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曲終人將散(3)
郗顏聞言狠狠推了他一把,力氣大得自己也連同這股力道跌坐在地:“所以你自編自演一出移情別戀的戲碼,逼我遠走他鄉?”
自從感知家中變故與韓家有關,郗顏始終克制地不在他面前掉眼淚,可是此時,郗顏哭得不可抑製,手上更是用力地拍打積水的地面,似乎是要借此宣泄心中的痛苦。
韓諾攔她,被打開了手,再試圖抱住她,也被推開,兩個人一個堅持,另一個更堅持,直到耗盡了力氣,郗顏才像個無依無靠的孩子一樣任由他抱進懷裡。
狂風暴雨席卷的天空下,韓諾聽見她破碎的聲音,“對不起!”
她有什麽對不起?
韓諾承受不起這句道歉,也不想承受,似乎只要他應下,和郗顏之間,就再沒有什麽能夠維系。然而,當分手已成定局,能夠情長意久的,只剩回憶。
韓諾抱郗顏更緊,與她一起,緬懷那段回不去的年少初戀。
韓天啟終究沒有挨過去,當郗顏和韓諾重回病房,他的心跳已微弱到除了精密的儀器,無人能觸及,虛弱不堪之下,他用盡最後的氣力懇求:“丫頭,是我對不起你們郗家,只希望,你,不要怪韓諾,別怪他……”話至此,那那雙枯瘦的手緩緩垂落在床側。
韓天啟就這樣帶著終其一生都無法清還的債,離開了人世。
韓諾驀地轉身,仰頭。
郗顏則緩緩走到床邊,用纖細的手輕撫過韓天啟的眼晴,告訴韓家父子:“我從來就沒真的怪過他。”
為了A市那塊地,溫行遠忙得腳不沾地。原本憑他執行總裁的身份,不至於忙成這樣,無奈溫家大家長溫斐文不同意華都參與競標,故而設置了很多障礙,導致小溫總為了敲定與環宇設計院的合作,不得不多次往返於A市與G市之間。
溫斐文卻想偏了,以為小兒子一趟趟往A市跑是為了郗顏,更加怒不可抑。溫行遠連解釋都懶得,隻輕飄飄的丟過來一句:“隨您怎麽想,反正那塊地,我勢在必得。”氣得溫斐文砸了書房裡價值連城的古董花瓶。
有唐毅凡的私人關系,與環宇設計院的合同倒也談的順利。
簽約完成後,溫行遠與季博明握手,“辛苦季院長了,只是,我希望華都的設計案是獨一無二的。”簡單的一句話,實則是在鄭重提醒季博明,與華都簽約意味著他不能再接受其它房地產公司對這塊地的設計合約。
季博明了然,讚賞地看著眼前俊逸非凡的年輕人,“溫總放心吧,環宇向來不同時接手同一塊地皮不同房地產公司的設計合約。”
溫行遠微微笑,“多謝季伯父。”
季博明但笑不語。
原本唐毅凡安排了晚餐,結果高閣一個電話打過來,溫行遠連招呼都沒顧得上和季博明打,直奔中心醫院。郗顏病房裡,他急切地問:“她怎麽樣?”
高閣正交代護士準備針水,見他來了,坦言相告:“燒已經開始退了。”
“那就是說,還在燒了?”溫行遠俯身在郗顏額頭摸了摸,再開口時是質問的語氣:“怎麽回事?”
這個問題需要郗賀回答,他一夜沒睡,聲音微有些啞:“淋了雨,昨天下午就不舒服,晚上發起了高燒。”
“淋雨?”溫行遠臉色不好:“她不是在鄉下陪郗叔嗎?怎麽淋的雨?”說到這,他陡然發現病房裡還有個人,“你怎麽在這?”
