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比猛獸更可怕的,是人
於是,某人的臉色又微僵了幾分。
“回吧!”蔚景無奈地看著影君傲。
她可不想臨了,還要搞點什麽糾復出來。
似乎了然她的心思,影君傲點頭,說:“好!”
這一次,他也真的沒有再糾纏。
他站定未動,馬車緩緩走起,蔚景左手打著窗幔,隻得艱難地抬起受傷的右臂朝他揮手道別。
車輪滾滾,馬車慢慢快了起來。
人車的距離也越來越遠。
見蔚景一直還打著窗幔,男人終於忍不住開了口:“你的手不酸嗎?”
蔚景沒有吭聲,依舊打著窗幔未放,微微探著腦袋看向車後那抹長身玉立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忽然,窗幔一動,蔚景一怔,轉眸看過去,就看到男人的大手落在她的手上方,同樣打著簾幔。
“你的手放下吧,我替你打著。”
男人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
因為這個動作,男人基本上傾身在她的身子上方,屬於他的氣息又肆無忌憚地縈繞在鼻尖,蔚景的心底忽然生出一絲潮悶。
“謝謝,不用了。”
她皺眉,放下有些微酸的手,索性也不再看外面,轉過身坐好。
男人見狀,便也松了簾幔。
不知是不是心裡作用,還是她看走了眼,她似乎看到男人回到自己的位子坐正的瞬間,唇角似乎微微一揚,有種陰謀得逞的味道。
“對了,田海是誰?”
還未待她回味過來,男人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
“對了,田海是誰?”
還未待她回味過來,男人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
蔚景怔了怔,淡聲道:“哦,沒誰。你說不能叫我精衛,所以,影君傲就叫我甜海了。”
“遲了。”
悶悶的兩字從男人鼻腔裡發出。
蔚景抬眼,男人斜睨著她,面色有些難看:“已經遲了,在畫舫上當著錦弦的面叫了精衛,在纏雲谷也叫了,如今又搞個什麽田海出來,是怕錦弦不知道你們以前就認識,還是怕他不知道你們關系好啊?”
蔚景只是靜靜地看著男人,不明白他的情緒怎麽變得那麽快,剛剛還一副體貼的樣子,給她打窗幔,現在又一副興師問罪之態。
她當然知道已經遲了,可是,人家叫都已經叫了,時光又不能倒流回去,再說了,錦弦也不一定就因為這個懷疑什麽。
她很想回面前的男人一句,你那麽聰明,當初聽到影君傲喊我精衛,不是也不明白什麽意思嗎?
後來想想,不想跟他糾纏,便什麽話都沒有說,就坐在那裡。
男人也不說話,不知道是在生悶氣,還是也不想說了。
氣氛有些冷凝。
她也懶得去理會,身子順靠在馬車的車壁上,輕輕闔上眼睛。
耳畔隻聞車輪滾滾以及馬蹄聲噠噠。
不知是夜裡沒有睡好的緣故,還是這馬車輕輕搖晃顛簸很讓人催眠,不知不覺,她竟睡了過去。
驟然,車輪不知碾到什麽,車身一晃,她的頭猛地撞到車壁的木板上,額上一痛,她睜開眼睛,就看到對面的男人正看著她,漆黑如墨的眸子裡蘊著一絲促狹。
她動了動有些酸痛僵硬的身子,準備坐正,男人的長臂忽然伸過來,直接將她拉了過去。
“你……”蔚景一驚。
“睡吧!”大掌扣上她的頭,按靠在自己的胸口,男人若有似無地輕歎。
蔚景怔了怔,才明白過來,男人是讓她睡在他的懷裡。
心中生出一絲抵觸,她皺眉,剛想掙脫開來,男人的手臂已經環過她的腰身,將她裹住。
“做什麽怕,我又不是什麽食人的猛獸……”
蔚景身子一震,男人似乎也馬上意識到這話不該說,話還沒說完就噤了聲。
敏感如她,又豈會沒有感覺到?
自嘲地彎了彎唇。
怎麽?
說這樣的話,自己也心虛了吧?
猛獸?
鎮山獸算不算猛獸?
