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5章 ,一起都來安慰蕭戰
視野中大軍揚起風塵,項城郡王狠狠往地上呸一口,這是他對蕭觀和陳留郡王的憤怒,卻吃了一嘴泥沙。
氣的他一打馬,沒有再說一個字,按蕭觀說的路線奔馳而去。和長川、渭北等郡王分頭離開,往守住太原、大同等邊城的方向。
……
“容妃歐陽氏,冷宮受罰,期限已滿,皇后娘娘慈德深恩,準予回原宮室,以後悉心侍奉,不可懈怠。”
宮門打開,歐陽容著一件半舊的暗青宮衣走出來,見外面杏濃如紅雲,梨花也開得一片白雪鋪天空。
回首,冷宮中也有花木,也在開放。但所謂冷宮是冷清無人照管之宮,花木雜亂似亂藤無章法,跟這外面沒法子比。
到底出來了,歐陽容木然的面上起了扭曲。在她心裡,閃過太后,閃過皇后,閃過加壽,閃過許嬪閃過好些位嬪妃的影子,最後這些是來“看望”過她的人,正確形容是嘲笑或者羞辱。
“娘娘,”路邊閃出一個人。青色宮衣,星眸雪肌,是個生得不錯的少女。
錯愕、激動,隨即風起雲湧的感動幾乎衝倒歐陽容。
“小蘭!”
她要邁步子,卻先一個趔趄。這個是她的舊宮人,宮女小蘭。剛出冷宮的歐陽容頓有此生還有人念我的心思,踉踉蹌蹌握緊小蘭手。
黑眸對上,小蘭的問候噎在喉嚨裡。容妃娘娘面容豐潤,她在冷宮裡反而吃胖了。
忽的,小蘭眼前閃過她見過的歐陽容所有毒計,回到眼前時,不由得有了感歎,這就是人心的不同吧。
如果是太后當家,不會折磨她,但無意中欺凌的人總不會少。像送飯的人聽到是冷宮二字,直接就把銀子扣到腰包裡,弄些打算扔掉的餿飯給她也就過去。
如果是皇后當家,歐陽容早就死在冷宮裡。
但加壽姑娘在當家,太后暗示加壽,歐陽容不過小小的棋子一個,但對你還有些用。加壽一句話吩咐下來,歐陽容的夥食不敢說沒有克扣,卻吃飽穿暖,跟一般老百姓相比,營養比他們豐富。
養出一個貌比楊妃的歐陽容。
“小蘭,只有對我最忠心。”歐陽容流淚地道。
小蘭柔聲細語:“托太后娘娘的仁德,皇后娘娘的仁德,加壽姑娘的照顧,娘娘您沒吃苦,我就放下心。”歐陽容眸中,一抹狠厲明顯閃過,出現在歐陽容眸中。
這個人沒有變,小蘭看到,同時這樣想,異常的反感冰得自己一陣一陣的難過。
不遠處就是冷宮,容妃剛出來的地方。花同外面的相比,好似淒楚的美人兒,不是天然生的不好,而是沒有人垂憐和顧惜。而自己又不是蒼松和翠柏,不能托天立地,只能向暗中無人處哭泣罷了。
這冷宮裡的邊邊角角都有怨魂在哭,容妃娘娘你難道頭一天在宮裡呆?就沒有聽說過?
這個人不知足,小蘭也沒有辦法。
她的話,也讓歐陽容反感。歐陽容憤恨交加:“沒吃苦頭?我……”滿腹怨毒就要傾泄,小蘭還怕汙自己耳朵。趕快連勸帶恐嚇的打斷她:“這可是冷宮的門外,娘娘您不說了吧。”
受太后指派的小蘭,在歐陽容初進冷宮時,帶著忠心模樣服侍過幾天。後面說沒法子再過去,換個輕閑的宮室呆了一年。
隻想早早出宮見父母的小蘭,雖然生得好,但不指望侍奉皇上,也就盼著容妃這個差使早早的結束,太后許給她的,把她打發出宮。
歐陽容還有折騰的心,小蘭心想我可奉陪不起。
“那咱們先回去。”歐陽容面色一寒,硬生生把話攔在嘴邊,把她噎出又一肚子火。
“見過娘娘,恭喜娘娘回宮,賀喜娘娘回宮。”舊宮人的問安聲中,歐陽容有了笑容。舊人不管是個性還是當差的才乾都順手,她不敢置信地喃喃:“竟然沒動我的宮人?”