似是擔心他們言語不和大動乾戈,郗賀替韓諾回答:“小顏暈倒了,韓諾送她來的醫院。”然後把溫行遠叫病房外,說了郗顏去監獄醫院見韓天啟的事。
溫行遠斂著眼,半天沒說話,片刻,他猛地抓住郗賀的衣領。
高閣見他眼晴沉得不像話,連忙拉住他,“行遠,別這麽大火氣。”
“你看她日子太好過了是不是?”溫行遠怒聲,“還跟著別人在她身上劃一刀?”
郗賀臉色驟變,眼底鋒芒盡顯,“小顏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如果換作你是我,你該怎麽辦?”
溫行遠眉間閃過明顯的痛楚,目光暗沉得有如黑寂的夜。
走廓裡安靜得詭異,溫度急劇下降中,氣氛越來越緊繃。
忽然,溫行遠大力甩開高閣的手,三步並兩步走到韓諾身邊,一記重拳揮向他毫無防備的臉,同時怒吼,“韓諾你他媽是不是男人,疼了三年還不夠?非得糾纏一輩子嗎?”
郗賀一震,與高閣同時驚呼出聲:“行遠!”
唐毅凡距離韓諾最近,一把扯住溫行遠:“你冷靜點。”
韓諾眼底的森冷不下於溫行遠,迅速回敬一拳,“你有什麽資格說這句話,你憑什麽帶她走?”
生性的快速反應讓韓諾又挨了一拳,溫行遠怒意更盛,臉色波濤洶湧,“憑我愛上她時,你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真正的愛不該由時間來證明。可如果連時間都證明不了,又有什麽能夠證明?
“長情”兩個字易寫易懂,能夠做到的,這世上又有幾人?
從醫院出來,溫行遠返回G市。溫府等待他的,是另一場風暴。
溫裴文看著眼前掛了彩的兒子,怒火攻心:“我是不是太放任你了!你看看自己狼狽成什麽樣子?這是身為溫氏決策人該有的氣魄和肚量嗎?你把公司當成什麽?為一個女人復仇的戰場?你什麽時候才能清醒?”
溫行遠摸了把微有些腫的臉,坦然直視父親,“我清醒得很。與其把力氣浪費在教訓我身上,還不如留著說服自己。我的脾氣您知道,我勸您還是省省吧。”
就是因為太清楚他的脾氣,溫裴文才放任他留在古城一年,此刻也不得不強壓下怒氣,語重心長地說:“三年前你知道郗家出事,連夜從美國趕回來,我攔著你了嗎?我不但沒攔著,還請你譚叔叔出面打那場官司。你說要陪她去古城,我說什麽了嗎?我給你時間,給你自由,因為你告訴我,那是你等了七年的女孩子,你不能看著她就此消沉下去。公司的事你不聞不問就是一年,我沒說過你一句。這兩年你針對韓天裕,只要是他看上的地,你非要拿到手,我也放任了你。可結果怎麽樣,她跟了你嗎?她有沒有過任何表示?你知道自己等了多少年嗎?”
溫行遠直視眼前精神矍鑠的父親,眼神犀利而堅決:“十年,整整十年。”他的語氣那麽平靜,似乎十年隻代表一個數字,而不是三千六百多天他寶貴的青春,“可是爸,都已經這樣了,為什麽不讓我堅持到底。也許,只差一步。”
誰又知道這一步要用多少年來換?
溫裴文徹底被激怒,他順手抄起手邊的書狠狠砸了出去,“你還知不知道自己肩膀上擔著多大的責任?身為溫氏執行總裁,你忘了自己姓什麽嗎?”
“我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溫行遠也不躲,只是揮手打掉書,微眯眼睛,“可您當我是您親兒子了嗎?以為把李曉筠硬塞給我就是為我好?您有沒有為我的終身幸福想過?憑我的能力,我擔不起總裁的頭銜?憑溫氏今時今日的實力,我需要聯姻嗎?實話告訴您吧,我管她是什麽李行,還是張行的女兒,她就是主席千金,我也不要!別怪我把家裡搞得雞飛狗跳的,我也嫌煩,可誰讓我就這麽強呢,您不是第一天認識您兒子吧?反正話兒我給您放這了,除了郗顏,我誰也不要,您愛怎麽著就怎麽著吧。”
“曉筠哪裡不好,人家對你的上心勁強她百倍。”溫斐文當然不是存心攀這門親,可眼看兒子苦苦等了十年依然孤身一人,身為父親,怎麽能不惱?
