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到達終點
  第二天清早，葉璟被身邊的湯小依重重推醒。湯小依一臉興奮地喊著：“小璟，快看！外面好美啊！”

  葉璟活動了一下身體，身上早已經沒有了那件男士西裝外套。她睜開惺忪的睡眼，努力適應著飛機窗外明亮的光線。

  清晨的萬米高空裡，一朵接一朵潔白的雲像是飽滿的風帆，逍遙自在地飄浮於藍天裡。萬丈晨光透過雲彩灑下來，為白雲的裙角鍍上一道又一道的金邊。

  透過窗戶俯視大地，形狀不規則的湛藍海域包圍著幾片青翠的陸地，無比靜謐又朦朧。那美景像是一壺香醇的酒，能立即醉到人心裡去。

  到夏威夷群島了呢。以前乘飛機去日本，葉璟也沒有覺得那景色有多醉人。眼見這大好的風光，美麗的河山，葉璟忽然就想學著葉珂那樣文藝一把。

  白雲在天，丘陵自出。道裡悠遠，山川間之。葉璟情不自禁脫口而出。

  湯小依立即瞪大了雙眼，像看怪物一般樣看著她說道：“哎喲喂，我的璟爺，我以為你第一句話會說這山的正弦度數是多少呢！怎麽也開始文縐縐起來了？”

  葉璟瞟了湯小依一眼，答道：“這是葉珂以前在我耳邊說過幾次的話，我也不知道出自哪裡。”

  坐在左邊的某人顯然聽到了葉璟嘴裡念叨的詩。若有若無的笑意浮過他的臉，他想到那詞的下一句——將子無死，尚能複來。

  希望你能長生不老，能再來與我相見。葉璟，在我心中，你比詩中的西王母還要美麗。

  大約半小時以後，飛機平穩著陸。導遊小馮最先站起來朝大家喊道：“請S市旅行社的十二位成員下了飛機後先集合！”

  大家紛紛開始收拾行李。葉璟和湯小依的隨身物品並不多，於是先站了起來。湯小依還依依不舍地與佐藤告別，約定以後再聯系。

  一下飛機，帶著海潮味的清新空氣撲面而來。葉璟猛吸了幾口，然後從包裡掏出手機開機。其他團員也陸陸續續下了飛機集合站定等著小馮過來。

  葉璟無意間抬頭，看到飛機門口處，顧安遠正耐心地牽著“金磚”的手扶她下了樓梯檻。他還穿著昨天那件白色的長袖襯衫，一整夜下來，竟然毫無褶皺。在晨曦微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玉樹臨風。

  有一股心臟猛然下沉和細微刺痛的感覺夾雜而來，葉璟立即低下頭，邊檢查手機裡是否有新的信息，邊等著刺痛過去。

  馮導清點了一下人數，然後帶領大家出了檀香山國際機場。在機場大門外，有一位年輕的小夥子正舉著寫有“中國S市旅行團”字樣的接機牌等候著。

  馮導與他會合，又將他帶到了所有人面前，向大家正式介紹了這一位地接導遊：“請各位團友注意，現在為大家介紹的是全程負責帶領大家遊玩的導遊，他的名字叫做Jim，大家可以用中文或者英文與他交流。六天以後，Jim將會送大家到檀香山機場來，屆時我將會和大家一同回國。各位明白了嗎？”

  大家紛紛應答表示明白。

  Jim笑著自我介紹了幾句，然後讓大家調整了手機上的時間。夏威夷和北京有著18個小時的時差，當葉璟得知這會兒的時間竟然與大家昨天在S市國際大酒店集合的時間一致時，還是有些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仿佛時間停駐了一般。相同的一天，她過了兩次。那種時光重疊的交錯感，讓她忽然感覺，似乎她一直停留在過去裡，沒有朝前走過。

  Jim帶著大家上了旅行社的大巴車。隨後，他登記了所有成員的聯系方式，並公布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葉璟和湯小依都是第一次到夏威夷群島，她們一看到這個世外桃源獨具一格的美麗，立即興奮得不停地東張西望。

  大巴車大約行駛了二十分鍾就到達了旅行社預定的Hilton大酒店。湯小依一臉神秘地對葉璟說：“璟爺，我能麻煩你一件事嗎？”

  “說重點。”葉璟白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點破她的鬼點子。

  “好嘞！爺！小的就想說，今天白天不是自由活動嘛，我想一個人出去尋尋豔遇，勞煩您自己先逛逛成嗎？”湯小依點頭哈腰一臉討好的模樣實在逗趣無比。

  “行。你去吧，我就在酒店睡覺倒時差。”

  湯小依滿臉期待：“小佐藤……等我喲……”