小蘭聽到,心想我再勸她幾句吧,陪笑道:“娘娘您看,加壽姑娘管宮務,大家夥兒可全在這裡等候娘娘,一個也沒有走呢。”
歐陽容要是聰明的,應該聽出沒動她的人,她有感恩的地方。但歐陽容隻反問一句:“皇上近來好嗎?”
“好呢。”小蘭回著話,暗自腹誹著歐陽容。您以為是皇上照顧您?皇上一年裡為邊城打戰的事情添氣生,才沒心思管您。
好吧,這個人百點不醒,小蘭打定主意少勸為妙。由她早些折騰到死,自己一樣能早出宮。
她裝出來恭恭敬敬,其實是不願意再當無趣勸解的人。在歐陽容看出來另一件事情以前,小蘭熱熱絡絡地道:“娘娘回宮是大喜事,總管太監打發人來說,我讓備下熱熱的水,請娘娘去去晦氣。”
歐陽容一動不動,眼光在出現在面前的人身上掃一掃,面容陰沉的似暴雨天。
完了,她冷宮裡呆上一年,心性並沒有冷。看出來不對,這會兒眼看還要發作?小蘭暗暗猜測著。聽歐陽容陰沉沉果然是一句:“還有兩個人呢?”
她的大宮女,除去小蘭以外,還有兩個不在這裡。
不祥的預感似深淵取出的沉重大石頭,又有分量又寒冷,壓得歐陽容喘了喘,把個隨時會大雨滂沱的表情猙獰露出來。
回話聲囁嚅著到了耳中,“回娘娘,小桃現在是陶嬪娘娘,小林現在是吳嬪娘娘,由葉嬪娘娘在您不在的時候,引見給皇上。”小蘭看似僵板眉眼兒好生不悅,人卻有松口氣之感。
你現在就要問是不是?索性全對你說了,讓你一次傷心到底,免得你斷斷續續地添煩惱,侍候的人也生麻煩。
“砰!啪,嘩啦……”粗重的喘氣聲中,歐陽容把幾上的東西橫掃在地。這般的重壓之下,她恢復鎮靜。陰冷的笑容還和以前一樣,屢施毒計屢不如意,屢不如意又屢施毒計的她,到此時是真的回來了。
片刻,她面無表情起身:“淋浴更衣,再,宮門上熟悉的公公還在嗎?”
“在呢,”得過太后吩咐,歐陽容回宮後,要什麽都為她辦的小蘭,好生忠誠的應聲。
“讓人往我家裡報個信兒,一年裡沒見到,只怕都以為我死了。”歐陽容面有自嘲,說過,繃緊嘴角,把她久違的嬪妃體態拿出來,如她最尊榮時般威嚴的往內室走進去。
歐陽保走進來時,歐陽容萬萬沒有想到是他。見到兄弟拖著的步子,歐陽容動了傷心。把她宮妃的架子暫時放下,對著歐陽保走過去,姐弟相見在殿門。
歐陽保還要行禮,歐陽容讓他不要行也罷。
仿佛想到什麽,歐陽容心生出恐懼,急急問道:“弟弟,怎麽是你獨自過來,父親好不好,大哥好不好?”
一串淚珠從歐陽保眸中滾出,歐陽容焦急難耐,有什麽攝住她的心,催促道:“你快對我說說。”
“姐姐,父親他沒了,哥哥也沒了。”
好似晴天霹靂擊打在歐陽容頭上,她身子一晃,眼看就要暈過去。歐陽保伸手扶住她。
歐陽保沒有力氣,姐弟兩個同時身子又是一晃,微豐的歐陽容眼看就要把他也帶摔倒。
小蘭及時扶住歐陽容,又用點兒力氣,才保證自己沒有讓歐陽保帶的也倒下去。
“娘娘,進來坐下慢慢地說家事不遲。”她提醒著,歐陽容微瞑雙眸,似動非動的點一點頭。
小蘭叫幾個宮人安置姐弟們坐下,大家退下去後。沒有多久,殿內傳來歐陽容撕心裂肺的悲嚎聲。
“天呐,怎麽會這樣?”
