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流言
那個可怕的啞巴不是來折磨他們的,而是來討好他們的。
姐弟四人簡直不敢相信。
然而這堆滿屋子的琳琅滿目的好吃好玩的,不是討好又是什麽?
可要不是討好呢?
心裡冒過這個念頭,姐弟四人各個面色戚戚。這個啞巴絕對不會這麽好心,她一定是來害他們的。
然而啞巴自己帶頭吃了起來,還吃得津津有味。
這是東院,啞巴怎麽可以在他們的地盤悠哉悠哉大快朵頤?
姐弟們怒了,然而敢怒不敢言。
舒吭一邊吃著一邊遞過一塊小食來。
尹伯愣住。
啞女咬著小食發出咯吱咯吱酥脆的響聲,那小食的香氣很快飄過來,實際上小食的香氣已經飄滿整個屋子。
尹伯吞了吞口水,卻沒有伸手。
婦人道:“娘子最喜歡我做的小食,特意拿過來和娘子公子們分享,娘子說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更何況你們是她的親弟弟親妹妹。”
尹伯再也忍不住拿過小食就吃了起來。
“哥,你不怕啞巴下毒害你嗎?”尹仲叫嚷。
尹伯已經抓起婦人手上盤中的一把小食,一邊急切吃著一邊伸給尹仲:“弟弟你快吃,太好吃了……”
尹伯的吃相終於叫尹仲也忍不住,他接過尹伯手裡的小食咬了一口,頓時瞪大眼睛,招呼尹二娘和尹三娘道:“二姐三姐,你們也快來吃啊!太好吃了……”
尹二娘尹三娘於是也忍不住了。
最後婦人帶來的所有小食都被姐弟四人瓜分乾淨。
自然這個瓜分小食的過程舒吭也參與了。
他們互相看著對方笑起來。
一笑泯恩仇?
他們之間原本也沒什麽正面恩仇,不是嗎?
“我們是親姐弟。”
尹伯四人砸吧著嘴巴裡留下的小食的余香,就望見啞女用帶來的沙盤寫了一行字。
不知是不是吃別人最短,姐弟四人都沒有反駁,而是站攏了過來。
舒吭寫道:“我願意真心待你們,前提是你們真心待我。”
雖然啞女寫字無聲,姐弟四人卻感到無聲的威脅,而啞女嚴肅的面上充滿威嚴。
“你們可願意與我化乾戈為玉帛?”·
是詢問嗎?分明是不容抗拒的威脅。
婦人讓阿綠阿蠻拿了幾套新衣裳進來,有男裝有女裝,放置衣裳的托盤齊齊放在桌案上。
婦人道:“大公子小公子二娘子三娘子,娘子為你們每個人做的新衣裳,其實娘子心中一直有你們這些弟弟妹妹,只是從前娘子不在家中與你們疏遠了姐弟與姐妹的情誼,如今娘子回來了,而你們的母親也不在了,你們與娘子應該互相扶持同舟共濟才是,畢竟你們都是老爺的孩子,比旁的所有人都要親,不是嗎?”
理是這個理,然而……
“娘子會對你們好的,娘子對我們下人尚且如此寬厚仁慈,更何況是對自己的同胞手足?你們還小,是跟著娘子這個親姐姐的日子好過,還是希望老爺重新續弦為你們四人找一個後母?”
這婦人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不過是替舒吭說出口罷了。
尹二娘尹三娘尹伯尹仲面面相覷,皆都動容。
“大姐願意真心對待我們,我們自然也願意真心對待大姐,可是如何相信?”替其他人開口的是尹二娘。
他們如何相信啞巴,啞巴又如何相信他們?
與其問如何相信,不如問如何證明。
舒吭在沙盤上寫道:你應該問如何證明。
……
……
茭陽唯一的學堂是尹老爺資助開設的書齋。
除了杜學洲和尹伯尹仲外,還有茭陽一些非農桑子弟。
大家下了學,就三三兩兩回家去。
偏生今日下學時,有幾個同窗學子一路議論著:
“那焦氏臨死前喊著什麽,你們知道嗎?”
“喊著誰?”
“尹眉!”
“尹眉是誰?”
尹眉是誰,旁人不知,尹家人卻是知道的。
姑夫人的名字啊!
“或許是一種果子吧!”
