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她知道她很殘忍(3)
雖然她不會武功,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火折子,雖然,平時她膽小得連隻蟲子都怕,那一刻,她卻是如此無所畏懼,如此義無反顧地衝過來,幫他驅趕蝠群。
火折子裡有火藥他也是後來發現的,因為他聞到了硝石的味道。
能聞到硝石的味道,說明硝石已經燃燒,也就意味著發現得太晚,下一瞬,就會爆炸。
來不及告訴她發生了什麽,來不及做出更好的對應,那一刻,他能做的只能是推開她,將她推得遠遠的。
他不知道她的那枚火折子是從何而來?
是誤打誤撞,還是有心人蓄意陷害?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是他親手殺了她。
雨越下越大,天地一色,他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身子一晃。
胸口的傷越來越痛,他垂眸,看到有殷紅的血水順著濕透的衣衫印染出來,他知道,是傷口被水浸壞了。
影無塵走的時候,跟他說,讓他多躺少起床,不然,內憂外患,後果不堪設想。
他是醫者,就算影無塵不說,他也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外傷未好,內傷未愈,必須靜養。
可他如何靜養?
蔚景生死不明,讓他怎麽能靜養?
說到影無塵,那個穿著紅衣,長得比女人還女人的男人,他很感激他,是他救了他。
聽影無塵說,他是幫影君傲來救蔚景的,結果沒救到蔚景,看到了他,就將他救了起來。
胸口的疼痛越來越烈,視線也變得有些暈眩。
不能再淋下去了,他不能倒下,他得好好的,他還要找蔚景不是嗎?
捂著胸口,他轉身,跌跌撞撞往他住的農屋方向走。
走了幾步,腳下的步子卻完全不聽使喚,他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
一身泥濘,他撐著地面,在滂沱大雨中緩緩站起,可剛站直身子,還未站穩,眼前又是一黑,他再次跌倒在地上的水窪中。
燭火氤氳,水霧繚繞。
巨大的浴桶中,熱氣騰騰,將水面上漂浮著的鮮花和草藥的香氣帶了出來,充斥著整間廂房。
“小九,沐浴好了出來幫下忙,來了個病人。”
外面傳來殷大夫的聲音。
“嘩啦”一聲,女子從浴桶的水面下破水而出,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對著外面的大聲道:“好的,馬上就來!”
緩緩從水中站起,女子伸手摸索著拿過浴桶邊緣的錦巾擦著身上的水珠,從浴桶裡走了出來,扯過邊上掛的衣裙一件一件穿上。
人真的很奇怪,經歷了一次生死,似乎心裡障礙也被克服了。
如今的她,再不怕水。
似乎睡了很久,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依稀是九重宮闕的舊景,層層疊疊。
紅牆碧瓦、韶華明媚,高高院牆內有嬰童在蹣跚學步,好多宮女嬤嬤圍簇看護。
忽然,狂風大作,天色驟變,鬥轉星移。
夜幕下的皇城黑鴉滿天、血流成河……
凌瀾掙扎著醒來,入眼一片淺黃色光暈,一張鶴發童顏的男人臉從模糊慢慢變得清晰。
他怔忡了一會兒,視線才徹底清明。
是一個老人。
見他睜開眼睛,老人面色一喜:“你總算醒了?”
屋外正下著傾盆大雨,頭頂瓦礫上一片“嘩啦啦”的聲音。
屋內燭火搖曳,空氣中飄散著濃重的藥味。
老人正一根一根將銀針收起。
陌生的人,陌生的環境,凌瀾一震,猛地翻身坐起,嚇了殷大夫一跳。
“呀,不要激動,動作小點,你的傷很重,又被水浸泡過,情況很不好!老夫剛剛給你包扎完,你這樣亂動,小心又給裂開了。”
頭很痛,身上的傷口也痛,腦中意識還不是很清明,一直以來的警覺性讓他沒有吭聲,而是緩緩打量四周環境。
他最後的記憶是在神女湖下的山澗旁。
怎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陳舊的桌椅,簡單的擺設,驟然,站在窗前的一抹身影猛地撞入他的眼睛。
他瞳孔一斂,徹底忘了呼吸。
是個女子,黑發素衣,正背對著他們盈盈站在窗邊,揚著小臉望著窗外的雨幕成簾。
滿頭青絲不知是淋過雨,還是剛剛沐浴,濕漉漉地垂順至腰間,發梢還在往下淌著水滴。
蔚景!