……
暴雨傾盆而下,蕭戰充耳不聞,捧著本書繼續在念。梁山老王看在眼裡,樂得嘴角往上一直下不來。
老王手捧名家手製茶壺,哼著昨天聽的戲文。
這是在他自己的書房裡,往外看一眼讓雨水衝得東倒西歪的景致,呷一口茶,在蕭戰停下來休息的時候,老王樂呵呵:“孫子,剛才讓你回去你不走,這會兒雨大得不能走,加福等你要著急了吧?”
“沒事兒,”蕭戰滿不在乎:“福姐兒催著我回來陪祖父呢,說我們天天不在家裡,她也不能每天來看祖父,要我每天都回來。今天嶽母做拿手大包子,加福讓我吃包子回去不晚就行了。”
“好好,加福最好,比你小子好。”老王打趣蕭戰。蕭戰得意的一晃腦袋,不認為祖父把他貶低下來,反而道:“那是當然。”
老王的笑聲中,蕭戰又拿起書本。外面有一個小子躡手躡腳出現在門外,對老王一個眼色,顯然他的話不方便在這裡說,老王放下茶壺走出去。
調皮搗蛋,又精靈鬼怪的蕭戰,從來好奇心旺盛。他的祖父平時沒有什麽瞞著他,對著祖父的舉動,一絲異樣感促使蕭戰跟出去,躲在祖父見不到的地方,把他們的話收入耳中。
“陳留郡王又大捷了?”老王的嗓音裡滿是怒火:“那王爺呢?他又打亂王爺的布防了吧?”
小子嗓音中也忿然:“可不是,新到的公文,直接呈到丞相官署轉呈宮中,王爺這一回是徹底不相信兵部,奏章不願意由他們轉。隨同王爺公文一起來的,是陳留郡王大捷的奏章。荀侍郎見到氣炸了肺,打發人往宮裡去打聽,又使人往咱們家裡來說,荀侍郎說咱們家的親家侯爺實在不是東西,請老王爺快拿主意在京裡挾製他才好。”
老王面色陰沉:“這是得有個主意讓他們收手才好,這是上有太后無法無天。”往外面招一招手,當班的小子過來一個,老王挑一個最謹慎的,對他道:“你這就往宮裡去打聽,看看皇上看過奏章,對這件事情怎麽說?”
話音剛落,大雨中一道雷霆出現,有一個人深一腳淺一腳的飛奔過來。還沒有離開的小子認了出來:“這是跟荀侍郎的人。”
荀川的貼身跟班到台階下面,沒有老王防備蕭戰知道的低聲慢語。他是粗聲大氣,“撲通、撲通”,踩著水花四濺,沒有到台階的時候就面有喜色。人在台階下面站定,放聲呼了出來:“荀侍郎打發我過來,宮裡剛出來的消息,皇上震怒,把忠毅侯一通大罵,命他回家思過,兵部暫時由荀侍郎和侍郎宋程代管。”
“這也不能解老夫我心頭之恨!”老王恨聲說過,想了起來,對小子們擺擺手讓他們噤聲。他慌忙地回到房間內,就見到蕭戰呆若木雞地僵坐著,小黑臉兒上一片茫然。
他的爹又沒贏,所以又跟嶽父乾上了。蕭戰還是不向著他的爹,認為他的爹你沒有打贏不能怨到遠在京中的嶽父頭上。但兩家情勢再一次勢如水火,這是即刻形成的事實。
半晌,老王小心翼翼問他:“孫子,你今天就不要回去了吧,你看雨這麽大,回去路上包得再緊,也難免淋濕,再說你嶽父的臉色,停了職位,臉色不是好看的……”
蕭戰有氣無力,嗓音暗沉卻堅定無比:“不,祖父,”他神情低落:“加福還在等著我,曾祖母疼我,祖母疼我,嶽母給我蒸大肉包子呢……”
說到最後,他的神色緩緩地昂了起來:“我要是不去,像是咱們兩家真的從此生分。”
老王分明看到,隱隱的王者風范從孫子身上出來。他帶著事情既然出來,怕也無用的氣概,剛才讓打消下去的驕橫在這個讓他不願意聽到的消息下面,竟然又抬了起來。
窗外的大雨,忽然一下,在此時驟然停下來,晴空驟現,明亮日光驅散剛才的陰沉,隻留下滿地坑坑窪窪的積雨是個見證。
蕭戰也下了決定似的,心頭初聽到這事情的烏雲,讓他還要嶽父還要嶽母還要加福的日光攆散幾分。
走到祖父面前,蕭戰鎮靜地對他道:“祖父,您在家裡好好的,明兒我能把加福帶出來,我們一起還回家看您,看祖母,看母親。”
“好孫子!”梁山老王又是驕傲,又是滿意,孫子的每一份兒成長都讓老王滿心裡歡喜。老王征戰數十年的豪氣一古腦兒的出來:“你隻管去!你嶽父要是敢給你一點兒臉色看,你回來告訴祖父,祖父跟他拚到底!”
