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衣袍(1)
睜著惺忪地眼睛,她看看他,又撩起窗幔看看外面夜色深沉,又回頭看看街上萬家燈火,她好半天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凌瀾從未見過她這個樣子,懵懵懂懂、惺惺忪忪,一雙眸子因為被淚水洗過,亮得擰得出水,東張西望就像是一個大孩子。
心中一動,他竟是忍不住將她拉過,又吻上了她。
好一頓需索,直到意識到馬車停下,他才猛地將她放開。
她怔怔地看著他,似乎才醒過來。
“到了,下車吧!”
撩開簾幔,他先跳了下去,又轉身要抱她,不知突然想起什麽,“對了,《精衛填海》有何出處?”
蔚景一怔,不意他這個時候提這個。
想了想道:“沒什麽出處,就是一個故事。”
總不可能跟他說,出自《山海經》吧?雖然《山海經》也是古代先秦的時候所著,但是,跟這個時空好像並沒有任何關系。
“故事?”男人挑眉,似乎來了興致,“什麽故事?”
蔚景怔了怔,總不至於讓她現在講給他聽吧?
他們現在的姿勢是,他站在馬車下面的地上,她高高站在馬車的上面,等著下來。
她本想自己跳下去,可高大的身形就擋站在那裡,搞得她下都下不去,隻得站在車上。
而他仰臉望著她,分明就是等著她繼續。
這個男人。
“是一個神話傳說,傳說上古時期炎帝最疼愛的小女兒女娃在東海游泳時被水淹死,她的靈魂化成一隻鳥,叫作精衛鳥,經常飛到西山去叼小石頭和小樹枝扔進東海,發誓要填平東海為自己報仇,她就這樣一直飛來飛去,但最終也沒有將東海填平。”
男人怔了怔,垂了眸子。
靜默了片刻,才伸出手臂將她從車上抱了下來。
下車的那一瞬,她似乎聽到他說,“方法有問題。”
下了車,她才發現錦弦他們的馬車已經不在,可能已經回宮了。
“蘭竹呢?”
她猛地想起,蘭竹可是坐在宮女一起的那輛車上。
凌瀾笑笑,黑眸炯亮:“放心,影君傲送給你的人,我怎會將她弄丟。”
他徐徐轉眸,回頭看過去。
蔚景怔了怔,循著他的視線,就看到蘭竹從後面鶩顏的馬車車夫邊上的車架上跳下來,看到她,一臉喜悅:“夫人。”
蔚景亦是微微一笑:“到了,走吧!”
“是!”
蘭竹緊步跟了過來。
蔚景轉身的瞬間,手背一熱,是凌瀾裹了她的手。
她也沒有避開,就任由他牽著,兩人拾階而上,似乎他們從來沒有發生過不愉快一般。
只有她自己知道,他們之間的問題根本沒有解決,兩人之間的嫌隙在看不見的地方如同萌芽的野草,瘋狂地抽枝拔節。
相府的門口,一抹嬌俏的身影迎風而立,看到她跟凌瀾,便飛速地奔了過來,薄薄的披風被夜風鼓起,就像是一隻翩然的蝴蝶。
“大哥大嫂你們回來了?”
經過他們身邊時,錦溪隻快速地對他們一頷首,就越過他們,直直朝台階下面而去。
蔚景回頭,就看到鶩顏從馬車裡面出來。
“二爺,”錦溪小臉燦爛,豔若桃李。
鶩顏“嗯”了一聲,就抬頭看向他們這邊,“大哥。”
凌瀾頓住腳步,所以,蔚景也頓住腳步,在看到鶩顏和錦溪的目光齊齊投過來的時候,不知道自己心裡怎麽想的,她不動聲色地將手自男人的掌心抽了出來。
“大哥說有事相商,是先去書房嗎?”見兩人回頭,鶩顏開口。
錦溪臉色微微一黯。
凌瀾點點頭,“嗯”了一聲。
蔚景彎了彎唇。
有事相商?要去書房換裝吧?還是要避開眾人互訴一下衷腸?
她也不想理會。
於是,兄弟二人去書房,妯娌二人回廂房。
“大嫂的病還好吧?”
同路而行中,錦溪一臉“關切”地問。
蔚景微微笑著,真想回她一句,讓公主失望了,沒死。
“多謝公主關心,已無大礙。”
緊接著,錦溪又似才發現她肩上的傷一般,驚叫。
“大嫂,你的肩怎麽回事?”
“哦,不小心被一隻畜。生咬了。”蔚景淡然應道。
聞言,錦溪臉色微微一白,本就虛假的笑容更是僵硬了幾分。
蔚景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為何是這種表情。
天地良心,她並沒有隱喻什麽。
唇角輕輕一翹,她忽然想起一句話,這世上並沒有鬼,鬼在人們心裡。
只有做賊心虛的人才會想得多了吧。
一時,心中竟生出幾分愉悅。
抄手遊廊分道揚鑣的時候,錦溪突然喊住了她。
屏退了隨行的蘭竹和冬雨,錦溪幾經猶豫,才開口問道:“這幾日,二爺都跟你們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二爺有沒有生我的氣?”