“吃過楊梅沒吃過尹眉,想來焦氏也是個饞蟲,臨死還在喊著吃的。”
“畢竟是茭陽大戶家的夫人最後落得那樣的下場,連吃一頓飽的都沒有……”
最後的對話已陷入無聊,然而聽到對話的杜學洲和尹伯尹仲兄弟面色卻很複雜。
杜學洲從尹伯尹仲臉上分明看到了怨懟,這怨懟令杜學洲有些莫名其妙,這兄弟倆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杜學洲回到尹府時突然聽到了更多的流言:
焦氏臨死之前死死念著尹眉的名字,整個客棧的夥計都聽見了,焦氏的呼號含冤帶恨。
焦氏臨死前還發了毒誓,要尹眉不得好死。
……
歸根成一句話:焦氏恨尹眉,這恨令她死不瞑目。
杜學洲回到西院時顯得悶悶不樂。
杜爾欒和杜爾袖的精神也不振作。
“那些流言是怎麽傳開來的?”杜小娘子質問。
杜大娘子道:“都說了是流言了,不足信。”
“正因為是流言才居心險惡,到底是誰傳揚開來的?”杜小娘子不忿。
杜學洲走進來,道:“流言中不是說了是客棧的夥計傳出來的麽?”
“流言中說的自然不可信。”杜爾袖的分析展示了她的聰慧,然而她想不出來誰會製造這樣的流言,“他們製造這樣流言的目的是什麽?汙蔑詆毀咱們的母親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這一定是二娘三年還有尹伯尹仲那兩個不學好的!”杜小娘子一跺腳下了決定。
“不可胡說!”姑夫人的聲音傳來,三兄妹看過去。
姑夫人微笑著走進來,似乎一點兒也不受流言蜚語影響。
“母親,你也知道了此事?”杜學洲恭謹問道。
“你們都知道了,更何況是我?”
姑夫人慈愛目光在三個孩子臉上劃過,最後伸手摸摸杜學洲的臉:“子騰當專心致志讀書,不要影響八月的鄉試。”
如果能在鄉試中考中貢生什麽的,她對死去的老杜也有交代了。
“可是母親那些人對你太過分了!”杜小娘子的嘴巴撅得老高。
姑夫人道:“清者自清,只要自己理直氣壯,那麽任何詆毀都不能讓我們委屈。”
姑夫人在子女跟前永遠是這樣一個慈母、嚴師。
“是,母親。”三個孩子齊聲受教。
離開了子女們的視線,姑夫人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像一朵凋落的花。
清者自清,所以再大的詆毀也不能讓她委屈,因為她理直氣壯,然而要是清者不能自清呢?
“母親是冤死的!”耳邊突然響起尹二娘淒厲的聲音,姑夫人嚇了一大跳。
她在抄手回廊上停住了腳步,朝著不遠處亭子投過目光去。
不遠處亭子裡尹二娘正拉著尹三娘說話。
尹二娘臉上是驚駭的表情。
“三妹,我昨晚夢見母親了,母親滿臉的血淚,一直和我哭訴她死得冤!”尹二娘的聲音帶著哭腔。
尹三娘卻哇的哭出了聲:“二姐,你也夢見了?自從母親和一娘死後,我是每天晚上都夢見她們,她們說她們死得好冤,是被人害死的……”
“母親還在夢裡叫我們要幫她報仇!”
“二姐,母親是被父親休了後才遇到那麽多不好的事,一娘也是因為去找母親才遇到不測,母親和一娘的死真的很可疑,到底是誰在背後害母親?”
“三妹,你聽說最近那個流言了嗎?”
尹二娘湊著尹三娘的耳朵耳語一陣。
“你是說姑母?”尹三娘尖利的聲音瞬間響起。
“是母親在臨死前不停喊著姑母的名字,還說好恨好恨……”尹二娘解釋。
“太過分了,二娘子三娘子怎麽也跟著以訛傳訛……”
姑夫人身邊的紫衣聽不下去了,就要過去,被姑夫人拉住。
“童言無忌,何必計較?”姑夫人道。
“夫人,人善被人欺。”紫衣為姑夫人抱不平。
這尹府沒有女主人,她就是尹府的女主人,誰還能欺負得了她?
“都說後母難當,何況您還是姑母。”
“姑母和後母比起來,可有著血緣關系,她們不過是被流言影響了,和她們解釋清楚也就澄清誤會了。”
姑夫人打定了主意,無論旁人說什麽,姑侄之間不要有誤會就好。
直到見了面,姑夫人才發現這誤會不小,而且豈止是誤會,簡直是已經認定了她的罪狀。
看著四個孩子質問的眼神,姑夫人倒抽一口冷氣。
“孩子們,那是流言,姑母為什麽要害死你們的母親呀?”
“這個只有姑母自己知道咯!”尹伯將手一攤。
“對,姑母自己清楚,我母親是不是知道了姑母的什麽秘密?”尹二娘的小眼神十分惡毒。
四個孩子的眼神都很惡毒。
那惡毒的眼神叫姑夫人午夜夢回驚出一聲冷汗。
我母親是不是知道了姑母的什麽秘密……
響在姑夫人耳邊的是尹二娘的聲音。
“害死平氏的不是我,是你——尹眉!”