是蔚景!
凌瀾張嘴,作勢要喊,卻又驀地想起什麽,生生止住。
是夢嗎?
如果是夢……
正心跳踉蹌,不知所措,女子忽然回過頭,還沒做好準備的他呼吸一滯,可,又在下一瞬驚愕得驟沉了氣息。
不見平素清麗的水眸,唯見一條白布纏住眼睛。
她的眼睛……
他隻覺得呼吸越來越沉,越來越沉,胸口急速震蕩,他喘息著,饒是如此,他還是有些承受不住。
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卡在喉嚨裡,上不去,下不來,堵得他呼吸都呼吸不順。
“殷伯伯,還需要小九幫忙嗎?”
女子面朝著他們的方向開了口。
聲音清潤如珠。
果然是他的蔚景。
神魂俱顫都無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第一次,他這個二十年來一直覺得命運不公的人,第一次覺得上天對他不薄。
她還活著。
即使眼睛看不見,至少她還活著,這比什麽都重要。
只要她還活著!
張嘴欲再喊,卻又在看到她一臉嫻靜的模樣時,聲音再度被堵在喉嚨裡。
“你去裡屋拿條薄毯來。”
殷大夫一邊回女子話,一邊伸手將他按倒在矮榻上,正色道:“你乖乖給老夫躺著,不然,你就出去!”
凌瀾緩緩倒在軟枕上,鳳眸的目光卻一直追隨著盈盈走進裡屋的女子。
看來,她應該在這裡有些時日了,眼睛看不到,卻對屋中一切非常熟悉,儼然正常人一樣。
“年輕人怎麽稱呼?”
似乎是感覺到他對蔚景肆無忌憚的注視,殷大夫有些不悅,走到他的床榻邊,將他的視線擋住。
凌瀾怔了怔,收回目光,略一思忖,剛想效仿某人曾經將‘蔚景’倒過來念成‘精衛’的做法,告訴對方自己叫‘蘭陵’,誰知就在剛要開口之際,蔚景取了薄毯正好出來,他一驚,便又沒出聲。
他怕,他竟然在怕。
他怕如果蔚景知道是他,會不會再逃再躲,再做出什麽衝動的事來。
“啞巴?”殷大夫皺眉看著他。
凌瀾一怔,這才想起,似乎醒來後,一直對方在問在說,自己一個字都沒吭。
本來想說不是,反正他擅長口技,可不知自己出於心理,在蔚景走到矮榻前的那一刻,他竟然鬼使神差地點點頭。
“啊,真是啞巴?”殷大夫有些吃驚,末了,又歎了一口氣,“看你一表人才的,倒是可惜了。”
忽然又想起什麽:“對了,是先天的還是後天的?若是後天的,老夫可以試試,看能不能醫好?”
一邊說,殷大夫一邊伸出手指探上他的脈搏,凌瀾一驚,將他的手握住。
殷大夫一怔,不明白他為何會是這樣反應,凌瀾就順勢將他的手掌拂開,修長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寫著字。
他先寫了一個“謝謝”,後寫了一個“先天”。
“這樣啊,”殷大夫面色微微一黯,有些惋惜,“好吧,那你先養傷吧。”
凌瀾見自己被換下的濕袍子置在邊上的凳子上,便伸手自裡面掏出一錠銀子,塞到殷大夫的手中。
起先殷大夫不要,兩人推搡了一會兒,殷大夫才含笑收下。
“是村民發現你暈在山澗邊上,將你送到了老夫這裡,治病救人是大夫天責,就算你身無分文,老夫也不會見死不救,當然,既然你如此盛情,老夫也只有笑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