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忍冬花:永恆的牽絆(4)
“我確實在心裡笑。”陸遠說:“我很高興你還在關心我。很高興你會在乎。”
“我……”文措剛準備說話就意識到不對,立刻改口說:“我都說了不是我發的,是之前的同事。”
“嗯。”陸遠說:“無所謂,不管是誰發的,我就當做是你發的,這樣我會比較高興。”
文措撇撇嘴:“你要是覺得高興,那我就勉為其難假裝一下是我發的吧。”
“……”
接下來的一段電話訪問,文措撿了些千篇一律沒什麽特色的問題問了一下。確定寫報道的素材大概夠了,文措就開始假借采訪之名問了一些她比較感興趣的私人話題。
要不是她竭力忍著,其實她最想問的問題是:“陸遠你什麽時候再表白啊?你不表白我怎麽答應你啊!”
由於陸遠遲遲沒有表示,文措決定還是先下手為強。
文措始終記得那是一個星期五。
上了一天的班,最大的安慰就是晚上就開始放假了。
這個城市忙碌又繁華,每周五總是熱鬧得如同什麽節日一樣,街上到處都是人。
下午兩點,今天文措提前下了班,準備去挽個髮型去見陸遠。
她並沒有和陸遠約好,這是文措式牌理,為的就是一個驚喜,雖然常常會變驚嚇。
理發師慢條斯理給她理完發,正在用電卷棒弄卷她的長發,然後一縷一縷向上挽,文措時不時抬頭看一眼鏡子,愁眉得覺得自己慢慢有點韓國明星的味道了。
正想著一會兒給那呆子一個驚喜,那呆子就發了一條信息來了。
“幫我看看穿這套衣服好不好看?”短信後面附了一張圖片。
文措點開圖片,陸遠還是一貫的呆子照相方式,嚴肅著一張臉看著鏡頭。
他穿著一件白襯衫,外面搭了一件灰色的毛衫,下半身搭配著深色休閑褲,一雙休閑皮鞋看上去讓他有點英倫范。乍一看還挺好看的。
“你今天有約會啊?”文措小心著措辭回過去。
“對啊。”
文措看著那兩個字外加一個標點心有點塞。
文措在對話框裡打了一堆髒話,心想這大半蒜不是說要照顧她要怎麽怎麽她的嗎。怎麽又有約會了?
打完了髒話,沒法送,文措又都刪除了。半天沒想好怎麽回就放著了。沒想到她不說了,陸遠卻不依了,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怎麽不回我了?”
文措有點蔫蔫的:“噢,祝你今晚約會愉快。”
“嗯。”陸遠說:“請問你今晚有時間嗎?鄙人想約你吃個飯。”
文措一手把玩著指甲,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激動的把指甲都給彈崩了。
“你今晚到底和誰約會呢?”
“我這不是正約呢?她要是答應了我就約到了。”
文措覺得心裡好像有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下了地。
“和我約會你打扮那麽風騷幹嘛?我還以為你要去勾人呢。”
“你不是人啊?”
“那不一樣。我不用勾。”文措說完臉有點紅,又補了一句:“就你這姿色,勾了我也不動心。”
陸遠溫和笑著:“我還以為你的意思是,我不用勾你也喜歡我。”
“你倒是敢說。”文措說:“你現在膽子賊大,還敢耍我。”
“不敢。”
“哪還有你陸遠不敢的。”
“好吧,那你說要怎麽辦呢?”
文措抿著唇想了一會兒說:“從現在開始,24小時,你必須什麽都聽我的,我說什麽你都要說yes,絕對不許說no。你要是違背了就永失所愛。”
“玩這麽大?”陸遠說:“你不會讓我當街脫衣什麽吧?”
“我有那麽無聊嗎?”文措想:我頂多就問問“你願不願意一輩子給文措當牛做馬?”“你願不願意一輩子不跟文措吵架?”“你願不願意,一輩子都不離開文措?”……
隻許yes,不許no。
文措在腦海裡想了很多很多個問題,下了很多指令。各種刁鑽古怪。
可她最後卻隻說了一句,那麽一句讓陸遠撕心裂肺的話。
頂著美美的韓式髮型。文措原本是要去陸遠的學校,結果她走著走著,突然看到了媽媽文靜的車居然從馬路對面急急開走了,堪堪和她擦身而過。
文措想,那一天,一切的一切都是天注定的。
天注定讓她本能地順著媽媽的痕跡看到了那家店,注定了讓她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也注定了後來發生的一切。
文措對那家店還是很有印象的。那是那個男人的面店。人入中年的男人落魄得可憐。可文措卻始終對他同情不起來。
她知道那個男人曾幾次偷偷來找過媽媽。不知道媽媽是怎麽處理的,總之那個男人從來不曾出現在文措面前,這讓文措對他的印象始終停留在很多年前。
大白天的,男人掛了歇業牌。面店煮麵的大鍋足有七十幾厘米高。騰騰冒著熱氣,讓文措看不清裡面。只聽得見那幾乎是爭吵的聲音。
男人怒不可遏,大聲質問著:“為什麽這麽多年,你一點變化都沒有?”