  葉璟被她麻得一身雞皮疙瘩，趕緊背了包跟上了大部隊。

  總共十二個人，共預定了八個房間。葉璟和湯小依自然是一間，顧安遙和顧安遠一人一間，余下的八個人裡，有三對夫妻和兩個不願意將就一室的女孩子。

  Jim再三交待大家注意倒時差另外不要走得離酒店太遠，然後又通知了大家晚上集合的時間。

  八個房間都在十一樓，大家拿了房卡去尋找自己的那一間。酒店超大容量的電梯同時進了團裡的十二個人和幾個其他的遊客，顯得有些擁擠了。葉璟像隻駝鳥一樣縮站在最角落裡面，顧安遠環著金磚的肩就站在她的身邊。旅客們還在一個個往電梯裡擠，葉璟已經無路可退，隻得緊緊縮著肩膀以節約更多的空間。

  最終電梯超載的聲音響起，旅客們才停止了往裡走。電梯裡空間局促，站在葉璟正前方的兩個男人時不時地往後仰著，有好幾次都差一點撞到她。

  顧安遠忽然伸了長臂過來，將手掌撐在她旁邊的轎廂壁上，把葉璟面前的空間環成一個圈，將她安全地保護在裡面。葉璟有些羞澀地朝他望過去，卻發現他竟然根本就沒有望過來。她臉一紅，又趕緊低下了頭。忽然又想起他身邊還站著“金磚”，害怕“金磚”會生氣，葉璟又連忙朝右邊的顧安遙望過去，哪知道顧安遙也正一臉探究地朝她望著，就更讓葉璟尷尬和不安了。

  葉璟拿手指輕輕點在顧安遠的手臂上：“顧安遠……不需要的……謝謝……”

  顧安遠轉頭朝她看了看，連名帶姓叫他的小女人似乎在極力撇清跟他的關系呢。好在電梯速度夠快，沒多久就到了十一樓。等到其他人都出去了，顧安遠才放下了環成半圈的手。

  等到葉璟出來，湯小依立即牽著她的手一起去尋找屬於她們的門牌號碼。在路過葉璟房間的時候，顧安遠似有意無意瞟了一眼那門上的數字，然後才離開。

  房間布置得還算不錯。全是白色的格調，窗台上還擺了幾盆小花，正長葉開花賣力地生長著。湯小依把包往床上一丟，整個人呈大字往床上一躺，嘴裡嘣出幾聲滿足的“嘖嘖”聲。

  葉璟則仔細地拿出包裡的電子產品開始充電，然後脫了鞋子換上酒店準備的拖鞋，順便給陽台上的小花澆了些水，最後坐在陽台上欣賞著遠處的海。

  從陽台望出去，便能看到著名的威基基海灘。正是上午時分，太陽已經升得老高。波光粼粼的海水帶著一層又一層的浪花不斷席卷到海岸上又迅速褪去。沙灘上有不少遊客穿著比基尼戲水遊樂，一副時光靜好的模樣。

  葉璟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忽然想到她以前看地理雜志介紹歐胡島的時候，心血來潮地對顧安遠說：“安遠，我們度蜜月的時候，就去夏威夷吧。”

  顧安遠寵溺的笑臉還歷歷在目，而他身邊的人，卻已不是她。

  心裡還是會難過的吧。曾經隻屬於她一個人的美好，現在已是他人眼中唯一的風景。

  葉璟站了起來，準備回到房間裡。就在轉身的時候，她又忽然嚇到想要立即蹲下來。顧安遠正站在她隔壁房間的陽台上，微眯了眼遠眺著那海灘。

  他換了件淺白色長袖襯衫，手腕處的袖扣中規中矩地扣著，底下是一成不變的黑色西褲。雙手撐在陽台上，在七彩陽光的照耀下，英俊得像一幅畫。

  他怎麽會在隔壁的房間？導遊安排房間的時候，似乎將那一間房安排給了團裡的一個單身女孩子呀？葉璟有些納悶起來。像是感受到葉璟的疑惑目光，顧安遠緩慢側了頭，朝葉璟望過來。

  葉璟立即回過頭，避免與顧安遠對視，然後穿過陽台的椅子就往房間裡走去。因為緊張，她的腰還撞到了小桌子上。來不及查看，她就立即消失了。

  湯小依躺了一會兒便站了起來，精神飽滿活力四射地背上了她的小包向葉璟告別：“璟爺，我去尋找我的第十四任了。你好好休息哦！”

  葉璟點了點頭，將她送至了房門口。大約三分鍾以後，忽然有人敲了她的門。葉璟以為是湯小依忘記帶東西，立即光腳跑過去開門。

  打開門才看到是顧安遠站在門口。他一隻手插在褲袋，顯得休閑又隨意。葉璟心一驚，立即關門將他擋在門外。顧安遠伸了一隻手進來，死死的扣住門板，大力地推開葉璟走了進來，順便反手關上了房門。

