿家前幾日由大名入契丹營寨，怎麽又今日又回來了？”趙恆早已得到消息，曹利用在南下途中進入契丹營寨，卻不知為何忽然回來。

  曹利用這才一五一十地，把自己這些日子的事情說了一遍。原來，他當初出使契丹途中，被王欽若強行留在大名府，在趙恆的嚴令下，才放了他出城南下。

  蕭綽在行軍途中，接見他之後，遣韓杞一同前來議和。

  王璿聽的眉頭微蹙，這與歷史發生很小的誤差。

  在歷史上，應該是宣德二年元月十二日，曹利用才由契丹大營回來，今天才十日，他心裡有些疑惑，難道歷史真的發生無可逆轉的改變，難道自己推動歷史前進的時間？
  想想之後，他在一旁，很沒有禮貌地接下話茬，道：“曹大人，契丹王太后那裡，起居飲食如何，又是如何款待你的？”

  趙恆一怔，不想王璿竟問出如此不著目的的話，忍不住想要問一問。當他剛要開口，卻發現王璿向他投來帶有笑意的目光，心中一動，把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回去。

  曹利用也在暗自菲薄王璿，不問軍國大事，問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幹嘛！他看了眼趙恆，卻發現天子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隻好無奈地道：“似乎很簡樸，臣剛到的時候，契丹主仆在車上，把酒菜擺在大車轅木上款待臣，不過是牛羊肉而已。”

  “陛下，這就很明白了。”王璿淡然一笑，心中有了計較。

  趙恆一怔，不明白王璿的明白是何意，正色道：“什麽？”

  王璿並沒有顧忌趙恆的想法，仿佛在自言自語道：“無論怎樣說，契丹也是北方強虜，縱然行軍打仗，其太后和國主的用度、儀仗也是不可或缺的。如今在大車上款待使臣，只能說明他們過於深入，以至於糧草不濟，困頓艱難。”

  趙恆聽的眉頭一動，但沒有說話。曹利用卻跟著說道：“王大人說的是，契丹營寨用度的確很艱難，許多人都穿著劫掠來的衣物，有的直接睡在車上。”

  “他們撐不了多久，陛下。”王璿神色有些激動，和解不過是萬般無奈下的權宜之策。在有利形勢下，他還是想畢其功於一役，決不能拖泥帶水，以至於日後花費百倍的力量去完成。

  此時，是讓趙恆回心轉意的時機，每個時機，他都想一試。

  趙恆忍不住看了眼王璿，對曹利用道：“契丹人的條件是什麽？”

  曹利用臉色遽然一衿，急忙道：“契丹欲得關南諸地，臣已嚴詞拒絕，便是他們張口索取金帛等物，臣也分文未許，實不敢有負陛下重托。”

  “很好、愛卿做的很有分寸。”趙恆含笑稱讚了曹利用，在淺淺思慮片刻後，才若有所思地道：“不過，南北年年征戰、國家疲於應付、河朔民生凋敝，也罷，先召集大臣們商議。”

  王璿輕輕一歎，他強忍著胸中的鬱悶，臉色變的有些牽強，想到三十萬的歲賜，心中不知為什麽很肉疼。

  趙恆的目光觸到王璿的時候，明顯感覺到王璿的不快，他在一陣語塞以後，才生澀地道：“卿家也參加廷議。”

  曹利用斜眼瞥了瞥王璿，臉色並不是太好看，他在偷看趙恆一眼後，朗聲道：“契丹使臣韓杞就在北城，不知陛下是要他先去驛館，還是賜見？”

  趙恆和王璿同時愕然不已，王璿暗道曹利用也太過份了，剛剛回來就急迫地請天子接見蠻邦使臣，何況此時天色不早了，用什麽禮儀來接見外邦使臣呢？
  太簡單不足以彰顯天朝惶惶禮儀，他不悅地道：“難道曹大人不知道外邦使臣覲見，需有一整套禮儀制度嗎？此時覲見恐怕不妥吧。”

  曹利用一怔，他的確沒有想到這一層，懵然出了一身冷汗，暗罵自己糊塗，更暗自腹誹王璿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幹嘛把事情說的那麽明白，皇帝或許還想速速接見契丹使臣呢！

  趙恆雖暗怪曹利用魯莽，但他的確是想接見契丹使臣，不過聽王璿那麽一說，再一想此時接見契丹使臣是很倉促，不知道外面的大臣知道後會怎麽諫言。

  在短暫的沉思之後，才說道：“明日宣詔契丹使臣覲見，曹卿家下去，安置契丹一行人去吧！”

  “遵旨。”曹利用知道自己也該下去了，當下躬身緩緩退出。

  當曹利用退下去後，趙恆忽然開口道：“卿家，明日如何去應付韓杞？”

  王璿沉默地搖了搖頭，他沒有回到趙恆之言，但非常清楚趙恆心情即急迫又複雜，既想知道契丹和談的最後底線，又怕底線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圍，引起朝廷政局的不穩定。

  “陛下，臣以為先看看形勢，既然契丹使臣在北城等候，陛下何不明日起駕過河。”

  趙恆看了看王璿，心裡很不是滋味，但北城正在打仗，讓他現在回去，絕對不可能，很冷淡地道：“再看看吧！先安排韓杞住下，等商議後再決定見不見他。”

  王璿無話可說，只能默默地退出去，把蕭三郎叫來，交代幾句不要亂闖的話，自己先休息去了。

  北城的戰鬥並沒有打多久，宋軍的意圖已明顯，就是重新打通與石保吉的聯系，建立穩固的糧道。

  契丹人的意圖更簡單了，是改變目前切入宋軍中的態勢，保持幾萬大軍與主力部隊的聯系，形成穩定的進攻態勢。

  當宋軍打通道路，並建立穩固的支撐點，契丹大軍也穩定兩軍交匯處，建立幾座堅固的營寨後，雙方再也沒有興趣交戰了，各部將士逐步脫離接觸，退出戰場。

  當打掃戰場時才發現，戰死的並不是很多，畢竟兩軍的目的都不在殲滅對方，而是各自為了自己的目的。

  這樣一來，雙方都沒有必要較真，傷的不少，死的卻不多。

  第二天一大早，王璿就來到行宮，他決定再次勸諫趙恆，但他卻沒有想到，當他到達的時候，發覺寇準也在，趙恆已決定接見韓杞。

  從戰略上看，大宋一著失誤被契丹超出一籌，你皇帝在南城接見，其威勢明顯不如在北城軍中，他暗自歎了口氣，這個時候他自能靜觀其變。

  那韓杞也是契丹能言善辯之士，當他在大禮之時表現的不亢不卑、從容應對趙恆和宋朝大臣，在契丹軍戰事不利之際，仍然心平氣和地呈上國書。

  當國書呈上去後，他便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說是時下契丹百萬大軍圍困澶州，南朝君臣個個都是插翅難飛，河北宋軍根本無力南下，唐河大陣幾乎等同於擺設，王超等人無非是縮頭烏龜。蕭太后此番用兵，不外乎要回關南諸地，倘若現下答應歸還，數十萬契丹軍精銳數日之內就可北去，也不傷兩國和氣，否則斷無和談可議。

  王璿聽著韓杞之言，心下暗歎果然是能言善辯之人，而且還是個漢人，趙恆和談之心，恐怕又深一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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