其實,有的時候,猛獸並不可怕,比猛獸更可怕的,是人。
他沒說下去,她也不接話,兩人再次兩相無語。
只不過,蔚景也不再動,就安靜地靠在男人的懷裡。
本就不是什麽矯情的人,而且也只不過是借個肩膀的盟友關系,沒必要去鬧那種只有情人之間才鬧的別扭。
再說,拉來扯去,她的傷口也痛得慌。
輕輕闔上眼,她想讓自己再睡過去。
可不知是枕在耳畔的男人的心跳太過蒼勁,還是鑽入鼻尖的男人的氣息太過濃烈,她再無一絲睡意。
“蔚景……”
她微微一怔,卻沒有睜開眼睛。
“我跟蔚卿……沒什麽。”
蔚景又是一愣,沒想到他會主動說這個,本想回他一句,他跟蔚卿有沒有什麽,似乎跟她沒有關系,沒有必要跟她解釋。
可不知自己出於什麽心理,終究什麽都沒說,依舊閉眼不睜。
男人的聲音繼續。
“是錦弦的陰謀,他想犧牲蔚卿,打擊嘯影山莊,所以,我才救她。”
蔚景靜靜地聽著。
男人頓了頓,大概是沒有等到她的反應,大手撫上她的臉:“在聽嗎?”
蔚景緩緩睜開眼睛,“嗯”了一聲。
男人似是有些意外,只是不知意外她在聽,還是意外她的淡漠,又靜默了片刻,才道:“而救鶩顏……”
男人的聲音有些沙啞。
“而救鶩顏……是因為當時,我以為鎮山獸的目標是她。”
蔚景“哦”了一聲。
她以為男人還要繼續,卻不想,男人卻不再說了。
於是,她就禁不住笑了。
這是解釋嗎?
如果是,他似乎忘了最重要的兩點,或者說,可以隱瞞了兩點。
第一,關於那張字條的問題。
她是因為字條才去了纏雲谷,而且,事後,她還將字條給了他,他難道不應該就這件事解釋一下。
蔚卿去纏雲谷是錦弦的陰謀,所以,字條也是錦弦放的嗎?
誠然,不是。
看他刻意隱瞞不說,就知不是。
第二,關於鎮山獸的目標,原本是鶩顏,最後一刻突然轉向她的問題。
他方才也說了,他以為鎮山獸的目標是鶩顏,心思縝密如他,怎麽就不去想,為何鎮山獸忽然改變目標?
因為她蔚景的肉鮮嗎?因為她蔚景活該倒霉嗎?
當然,也不是。
而他卻跳過了這段,亦是隻字不提。
許是感覺到她的異樣,男人雙手捧起她的臉,“在笑什麽?”
蔚景怔了怔,她有那麽明顯嗎?不過是彎了彎唇而已,竟然也被他察覺。
“沒什麽,就是覺得不像你,”她看著男人,淡然一笑,“其實,你不用跟我解釋的,你有見任何人的自由,包括蔚卿,你也有選擇救任何人的權利,譬如鶩顏,這些,跟我沒有關系。”
男人一怔,她清晰地看到男人眼底閃過的那一絲訝然和慌亂。
慌亂?
怎會有這種情緒?
不過想想,也是,是怕她不信任他了吧?
就像大婚那夜,鶩顏殺了全福,奪了名冊,夜裡,他過來跟她解釋,說,紅衣女子是他的人,是他的人做的,紅衣只是個誤會,對方喜歡穿紅衣而已,卻始終沒有告訴她,紅衣女子其實就是鶩顏。
看吧,為了不失她的信任,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總是丟一半無關痛癢的真相給她,將另一半真正的真相死死地捂住不說。
其實,她知道他跟蔚卿沒有關系,她也知道是錦弦的陰謀,方才離開山莊之前,她跟影君傲道別,影君傲不讓她走,給她分析了許多昨夜的事情,她再結合自己腦中的種種,頓時就明白了許多真相。
方才在來時的路上,她還在想,他會不會跟她言明一切,終究還是避重就輕。
彎了彎唇,她欲撇開眼,卻驀地感覺到下顎一痛,是男人捧著她臉的手指驟然用力,將她的臉又扳著面朝著他。
“蔚景,這也不像你!”
男人黑眸定定地盯著她,眸色暗沉得沒有一絲光亮,似乎在隱忍著怒氣。
他氣?
他氣什麽?
氣她的態度嗎?
不自覺又想笑了,“那相爺覺得哪樣才像我?”
要大吵大鬧嗎?要死纏爛打嗎?還是要逼著他說出真相?