蕭戰點頭,響亮的道:“嗯!”大步走了出去。
在他身後,老王老懷寬慰,正在撫須含笑。荀川打發來的小子催他:“我家大人說,忠毅侯必然反駁,上有太后,請老王爺您拿個主意,這一戰是必然要戰,為了在戰場上的王爺,這一戰對上忠毅侯,咱們一定得贏。”
梁山老王還望著孫子小身影眯眯笑,感歎道:“成長了很多,”一愣神,然後才把小子的話聽進去,老王黑沉下臉:“這是當然,我梁山王府豈是讓人戲耍於掌中的人。”
……
“嘩啦,”一捧水潑中在馬上的蕭戰,把他澆了個半濕透,好在,這是大夏天,倒不會凍到。
蕭戰帶著人,在嶽父角門外下了馬。
尋常,他總是直進角門,在二門以外下馬。今天倒不是這水難敵,是角門上三個孩子手舞足蹈,其中一個仗著胖身子,帶著另外的兩個,把門堵得死死的。
從左起,一面小旗子亂晃,“正經爺到此一遊”。韓正經繃著小臉兒,瞪視著蕭戰:“不許再來,回你家去,你爹不好又告我姨丈!”
從右起,一面小旗子總想指住蕭戰鼻子,但小手亂動,總也指不住。上書:好孩子。
生的不好的表哥正經都有一面旗,生得好的孩子常巧秀也弄一面旗。剛弄好,就有作用,用在小王爺身上。
常巧秀小姑娘嗓音尖利:“我是生的好的孩子,不許你再欺負我姨丈。”
中間的一個,雪白肥胖,也是一位小王爺。蕭元皓隻當這個是在玩。
小王爺精神抖擻,也有一面小旗子“元皓二爺在此”,一手揮旗,一手叉腰,小西瓜似的小肚子鼓得高高的,帶著能把門堵上的氣勢:“欺負舅舅,不許再來。”
袁家幾乎和梁山王府同一個時候得到袁訓讓暫停官職的消息,蕭元皓、韓正經和常巧秀似懂非懂的年紀,在他們的眼裡,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蕭戰就成他們此時認為最黑的人,三個人居然能想到門上堵他,這是小聰明讓調動出來。
蕭戰手一撥拉,就能把他們推開。但他自心裡也在想對不住嶽父,不是平時那沒有理也佔三分理的時候,黑臉兒一聳拉,真的從角門退出來,默默的往一邊走開。
三個小孩子倒傻住眼,在他們似懂非懂的心裡,蕭戰怎麽會這麽好攆?三個人愣巴著站著,見外面又進來一個人,他們就把蕭戰拋開,迎上來爭著安慰袁訓:“姨丈,你不喜歡嗎?”
蕭元皓叫的最響:“舅舅舅舅,我給你揉揉腦袋。”
在宮裡“挨過訓”的袁訓,本應裝著懊喪的臉兒直到房中,但在這裡就讓孩子們逗笑。
在蕭元皓胖腦袋上先揉一把,袁訓親昵的笑罵:“混話不是?舅舅不頭疼,不用你揉腦袋。”
小王爺毫不氣餒,眼睛往下一投,看到袁訓胸膛上,叫道:“舅舅舅舅,那我給你揉揉心口?”