一個女人冷漠譏誚的聲音響起:“你想要什麽變化?”竟然是蘇靈蘊的媽媽。
“當年我們明明已經協商好了離婚,也簽好了協議。你騙著我,還偷偷毀了協議,最後到她那裡去鬧。她什麽都不知道,錯的都是我,和她沒有關系。”
“我就是不喜歡你這麽維護她。你們是真愛嘛?我知道啊,我就是不肯成全怎麽樣。她就是賤三,就是賤。”
“你……”男人氣極,忍著發作:“無論如何,你都不該把我們的事扯到孩子身上。不是你一天到晚在靈蘊面前說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她會變成那樣嗎?你現在又到她家裡去鬧,孩子們是無辜的!”
“靈蘊的病早好了,離開你這個不負責任薄情寡義的爸爸,她就好了!有病的是狐狸精和她的女兒!哈哈,一定是報應。你的兩個女兒都有病。是報應!”
“你根本不配當媽媽。”
“彼此彼此。”女人冷冷說。
文措聽得一頭霧水,她有病可以理解,她確實曾經得過心理疾病。可是蘇靈蘊是怎麽回事?
文措還準備繼續聽下去,口袋裡的手機就響了。是陸遠的電話。
電話裡,他的聲音很溫和也很平靜,他說:“文措,我可能會晚一點到。”
“晚多久?”文措問。
“暫時還不知道,可能……不到。”
文措很少聽到陸遠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一時也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她一手緊握著手機,明明一直看著前方,卻覺得眼睛好像失焦了一樣,看什麽都很模糊。
“發生什麽事了?”
電話那端的人呼吸有些急促,卻還是努力保持鎮定。他的聲音還是一如從前,有種能讓人心安的神奇魔力。文措曾無數次覺得,只要陸遠還在,她永遠也不會迷失自己,因為他會帶著她找回自己。
陸遠咬字清晰地說著:“我沒事,你不要擔心。”
“你沒事為什麽今晚你不來?”
“我臨時遇到了一些事。”
“什麽事?”文措第一次覺得不依不饒是必須為之的事。
“等我處理好了我會告訴你。”
文措還準備再追問。電話那邊已經傳來一陣人山人海一般的驚呼聲。分貝大到隔了這麽遠文措都覺得很吵的地步。
“陸遠……”
文措甚至還來不及說什麽,已經被陸遠徹底打斷:“我先掛了,等會給你回電話。”
“陸遠……”
被掛斷的電話已經恢復了常態。黑掉的屏幕如同鏡子一般,文措看到鏡面倒映出自己眉頭緊皺的臉。身子不禁晃了晃。一種強烈的不安全感油然而生……
蘇靈蘊站在天台的台階上。六層樓的老居民樓。不算高,但是充滿了記憶。
天台上有一片被頂樓的住戶用來養花,十幾年過去了,一切都還是沒有變。
小時候媽媽總是在這裡曬衣服被子,先把盆子裡的濕衣服都掛好,然後再掛被子。理順被角後,用一根長長的棍子把被子打松軟,這樣陽光曬過以後,晚上會很暖和。媽媽忙碌的時候,蘇靈蘊就蹲在旁邊看花。她從小到大都是很安靜的小孩,從小到大不論是老師還是照顧過她的長輩,都說她是難得的好孩子。
那段記憶應該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部分。是的,部分。因為她的人生大部分都充斥著不幸。
她的媽媽,她不想承認那個歇斯底裡的女人是曾經的那個媽媽,可她卻偏偏是。她和那個男人通過介紹在一起,結婚前就見過兩次面。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在婚後爆發了很大的問題。她的出生曾短暫緩解過這問題。可好景不長。
蘇靈蘊對小時候的記憶幾乎都是吵架。不論何時何地他們都在吵架。不,應該說是媽媽在吵架。因為那個男人不屑與她吵。
每天下班,從那個男人出現在家裡開始,媽媽就想盡各種理由刺激他,她內心裡還是渴望他們之間有交流。哪怕是吵架。
後來那個男人終於無法忍受,於是他不回家了。據說他忍無可忍提出了離婚。那時候的媽媽經歷了反抗,掙扎,絕望,最後選擇了同意。簽署了協議之後,他徹底不回來了。
那幾年裡,蘇靈蘊時常可以看到媽媽發瘋一樣砸壞家裡所有的東西。她一生氣就會打蘇靈蘊,因為蘇靈蘊是那個男人的孩子。
那時候她還太小了,太過於懦弱,所以每一次挨打她都撕心裂肺喊著“爸爸”,那時候是多麽天真,她還在希望那個男人回來救她。媽媽告訴她,不準喊那個男人“爸爸”,他不再是她的爸爸。於是那之後,她再也沒有叫過那個人。
後來,她從媽媽歇斯底裡的電話謾罵裡得知了那個男人的狀況。原來他找到了真愛,他們甚至有一個比她小不了兩三歲的孩子。怪不得他對和媽媽的婚姻那麽抵觸。原來他早已決定了要放棄,也包括放棄她。