她沒有立場。
她不是他的誰,他沒有救她的義務。
可是,他也沒有隨意傷害她的權利,譬如,現在。
他掐著她的臉。
“相爺,能輕點嗎?我很痛。”
第一次,面對他的不知輕重,她說出了自己的感覺。
男人怔了怔,為她那句相爺,也為她那聲痛,連忙條件反射一般松了大手,卻在下一瞬,又將她按進懷裡,那手臂緊緊裹住的力道,並不比手指落在她臉上的輕。
蔚景本想掙扎,可從心底深處泛出來的那股倦意越發濃重,她連推開他的力氣都無,就乾脆由著他去。
良久的沉默以後,男人又開了口:“回到相府以後,我得做回夜逐曦,因為鶩顏應付不了錦溪。”
“哦。”
蔚景毫不猶豫地“哦”了一聲,哦完以後,又驀地想起一些事。
什麽叫鶩顏應付不了錦溪?
當初將她娶進相府的人,不就是頂著夜逐寒身份的鶩顏嗎?鶩顏不是照樣將她騙得死死的。
以鶩顏的那種心智,世上怕是沒有幾個女子能及。
別說一個錦溪,十個錦溪都應付得過來。
哦,或者,他不是指的這方面。
在夫妻的某個方面,作為女人的鶩顏,的確應付不了。
腦中浮起那夜在嘯影山莊,他瘋狂要她時的情景,心中的那股倦意忽然被抵觸所取代,她猛地伸手推他,想要掙脫他的懷抱。
男人似乎不意她會有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面色微愕,而她的手可能剛好落在他胸口還未痊愈的傷上,她聽到他悶哼了一聲,可手臂卻依舊圈著她未放。
“放開我,凌瀾。”
唯恐被前面趕車的人聽到,她微嘶著聲音冷喝。
“放開我!”
一直想著鶩顏鶩顏,卻還忘了還有一個錦溪,大婚那麽久,一對正常的夫妻,丈夫不可能不碰妻子吧?
當夜逐寒一直對她那樣,她還覺得奇怪,後來知道是鶩顏,是女人,她心中的疑惑才終於解去。
看平素他跟錦溪的樣子,郎情妾意,就算是裝的,也得有基礎不是,而且,依照錦溪的性格,如果這個男人不碰她,又豈會消停?
這般想著,就覺得心裡抵觸得不行,又想起那夜兩人的瘋狂,就好像是吃了一隻死蒼蠅一般,惡心得要命。
“放開我!讓我自己坐著。”
而男人偏生不讓她如願,不僅不放,還將她抱得更緊了些,“你怎麽了?”
怎麽了?
她也不知道她怎麽了?
似乎連日來的所有怒氣在這一刻再也隱忍不住。
見他不放,她就伸手再次用力擊向他胸口的某個地方,也是方才讓他悶哼的地方,果然,她如願地看到男人瞳孔一斂,臉色白了白。
卻依舊沒有松開手臂。
蔚景氣喘籲籲地看著男人,男人同樣黑眸深深地凝著她,在男人的注視下,她忽然揚手,擊向自己被繃帶纏得鼓鼓囊囊的右肩。
她的動作太快,而男人的手臂又箍在她的腰間,等男人意識過來,臉色大變地松開她的腰身,想要抓住她揚起的手腕時,已然太遲。
她雖不會武功,可一拳落下,終還是痛得她自己悶“唔”一聲,冷汗冒出。
男人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徹底放開了禁錮她的手臂,猛地將她往對面的位子上一推:“你到底在意什麽?”
他的聲音低沉黯啞,明顯抹著濃濃的怒意,只不過是強自壓抑隱忍住了。
蔚景本就正痛得不能自已,突然被他一推,完全驟不及防,身子往後一仰,後腦杓就直直撞在車廂的壁板上。
眼前金光一冒。
她卻沒有立即起身,就保持著歪倒在那裡的姿勢。
是啊,她在在意什麽?
不是已經做好打算了嗎?
因為錦弦在,為了顧全大局,而且,她也不能留在嘯影山莊,不能連累影君傲,所以,她跟他先一起回相府,後面再找機會離開。
一個都已經決定離開的人了,還在在意什麽呢?
管他是不是偷偷給避孕藥她吃,管他是不是撇下怕水的她追隨鶩顏而去,管他在危險關頭救下的人是誰,管他是不是隱瞞真相將那個想要害死她的女人藏得好好的,管他會不會跟錦溪上床、生兒育女?
管他呢?
都跟她沒有關系!
反正要走,反正以後再無關系,反正又沒有感情,反正他不愛她,她也不愛他!
那她現在又是在做什麽?又是在發什麽瘋?
是不甘嗎?還是委屈?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忽然一下子就這麽忍不住?