“對我上心的何止她一人?”溫行遠緩和了一下,像個大孩子似的耍起了賴:“可讓我上心的,只有郗顏一個。求您別再逼我了,我隻想娶一個我愛的女人,這要求過份嗎?為什麽您就不能體諒體諒我,看著我痛苦,您心裡舒服啊?”
溫斐文當然不舒服,他被氣得眼晴都快噴火了,可他從小就嚇不住這個特立獨行的小兒子,更別說左右他。然而,他又不得不承認,這個執拗如他,倔強如他的年輕人,正是自己引以為傲的。他只是不明白,到底是怎麽樣一個郗顏,讓溫行遠執迷了十年之久。
最後,他歎氣似的說:“你先出去吧。”
溫行遠誤以為老爹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站著沒動,“您怎麽就不明白呢,我不否認競那塊地與郗顏有關,可我必須得澄清,那也不是賭一時之氣……”
壓下去的火氣又被挑起來了,溫斐文一聲吼:“我讓你滾出去。”
滾就滾,溫行遠摔門而去。
A市中心醫院。
病房外,醒目的禁止吸煙標示下,郗賀和韓諾一根接一根地抽,直到煙盒空了,郗賀才開口,聲音平靜:“小顏從小體質就好,雖然瘦,卻很少生病。”
韓諾沒說話,直接用手指掐熄了煙。
郗賀偏頭,韓諾眉宇間的疲憊明顯的讓人心生不忍,只是,他把視線移開:“即便親如兄妹,我從未干涉過小顏的選擇,三年前,我甚至做了她堅持和你在一起的心理建設。”但你放棄了,以“對她的疼愛是手放開”為由。
“從前,那個人是你,還是溫行遠,都可以,只要小顏喜歡。但是現在不行。或許,感情以時間來衡量並不科學,可我相信,願意付出十年守候一個人,溫行遠對小顏是動了真心。所以,這次我的立場很明確。”
韓天啟病逝,這個時候說服韓諾放手,有些過份了。可郗賀不能置身事外,任由他和郗顏走彎路。事實擺在眼前,時間不能撫平一切,尤其事關親人生死。
那麽沉重,何必在一起?
溫行遠離開前所說的一番話令郗賀震驚。直到今天,郗賀才知道十年前他和溫行遠成為哥們兒時,郗顏就走進了溫行遠心裡。只是那時,郗顏太小,溫行遠在等她長大。可惜當他從國外回來,初入大學校門的郗顏卻戀愛了。看著郗顏倚在韓諾懷裡笑得那麽幸福,溫行遠把對她的愛妥善地收藏起來。
親眼看著所愛之人執著於他人,那種心情,郗賀太了解。所以今時今日,當溫行遠說:“只要她幸福,我無所謂。”時,他幾乎感同身受溫行遠如何忍著割舍的疼不說。
他當然不是真的無所謂,他只是把郗顏擺在了首位。這樣的人,這樣的情,不僅值得托付,而且,不可辜負。
溫行遠離開後,郗賀想了很多。
十年前後街與溫行遠不打不相識;九年前溫行遠為接手溫氏做準備出國留學;七年前他回國得知郗顏戀愛,只在A市停留了一夜,便直飛紐約;三年前郗家發生變故,連電話都不必郗賀打一個,溫行遠連夜回國。為幫郗家,他動用了所有人脈和關系,幫郗賀安頓好家中一切後,在古城陪了郗顏一年。這兩年,溫行遠偶爾會從G市來A市找郗賀喝酒,只要開口,只有郗顏。
十年太漫長,卻也三言兩語就能說完。但期間的情意,沒有經歷的人,沒有發言權。
韓諾不說話,隻抬頭看天。沒有月亮的夜空,呈現出暗沉的深藍色,幾顆孤零零的星掛在天上,顯得清冷而孤寂,如同他一沉再沉的心。
想起韓諾整個下午都抬不起來的右手,郗賀問:“行遠今天不夠冷靜,下手重了。怎麽樣,胳膊還好嗎?”