袁訓跌足大笑:“這是你母親在家常鬧的病根兒不成?是了,這是你母親和你父親置氣時說的話是不是?”
蕭元皓居然還點點頭。
小鼻子讓袁訓一點,袁訓笑道:“舅舅也不心口疼。”讓三個孩子回內宅,袁訓本想自己回書房裡去坐會兒,奈何蕭元皓跟在後面:“舅舅舅舅,你哪裡疼,元皓給你揉揉。”
袁訓沒有辦法,把他們三個帶著往內宅裡去,看來不送是攆不走他們仨兒。
這個時候,僻靜些的外牆下面,一個類似於狗洞的地方——尋常有沒有狗進出不一定,不過這麽低又這麽小,在一般人家裡只能是狗洞——跟蕭戰的於林用自己帕子把洞口雨水拭乾淨,於先生趴地上還往裡聞了聞,滿意對蕭戰後面的一個小子誇獎道:“你勤謹,這洞擦得乾淨。”
小子摸著頭笑:“這是小王爺神機妙算,先生們指點有方,小王爺早就算到陳留郡王,呸,他算什麽東西,他不仗義,他要是再大捷一回,小王爺可要看侯爺臉色不是?事先吩咐奴才悄悄挖了這個洞,神不知鬼不覺的,這就養洞千日,用在一時。”
往後退一步,對蕭戰陪笑:“小爺您請,小爺您慢著點兒爬。”
於林等四個先生互使個眼色暗笑,都在想,忠毅侯府外牆多個洞,他自己難道不知道?
但沒有說,退後一步,對蕭戰一哈腰:“小爺您請。”蕭戰手腳並用爬進去。挖洞的小子拉著馬,對著角門就走。於林等問他:“你往哪裡去?”
小子振振有詞:“不讓小王爺進,並沒有說不讓我們進不是嗎?我們還是角門裡進。”
於林等好笑:“好小子,你倒明白。”
“讓小的挖洞,不過是陪小爺玩罷了。”小子嘻嘻說完,和於林等人還是角門裡進來。他們在袁家有住的地方,這就兩個往馬棚裡送馬,兩個往內宅裡取蕭戰在這裡的衣裳,預備給他更換,於林等人去加福院子裡,先生們就位,以備小王爺和福姑娘隨時請教。
蕭戰在這個時候,在二門外面與袁訓遇上。
嶽父修長的身影出現在眼簾中,蕭戰都沒有想到看他是生氣還是惱怒,小王爺嘴巴一撇,眼圈不能控制的紅起來,叫一聲嶽父,蓄滿了淚水。
見到小女婿這個模樣,剛才就教訓孩子們不要為難蕭戰,出來見到蕭戰滿面溫和笑容的袁訓心頭更軟,把蕭戰撥到自己手臂下面,攬住他的小肩頭,半帶取笑半帶疼愛:“男孩子不哭,沒出息。”
這個讓蕭戰一直又敬又畏的長輩,在今天算是蕭戰最無助最虛弱的時候,柔聲帶足安慰,蕭戰鼻子一酸,淚水流了下來,哼哼嘰嘰嗯上一聲。
小衣袖甩甩,上面水珠和泥漬流下來。
袁訓聞一聞,責怪地道:“剛才那麽大雨,你還亂跑不成?想是急著回來見加福,那也不要淋雨才是。明兒病了可怎麽好?”