蔚景一怔,沒想到她特意將她喊住,是為了問這個問題。
錦溪有多好面子,她很清楚,可是,為了一個男人,她竟然丟下面子來問一個她平素討厭的敵人。
沒有用大哥大嫂,用的你們,沒有用本宮,用的是我,跟剛剛飛揚跋扈、惺惺作態的女子完全判若兩人。
蔚景忽然覺得,她也不過是紅塵中為情所困的可憐人而已。
而凌瀾對錦溪……
有幾分真心她不清楚,畢竟娶她也並非他所願,是錦弦強意安排過來的棋子。
想了想,蔚景道:“這幾日我都在養傷,二爺一直跟相爺一起,我沒見提起公主的事,二爺應該不會生公主的氣。”
這種問題,讓她一個局外人怎麽回答,說生氣也不是,說沒生氣也不是,畢竟不是當事人,所以,她只能模棱兩可。
那一刻,她竟不忍心傷她。
廂房裡,水汽氤氳,濃濃地花香味從屏風後傳來。
並攏手指舀起水,撒到光潔的肩頭,女人的一張臉被熱氣熏的泛著粉紅。
今夜他回來了。
不知道會不會……
心中脹滿期待,同時也有些埋怨。
都說小別勝新婚,他們本也新婚不久,又剛剛小別,不應該是濃情蜜意嗎?
可他回府後竟然連廂房都沒進,連跟她話都沒說上兩句,就去了書房,然後跟夜逐寒商量什麽事情,商量到現在。
兩個相國而已,竟然比她的皇兄還忙!
應該是忙吧?
不是因為生她氣、故意避開她,不想見她吧?
畢竟她接二連三地做錯事。
先是因為發簪大鬧鈴鐺的冷宮,後又懷疑夜逐寒是女人,做出下紅殤的蠢笨之事。
他生她的氣也是正常的。
只是,象征性的氣氣就好了,總不至於一直不理她吧,畢竟她是女人嘛,一個大男人總歸要讓著她些吧,而且,她還是公主不是嗎?
剛才也不知自己哪根神經搭錯,竟然跑去問那個討厭的女人,夜逐曦生氣了嗎?
那個女人現在肯定很得意吧?
什麽叫“我沒見提起公主的事,二爺應該不會生公主的氣”?
應該?
她什麽身份?竟然用這樣的口氣跟她說話?
早知道不問她了,後悔死了。
想著,時間不知過去多久,錦溪又叫秋蟬在浴桶中添了一些熱水。
手指都有些發皺了,男人卻仍然沒有回來。
她隻好穿了衣服,焚了一些她從宮裡帶來的香料。
房間裡香味彌漫,她的頭髮都幹了,門口卻仍舊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瞥了眼沙漏,她終是忍不住披上衣服,出了門。
主仆兩人在廚房門口站定。
夜已深,廚房裡漆黑一片,冬雨先推門而入,吹了火折子將幾處的燈台都一一掌起來,廚房裡一片亮堂,錦溪才拾步走了進去。
“公主旁邊坐著吧,湯羹讓奴婢來做就行。”
錦溪回頭瞟了一眼門外,更深夜靜,也無人會來,便“嗯”了一聲,走到一旁的桌案邊盈盈坐下。
“康叔說二爺平時最喜銀杞明目湯,就做那個好了。”
“是!”
冬雨頷首,遂卷起袖管忙碌了起來。
錦溪抿了抿唇,伸手探進水袖的同時,又側首瞟了一眼門外,眸光微微一閃。
蔚景一襲潔白的寢衣,端坐在銅鏡前,抬手一一拆掉頭上的發飾,頓時,滿頭青絲如瀑布一般傾瀉下來,一直垂順至纖細的腰間。
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忽然想笑,幸虧有個頂替她的皇后蔚卿時不時在面前晃晃,不然,長此以往,她想,或許她連自己長成什麽樣子都忘了。
起身,走到桌案邊,準備撚滅燭火上床,門卻忽然“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
一陣夜風卷入,燭火一晃,她抬眸望去,就看到男人白衣勝雪,從外面進來,並返身將房門帶上。
她一怔,“你……還沒回房嗎?”
男人沒有吭聲,徑直走到她對面的桌旁邊坐下來,抬眸看著她。
見他如此,蔚景心中越發疑惑,微微擰了秀眉:“怎麽了?”
男人依舊不說話,面沉如水、沒有任何表情。
蔚景眉心皺得更緊了些:“錦溪一直在等你,你……”
“你怎麽知道是我?”
男人終於出聲,將她的話打斷。
什麽?
蔚景一愣,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
男人的意思是,他現在穿的是夜逐曦的衣袍,這幾日都是鶩顏穿成這樣,夜逐曦跟夜逐寒是一模一樣的臉,他這樣進來,又沒說話,又沒表情,她如何確定就是他是嗎?
“你無聊不無聊?”
“你怎麽知道是我?”
男人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蔚景搖搖頭,隻覺得不可理喻。
深更半夜跑過來玩深沉,就是試探她認不認得出來。
“我當然知道是你,你第一次扮作夜逐曦,不對,應該說,我第一次見夜逐曦,那時進宮參加宮宴,我不是就知道是你嗎?回來就揭穿了你。”
“是哦,”男人似乎恍悟一般,點了點頭,黑眸映著燭火,熒熒光亮一閃一閃,如同秋日瀲灩的湖光,“我扮了很多年,從來沒有人識出來,你是火眼金睛嗎?”
蔚景怔了怔。
不知是不是心裡作用,隻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有些曖昧。
再瞧男人唇角一抹微弧淺淺,她忽然有種落入圈套的感覺。
遂沉了臉:“你過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