韓諾小心地活動了一下右手:“還行,沒斷。”他覺得自己反應夠快了,也挺手下不留情的,可還是吃了虧。
“那小子脾氣暴著呢,這幾年還磨練得好了很多,換作以前,難說我今天都得倒下。”想到溫行遠打架的狠勁,回憶曾經的年少輕狂,郗賀笑了。
韓諾了笑:“他練過吧?身手不錯。”
“誰知道呢,也有可能是揍挨多了。”
兩個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直到韓諾的一盒煙也抽完。
這一夜,兩個同樣愛著郗顏的男人第一次坐在一起,郗賀堅決地勸他放手,韓諾在痛苦中沉默。
這一夜,至孝又倔強的溫行遠與父親進行了一場家庭抗爭。隨後他開了一瓶酒,卻一口也沒有喝,只是端著酒杯,站在房落地窗前,望著天空怔怔出神,直至天亮。
這一夜,郗顏昏昏沉沉地一直做夢,夢裡似乎聽見有人打架,有爭吵聲,有咒罵聲,還有不知是誰的歎息聲。
在夢裡,韓諾那麽憂傷地凝望她,似乎在說:曾經,我們是彼此心中某個角落那把唯一的鑰匙,然而命運如此安排,終究不隨你我而易。
郗顏想哭,卻流不出眼淚。
恍惚中又夢見溫行遠,這是他第一次走進她夢裡。他用溫柔的目光注視他,他以柔軟的唇吻她的手,“別怕,小顏,我不逼你。”
郗顏眼睛一眨,淚就落了下來。
溫行遠以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淚,然後攬她入懷,“只是,別讓我等太久。”
那身體的溫度,那屬於他的男性氣息,真實到令郗顏一忽希冀,一忽彷徨。
郗顏出院那天,溫行遠和韓諾都未露面,默契的如同事先有所商量。前者是退出的姿態,後者則是負氣:“反正有姓韓的,不需要我獻殷勤。”
讓郗賀怎麽接這話茬?
身為溫行遠的兄弟,他或許應該同仇敵愾一把:“天涯何處無芳草,想要多少有多少,咱不犯那個賤。”
身為郗顏的兄長,他言語中難免帶了幾分火氣:“溫總日理萬機,不、勞、駕。”
作為事件女主角,郗顏則是超乎尋常的平靜,住院時配合治療,出院後訂機票準備回古城。對於韓諾隻字未提,至於溫行遠,更是未提隻字。
外面的天空陰沉沉的,明明是炎夏,風卻出奇的涼,隱約中帶著山雨欲來的感覺。郗顏倒也不覺得冷,就那麽懶懶地保持著托腮地動作望著窗外。
郗賀推門進來,攏了攏她細碎的發,聲音低沉,“真不打算支會行遠一聲?”
反正張子良肯定會把她回古城的消息告之溫行遠,所以,郗顏在頓了一下後回答:“等我到了那邊他也就知道了。”
“關於那件事,我和行遠商量過後才決定不告訴你。”郗賀試圖解釋三年前韓諾親手把證據呈上法庭,令韓天啟獲罪一事。
郗顏似乎並沒有介意,她說:“沒關系。”
現在是真的沒關系了。可如果是三年前,她就能夠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和韓諾在一起嗎?連假設都失去了意義,郗顏不願再想。
郗賀原本還有別的話想說,關於溫行遠。可看到郗顏怏怏的神色,他不願再給她任何壓力,於是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事先說好,回去工作沒問題,不能再這麽久不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