焦氏的聲音充斥著屋子。
姑夫人再也躺不住,她悄悄起身。
理室外牆下小床上紫衣睡熟了,響起均勻的鼾聲。
姑夫人提緊領口躡手躡腳走了出去。
後院,有一扇窗子口還亮著燈。
看著那夜色中一窗燈火如豆,姑夫人突然就有些安心。
許久沒有這樣安心的感覺。
這感覺促使她再也忍不住邁開雙腳向那窗子走了過去。
窗上突然映現出一個人影,周崇智抬頭,心跳登時漏跳了一拍。
那身影再熟悉不過了啊。
阿眉……
不,姑夫人。
周崇智推開窗子,果然見姑夫人站在窗子外邊。
夜色涼如水,姑夫人的淡藍色披風隨夜風輕輕擺動,沒有了白日裡梳得整齊的發髻,此刻發絲披瀉,輕散肩頭,令姑夫人看起來沒有了白日裡的嚴肅,更多了一份親切。
周崇智連忙走了出去。
“姑夫人怎麽到此?”從屋內到屋外,被夜風一吹,周崇智的熱情減淡不少。
姑夫人卻從未有過的溫婉,她道:“我有心事。”
周崇智剛想問什麽心事,就聽外頭有人喊:“東院走水了!”
姑夫人一驚,二人連忙向外面跑去。
紫衣被喊聲驚醒,一咕嚕下床跑進裡室去尋姑夫人。
床上空空如也。
紫衣又慌忙向外跑去,嘴裡喊著:“夫人……”
外頭救火的家丁仆從打著水桶去撲火。
紫衣抓住一個婆子問:“看見夫人了沒?”
那婆子朝著另一邊指了指。
姑夫人正站在周崇智身邊神情慌亂,周崇智卻沉著冷靜,指揮下人們滅火。
一場小火而已,很快被撲滅。
晨省的時候,姑夫人帶著杜家姐妹,還有尹家的三姊妹全都聚集到了中院。
老夫人問起了昨夜凌晨那場火,姑夫人道:“一場小火,已經撲滅,母親不必擔心。”
“那火是怎麽起的?”老婦人皺眉,“這家中可從未發生過火災。”
尹二娘道:“祖母,東院起的火該問我們才是,問姑母她如何能知?即便昨夜是西院起的火問姑母姑母也未必知道呢。”
尹二娘話中有話,老夫人皺了眉頭。
尹三娘道:“聽說姑母昨夜是從後院出來的,救火的院子們可都瞧見了。”
“姑母大半夜跑後院去幹什麽?難道姑母一早就知道東院會起火,所以提前去後院搬救兵?”
尹二娘伶牙俐齒,姑夫人臉色沉沉的難看。
老夫人卻假裝沒聽到般,讓這話題繞過去。
“二娘三娘說得頭頭是道的,那你們具體和祖母說說,東院的火是如何起的?”
老夫人問完,二娘三娘立馬神色戚戚起來。
“是我娘……”尹二娘泫然欲泣,“我娘說她死得冤枉,她一直在夢裡跟我喊冤,她說有人害死她,我不信,我娘就氣得吐了一口血,那血突然就變成火燒著了東院,我就驚醒了,東院真的就著火了。”
“真的真的,我也聽到我娘的哭聲了。”
老夫人一拍桌子,呵斥道:“一派胡言,如果被你們父親知道該責罵你們怪力亂神了!”
“什麽神?明明是鬼!”
“我娘還有一娘就是冤死的鬼魂!”
尹二娘尹三娘已經哭了起來。
老夫人覺得聒噪,將兩人趕了出去。
杜小娘子憤憤道:“這二娘三娘什麽時候也學會演戲了!她們陰陽怪氣是在暗指母親嗎?”
老夫人要繞過去的話題,杜小娘子又提了起來,姑夫人黑臉,吩咐杜大娘子將杜小娘子領出去。
紛紛擾擾的心情稍做平靜之後,姑夫人才發現屋子裡還有一人:啞巴。
老夫人歎息道:“唉,這一個個的,胡言亂語,胡攪蠻纏真是叫人不省心,還不如阿鶯呢!還是阿鶯好,安安靜靜,沒有多一個字廢話。”
姑夫人看著那個安安靜靜的女孩子,又想起了杜學洲的婚事來。
“母親,誰說不是呢?別說母親你喜歡阿鶯,我也喜歡,我們家洲洲兒也喜歡,母親……”
老夫人此刻哪有心情講婚事?
她對阿鶯道:“鶯鶯兒,你也累了,自去忙吧,祖母和你姑母還有事要說。”
舒吭起身屈膝告辭,老夫人和姑夫人會講些什麽呢?
已經修改完畢,小女一早還吐,剛又送到醫院,哭暈。
晚上還拉了,當父母的真心不容易啊。嗚嗚,累死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