蕭戰是個很會抓住機會的孩子,平時就是,這會兒他算正在虛弱中,本能上就更是。依著嶽父撒嬌:“是表弟不讓我進門,潑我一身地上的水。”
那水是元皓用個尋常玩耍的大貝殼,從地上現舀的雨水,蕭戰也看在眼中。
腦袋上,溫熱的大手撫了撫,蕭戰更把沒沾上雨水的那一半身子,貼著嶽父緊緊的,袁訓微笑:“跟我來換一換吧,這又酸又有泥味兒,你可不能進內宅薰我的加福。”
他話中的意思,蕭戰跟他去書房換。蕭戰中了頭彩似的喜歡,一迭連聲道:“好好,嶽父帶我去。”
翁婿兩個人相視一笑,蕭戰內心的憂愁一掃而光,跟著袁訓往書房裡去。
小子們打來熱水,蕭戰洗出來,他的衣服還沒有送來,光著屁股不好看,袁訓取自己的一件外衣給他披著。
蕭戰鑽進去,一看自己樂得不行。長袖子亂舞,衣長到腳下還拖著,身上有嶽父殘留在衣上的溫度,蕭戰有了一個想法,恢復活潑的他在在榻上亂蹦:“嶽父,我讓表弟傷到,嶽父背我進去。”
書案後整理公文的袁訓失笑:“我把你這個小子打一頓才好。”從懂事起就看嶽父臉色的蕭戰一看,嶽父今天心情好,嶽父讓自己爹彈劾,讓皇上罵了,心情居然還好?但蕭戰沒有細想,他正琢磨出來,是個可以得寸進尺的日子。
他的爹彈劾親家,小女婿就更想親近嶽父,嶽父全無生氣的模樣,蕭戰抖著身子更要求:“嶽父,我光著腳不能回去。”
袁訓真的過來,他也想安慰下孩子。由他剛才的眼淚,看出戰哥兒心中實在擔心。坐到榻邊,蕭戰樂哈哈地撲到他身上,見外面好生的不巧,他的小子們內宅裡接出衣裳給他送到這裡。
“不穿,我穿嶽父的衣裳。”蕭戰大叫。
袁訓拍拍他屁股:“你給我老實些,褲子穿上,鞋子也穿上。我的衣裳還給你穿著。”
蕭戰摟著他的頭頸不松手,就在他背上穿好下衣和鞋子,袁訓說話算數,背著他往內宅裡來送。
蕭戰又一次紅了眼睛。
嶽父寬闊的後背,好似安寧的碼頭。而蕭戰好似一葉經過動蕩的小舟,在這個後背上,就像回到港灣。
“嶽父,”蕭戰含糊的道:“我向著你,不向著我爹。”
袁訓笑容加深,但是糾正他:“這我可不能答應,你是你爹的兒子,你要向著他。”
“好吧,”蕭戰無奈。過上一會兒,袁訓分明聽到他自言自語:“為什麽我是嶽父陪著長大的孩子,我要向著不陪我的爹?”袁訓忍住笑,在蕭戰屁股上又拍一記。
蕭戰在他背上蹭蹭。
……
“大人的事情,世子爺和二公子不要多問。以我冷眼看來,小王爺對侯爺是真有感情,雖然梁山王又和侯爺過不去,但世子爺和二公子要對小王爺不改變才是。”
范先生緩緩說著,執瑜執璞認真聽著。蕭元皓垂著胖腦袋走進來,把個沮喪的臉兒亮給表哥們看看,重新垂下去。
“你怎麽了,元皓,你不開心了?”元皓喜歡表哥,執瑜執璞也很喜歡他。
元皓嘟著嘴兒,小手指對著:“舅舅說我不應該攆戰表哥,可戰表哥的父親,對舅舅不好啊。”元皓可難過了:“舅舅凶元皓,元皓很不高興。”
這跟范先生剛才說的話不謀而合,執瑜把表弟抱在手上,晃晃他,在元皓有些開心地時候,同他眨眼睛:“爹爹說的沒有錯,元皓最懂事,戰表哥的父親不好,戰表哥很好,戰表哥還給元皓捉好些螢火蟲玩,現在還在你的床上,是不是?”
蕭元皓為舅舅打抱不平的小心思,頓時換成玩的心思。把個胖腦袋點著,歡快地道:“是啊,”小胖手往外面一指,小孩子忘性上來:“表哥抱我去找戰表哥玩,讓他給元皓捉大青蛙。”
執瑜執璞就抱著他出來。
“戰哥兒,戰哥兒,”
袁訓背著蕭戰,剛才他送韓正經等進來,知道孩子們在母親房裡,把蕭戰就送到這裡。
尋常總和蕭戰別扭的香姐兒奔出來,加福奔出來,讓姨丈說過,又讓安老太太扳著手指說過的韓正經和常巧秀也奔出來,笑靨如花的小臉兒,歡迎的語聲,看得蕭戰開始哈哈。
把一個長袖子在袁訓肩頭搖動:“加福看我,像不像老妖怪?”