她只知道,好痛。
頭也痛、肩也痛,身上到處都痛。
所有的痛就如同她方才驟然而來的情緒一般,一瞬間將她碾壓過來,她終是再也無法克制,側過頭,將臉埋向馬車的車壁,淚水奪眶而出。
她緊緊咬著唇,不讓自己的聲音逸出來,哭得悄無聲息。
果然很沒用!
蔚景,你的堅強呢?這兩天你不是都挺過來了嗎?沒有掉一滴眼淚,你的堅強去了哪裡?
為何在這個男人面前就慫成這個樣子?
她皺眉,想要將眼淚逼回去,卻不想,眼淚就像決堤的洪水,完全控制不住。
一聲低低的輕歎,男人灼熱的氣息逼近。
“蔚景……”
她不理他,將臉埋得更深了些。
他伸手扳她的臉。
她揚臂揮開他的手。
他直接將她拉起,雙手捧住她的臉,狠狠將她吻住。
她不理他,將臉埋得更深了些。
他伸手扳她的臉。
她揚臂揮開他的手。
這算什麽?
這是什麽意思?
“對不起。”
男人的下顎抵著她的發頂,低頭,輕吻了一下她的發絲,輕聲道。
蔚景怔了怔,恍惚間,隻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在說什麽,是說對不起嗎?他是在跟她道歉?
“為何道歉?”
她啞聲低問。
男人沒有吭聲,抬手,溫熱的指腹,一點一點拭去她臉上的水痕。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說出這個。
看到她淚流滿面、卻哭得悄無聲息的樣子,他心裡就像是被什麽東西抽擰,於是這三個對他來說非常陌生的字就這樣脫口而出。
他不是一個會道歉的人,從來不是,因為他覺得,人生之事,要不不做,做了就不悔,做之前必定權衡過利弊,所以做之後所產生的影響,他只看他想要達到的,其余的,統統不在他的視線之內。
第一次,他想要對一個人說這三個字。
發自內心的。
他知道,這次他真的傷了她。
不是鎮山獸,是他,他知道。
都讓他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也是很久才明白過來,那種感覺,是怕。
早上站在她廂房的門口,他幾經徘徊,換做尋常,他是她的夫,既然回府,自是兩人一起,他又何須跟她商量,只需通知一聲,午膳後回府,回去也得回去,不回去也得回去。
可是,這一次,他卻怕了,怕敲門,怕面對,怕聽到他怕聽到的。
如果她說不回去,如果她說不回去……
難道他說,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
他怕他逼迫不出口。
後來,在花園裡聽到她跟錦弦的對話,她說,她想跟他在一起,他回,她自是也回。
沒有人知道那一刻他的心情,欣喜不已又心疼不已的心情,欣喜她願意跟他回去,心疼她到了這樣的時候,卻依舊在替他考慮,在為大局考慮。
出發的時候,找不到她,他的心情再一次沉到最深處,他以為她終究是不願意回去。
最終,她還是來了。
他想,如果她不來,他可能會再殺回去。
不是可能,是一定。
因為他本就準備這樣做。
只是上車後的她,一副清冷寡淡、拒人以千裡的樣子,所以,他這個天生不知解釋為何物的人第一次想到要解釋。
只是,他真的不知該怎樣解釋,想要顧忌的東西太多,他沒法解釋。
而她的樣子,讓他無措。
不管他說什麽,都一副不鹹不淡、事不關已的“嗯”“哦”的樣子,讓他心頭又躁又怒又急又無能無力。
所有的情緒在心裡緊緊蹦成一根弦,那跟弦終於在看到她無聲放哭的那一瞬間“嘣”的一聲斷掉,所有的情緒噴薄而出。
“對不起。”
他輕輕揩著她臉上滿面的潮濕,似乎除了這一句,他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語言。
蔚景抬手,將他的腕握住,眼眶紅紅地望進他的深瞳,喃喃而語。
“為什麽?”
她不知道她在等待什麽樣的答案,或者說在期待什麽樣的答案。
或許關於真相,或許關於男人真正的心裡,又或許是別的。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男人終究什麽樣的答案都沒有給她。
隻低頭,用唇代替了自己的手指,一點一點將她臉上的鹹濕吻去。
回到相府的時候,天已經擦黑,華燈初上,京城裡依舊一派繁華景致。
或許是大哭了一場哭累了,後來,她竟是在男人懷裡睡了過去,一直到到了相府,男人喚她,她才醒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