這件事徹底刺激了媽媽。她撕掉了協議,惡毒地給那個女人打電話,她痛苦著,就要全世界陪葬,這個全世界自然也包括她。
那時候她已經被她徹底打馴服了,對她言聽計從,回憶起來,她是做了一些荒唐事,自然也包括那件事。
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站在這天台上的情形。媽媽在哭,哭得聲嘶力竭幾乎要跪下,她求她“下來”,而那個人一直在旁邊喊她,一聲一聲的。
她瑟瑟發抖地站在天台上,看著哭得像真的一樣的媽媽。忍不住在內心裡笑著。她逼著她上來,用這種方式逼那個男人回頭。到頭來卻演了一幕慈母辛酸。
那一天的天是灰色的,烏雲低壓壓的一片,似乎是要下雨了,天台上風很大,她很瘦,那時候,她感覺她快要被吹下去了。
那是她第一次想到要去死,這樣的生活過下去也沒有意義,她有了這樣的想法,那時候她甚至還不到十歲。不幸的家庭會讓孩子過分的早熟。這句話是真的,因為她就是這樣熟過來的。
後來她自然是被救了。那個男人也因為這個原因回歸了家庭。他們曾有幾年在她面前出演著恩愛夫妻,自以為是的想要抹平她心裡的傷痕。
可那傷痕已經那麽大,就像媽媽和那個男人之間的裂痕一樣,早就無力回天,無法修複。
他們後來還是離婚了。曾經風光的男人生意失敗,窮得一貧如洗。在最窮的時候,他還是選擇了離婚。那時候她已經大了,他認為他沒有必要再演下去了。
這一次,媽媽沒有再死纏爛打,她心裡隱隱有得意,因為她得不到的,那個女人也得不到。
她漸漸成為一個偏執的瘋子,她偷偷關注著那個男人的生活,她發現那個男人又去找那個女人和她的女兒。這一次,她徹底瘋了。
蘇靈蘊知道媽媽的精神狀態已經不好,可她選擇了忍耐。因為她沒有任何親人了,她真的沒有能力在承受失去。
可人不是神,人有忍耐的極限。她清醒的時候會把自己隱藏得很好,仿佛真的生活在陽光下。她不清醒的時候,她自己也不記得做過什麽。
貌似和她媽媽一樣吧,打砸東西,發泄情緒。心理醫生說,她得了病。偏執型人格障礙,並伴隨著躁狂症表現。
她努力讓自己控制自己,所以她和媽媽一直平安地到了今天。
直到她再次見到那個女孩,那個曾在她臉上留下傷疤的女孩,她的“妹妹”。
蘇靈蘊不想承認自己對她的嫉妒,可這嫉妒像一條毒蛇,一直在無止盡地吞噬著她的內心。
她始終記得小時候,她躲在房間裡偷看著那個男人給她打電話。小心翼翼的哄著,那麽溫柔。他說:“文措你要乖,爸爸出差了,等爸爸回去了給你買你喜歡的蝴蝶發卡好不好?”
托她的福,後來蘇靈蘊也有了蝴蝶發卡。感謝那個男人的“公平”,他有兩個女兒,他是記得的。可蘇靈蘊卻並不覺得幸福,那個男人走後,她踩爛了那發卡,帶著滿腔的恨意和嫉妒。
後來她長大了,她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她不再恨他。所以她去那個小面館看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過得窮困潦倒,卻依舊視那對母女為神祇。他那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間裡還偷偷擺著那個女人的照片。像是在哪裡旅遊的照片。
蘇靈蘊看得有些呆怔。原來基因是那樣神奇,她們長得那麽像。
那個男人看到她正在看那照片,表情很尷尬,開口解釋說:“你的照片我也要了,你媽不肯給我。”
“嗯。”蘇靈蘊善解人意的笑著,仿佛完全沒有不開心一樣。
蘇靈蘊想,如果沒有陸遠,這股曠日持久的恨意是不會被點燃的。
她並不愛陸遠,可她恨文措,恨到骨子裡。
上天造物的用意她始終不懂,已經有了她和她的媽媽,為什麽還要存在文措和文措的媽媽呢?
如果沒有她們,她一定不會過那樣的生活。
這樣的想法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報復的想法也和恨意一樣,一點就燃。
老舊的社區還有曾經輝煌的影子。這裡曾經是城裡有名的小區,裡面有好幾棟高知樓住著當時江北最有影響力的文化名人。因為拜訪者甚眾,所以能在這個小區裡住,曾是江北有錢人的象征。
可惜時光荏苒,隨著各種高樓大廈高檔小區的建成。這個老舊的社區已經不複當初的輝煌。陸遠從外走進來,看著好幾棟外牆剝落的住宅樓都已經陸陸續續開始了拆遷。這裡已經在規劃中要拆掉了。
屬於很多人的記憶也要一起拆掉了。
很久不曾有什麽生氣的小區今天格外的熱鬧,卻不是因為什麽喜事。而是一個女孩要跳樓。她站在一棟居民樓的天台上已經近一個小時,既不跳,也不動。仿佛在等待著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