“嶽父,放我下來。”
蕭戰一落地,把一雙長袖子一甩,往裡就走,衣服太長,險些就是一個跟鬥。小王爺有辦法,隔袖把衣襟拎在雙手裡,路也不好好走,往前一蹦:“哈哈,看我快看我。”
“通,通,通”,他僵屍似的跳進房中,今天孩子們對他不同,香姐兒也學,把個雙手一提,和加福跟在蕭戰後面跳進房中,韓正經也學,常巧秀也學,安老太太含笑看著,見孩子們圍著桌幾作一圈玩著,她向袁夫人笑道:“有這個孩子在,才是歡樂呢。他平時不見傷心模樣,真的他傷了心,我也要跟著難過。”
袁夫人說是,在袁夫人的心裡,蕭戰對加福的情意,才像當年自己和丈夫的情意。你情我願,從沒有勉強發出,也沒有強迫接受。一切自然的如水往低處流,花在風中開。
蕭戰沒有受到兩家父親的互相指責影響,袁夫人心裡一塊石頭落地。抬手,招兒子到面前。從沒有過問兒子政事的袁夫人,還是很相信兒子,所以笑容滿面:“你姐丈好不好?”
袁訓給母親意味深長的笑容:“母親隻管放心,姐丈好著呢。”
“那親家王爺呢?他好不好?”
袁訓忍俊不禁的一笑,給母親看上一看,隨後收起笑容,輕聲道:“他好得不能再好。”
知子莫若母,袁夫人在丈夫去世以後,才知道有了身子。和丈夫遺留的這點骨血不管身處什麽樣的富貴裡,也有母子相依為命,從沒有斷過聯系之感。
兒子全不擔憂,當母親的亦能身受。袁夫人輕輕一笑,說著這也罷了,和袁訓再來看孩子們在房子裡:“通、通、通。”
蕭戰今天一呼百應,他蹦在前面神氣第一。不時回頭看看小古怪,看看加福,看看腿軟沒蹦幾下就要摔,不用丫頭扶,自己爬起來跟著蹦的韓正經和生的好的那孩子常巧秀,小王爺深刻的認識到,這裡的人個個都對我好。
祖父讓我不來,怎麽可能呢?祖父你想錯了,明兒戰哥兒回去告訴你,這裡也是戰哥兒的家呢。
不管是總拌嘴的小古怪,還是青梅竹馬的加福,又或者不懂事體的韓正經和常巧秀,讓蕭戰都有濃濃的親人之感。
他正在喜歡,“戰哥兒,”執瑜執璞和蕭元皓過來。對著房中這一排蹦跳的人,元皓亮了眼睛,從表哥手上下來,衝過來排到蕭戰前面:“元皓帶頭,跟著元皓,”
小胖手一拎,跟個胖老鼠成精似的姿勢,通,通,通,也跳了出來。
執瑜執璞大笑著也加進來,一個在元皓後面,在蕭戰的前面,另一個在蕭戰的後面。你一言我一語對蕭戰說著話。
“戰哥兒,下午來打拳嗎?”
蕭戰樂顛顛兒,他從舅哥們身上也得安慰,他大方地把香姐兒也算進去:“也帶上小古怪,小古怪,拿出你在廣緣寺佛塔上學我的聰明,”
香姐兒打斷他:“胡說,你一直學我的喲。”
“孩子們,大包子出來了,”寶珠笑盈盈帶著丫頭,捧著食盒過來。歡呼聲中,孩子們圍過來,聞著香氣,蕭元皓小胖手亂張時,香姐兒笑著提議:“先給戰哥兒一個吧,”
蕭戰鼻子一翹,又驕傲又蠻橫的神色,這是他一慣的招牌面容:“好吧,小古怪,你讓著我,我也讓著你,你先吃。”
香姐兒對他吐舌頭:“哎哎哎……”
“哎哎哎……”蕭戰還了一個,孩子們拍手大笑,一起做起鬼臉兒來:“哎哎哎……”
……
夜晚來臨,繁星出來。蕭戰和加福坐在竹墊上面看星星,各有一隻小手握在一起。
白天的話難免說上一說。
蕭戰悶悶:“加福,以後咱們當上大元帥,可不學我爹。”加福抿抿唇,卻是附合:“就是嘛。”
“我爹真沒勁兒,自己個兒打輸了,是自己個兒的沒本事。以後咱們,跟他不一樣。”蕭戰小臉兒又黑沉下來。
出了這件事情,舅哥反而對他更好。小古怪也大方的願意把新開的花,由蕭戰先掐。吃飯的時候,長輩們把最好吃的菜挾給自己。戰哥兒就對父親的意見更大。
年紀小小,家傳的早有壯志。蕭戰不費力氣就挑出父親的錯,同時告誡自己和加福:“我們要比他長進。”
加福不用問,是向著爹爹的,這就答應下來。但也沒有忘記祖父,同
蕭戰商議:“你別只看著爹爹生不生氣,還有祖父呢,看過王爺的奏章,祖父只怕在生爹爹的氣,怎麽辦,戰哥兒,明天我還能去看祖父祖母和婆婆嗎?”
隔一天看一次祖父,但表面上是背著袁訓,袁訓也裝不知道。孩子們在母親面前告一聲兒,也就名正言順出來。
但今天出了兩道奏章,一個報喜,一個報王爺再次的惱怒。加福小面龐上有絲憂愁:“祖父祖母和婆婆要不疼福姐兒了吧?”
“才不會!母親最疼福姐兒,祖父祖母最疼福姐兒。就只有一件事,”蕭戰斬釘截鐵的說完,再次縮起小肩頭:“嶽父比以前還要好呢,可我知道,他在生氣,他很生氣。”
加福眨巴眼睛:“沒有啊,我就沒發現爹爹生氣呢。”
“下午嶽父有客人,我偷著跟過去,見到他送客人出來,在書房院門上很生氣的樣子,還說,梁山王豈有此理,”蕭戰愁眉不展。
加福也就擔心上來:“真的嗎?那爹爹是怕咱們知道,對著咱們,他沒這樣不是。”
“加福,看來明天我們只能這樣出門兒,再這樣的回來,千萬別讓嶽父知道我把你帶出去,免得他氣上添氣,你說好不好?”蕭戰對著加福說一小通話。
加福眉眼兒一亮:“這樣出門兒啊,”她格格笑了:“我是頭一回呢。”
第二天早飯後,馬車往角門出去,蕭戰和加福卻在外牆內的牆根底下。
小手臂一展,把狗洞正式介紹出來:“看,這是我準備的退路!”
“戰哥兒,你最聰明。”加福總是捧場的。
蕭戰緊緊腰帶:“加福,我是大狗,我先鑽,你跟在我後面,前面有什麽,全是我擋著。”一貓身子進去。
“我是小狗,後面有什麽,我擋著。”加福笑得露出小虎牙,這太好玩兒了,蜜汁裡長大的福姑娘,平生頭一回鑽狗洞,這真新鮮。
於林在外面接著,送兩個孩子上馬,簇擁著回到梁山王府。
“小王爺小王妃回來了,”
老王在外書房,先出來,見到兩個孩子手扯著手過來,男的粗黑壯實,女的嫣然如花。
梁山老王笑眯了眼,蹲下身子一左一右的抱起來:“我的加福,你回家裡來了。”
加福認真的問他:“祖父,你生氣了嗎?”
老王樂呵呵:“見到福姐兒,祖父怎麽會生氣?”把孩子送進去交給老王妃和王妃,重回到書房裡時,小子問他:“老王爺,您這就不生氣了?難道彈劾忠毅侯的折子不寫了不成?”
“這是什麽話,怎麽不寫?”老王翻翻眼:“見到小王妃,我就不生氣。見不到,我還繼續生氣。”
書房裡,幾個得力的先生一起動筆,不時互相商議著:“這一個算忠毅侯的罪狀吧?”
“用詞再嚴厲些。”
老王各處看上一看,間中出來打發小子們出門兒:“小王妃回來了,采買最好的果子來,最好的菜來。”
回房去,依然不妨礙他準備東西,好跟袁訓在京裡大戰一場。
累了,下午要睡一大覺緩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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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