  葉璟嚇得退了一步，支支吾吾地問：“顧安遠……你要幹什麽？”

  顧安遠站著沒有說話，靜默幾秒忽然邁開長腿上前兩步，長臂一勾，將瘦小的葉璟整個圈進了懷裡。他的下巴剛好抵著她的頭頂，兩隻手剛好能將她完全環抱住。男人身上的氣息鋪天蓋地壓過來，充盈著葉璟整個的嗅覺器官。

  那擁抱太遙遠，又太陌生。可那熟悉的味道又像從不曾離開過一樣。葉璟像受了驚的小兔子，靠著一點殘存的意志，拚命掙脫著顧安遠的手臂，想要從他懷裡解脫出來。

  顧安遠在她耳邊呼著溫熱的氣息，他低沉的聲音傳來：“就一小會兒……”葉璟全身一麻，不知道如何是好，隻得任由他抱著。

  沒過兩分鍾，顧安遠自己卻放開了她。他深深沉沉朝葉璟望了一眼，什麽話也沒有說，便開門離開了她的房間。

  葉璟呆呆地站在門廊處發了一會兒愣，又光著腳走到床邊躺下來。顧安遠那個擁抱是什麽意思？舊情複燃的意味？背著現女友和前女友相會的刺激？

  如此想著，葉璟便有些心煩意亂。她顧不上窗外的大好美景，隻將自己蜷縮起來，抱著個枕頭開始胡思亂想。

  或許是長時間乘坐飛機的緣故，葉璟確實有些累了。沒過多長時間，她便進入了夢鄉。剛開始的時候，睡得還算安穩。可到後來，竟又做起夢來。

  夢裡的自己很害怕。斷斷續續又夢到從前她發現自己偶爾心理不正常後執意要和顧安遠分手的片斷。夢裡的驚恐比現實中的衝擊更強烈，葉璟像重回到了過去那些甜蜜卻又不得不放手的愛情裡，一次次貪婪地聞著顧安遠身上的淺淡氣息，又一次次地將他推開。

  這一覺，她睡了好幾個小時。最終敵不過心臟的悸動，醒了過來。環顧了一下四周，湯小依還沒有回來。她慢慢坐起來，回憶著剛才夢裡的內容。

  似乎幾年過去了，她對自己也不太明白了。如果說人活著非得有什麽精神支柱的話，顧安遠就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信仰。可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總是覺得害怕。剛剛在一起的時候，這種恐懼感就如影隨形了。直到後來執意離開他，才沒有以前那麽驚恐了。

  在她以為自己已經痊愈的時候，竟然又遇見了他。而當初那強烈的感覺，又像是找到了回家的路一般，沿著時光的軌跡再次侵襲到她的身體。

  她和顧安遠，終究還是不可能的吧。葉璟最終給自己下了這麽個定義，爬了起來準備去淋浴緩解一下緊繃的神經。穿了拖鞋才發現，因為湯富婆來之前堅持不讓她帶衣物，說是到了之後再買新的，以致於現在她連換洗的衣服都沒有。

  葉璟隻得再穿了自己來時穿的球鞋，稍微洗了個臉，然後背了隨身攜帶的小包，去逛附近的服裝店。

  附近倒是有幾家賣衣服首飾的店子，可葉璟光看那招牌就有些不敢走進去。那一排列著的全是湯小依經常念叨的世界奢侈品牌名店。即使她對奢侈品沒有多大的興趣，可是那品牌的名字她倒是記得不少。

  葉璟又朝前走了一會兒，發現前邊已經沒有服裝店了。眼下急著要換，隻得又走了回去。

  她隨便挑了一家款式和品種多的店走了進去。葉璟隨意地欣賞著那些最新款的夏裙。有和善的導購小姐走了過來，詢問葉璟是否需要幫助。

  葉璟擺擺手，用英文回答了導購她只是隨便看看。

  這家店裡裙子的款式相當多。各式各樣，各種顏色應有盡有。可葉璟多年來的習慣是不穿裙子的，無論什麽場合，她總是穿著最簡單款的牛仔褲和球鞋。

  也是，在時不時需要她維修電路，疏通下水道或者修理電腦的時候，若是穿著裙子，確實不怎麽方便。久而久之，自己倒也習慣了起來。

  最終她給自己選擇了兩件淺色襯衫，兩條七分牛仔褲，兩套內衣和幾雙襪子後，便去付帳。

  導購小姐將帳單遞過來的時候，葉璟一下就紅了臉。就這麽幾件衣服……總價竟然要7000多美金。湯小依那個小富婆信誓旦旦說她付帳的，所以葉璟才沒有帶那麽多錢出來。眼下卡裡才四千美金不到，自然是不夠付帳的。

  葉璟羞紅了臉，隻怪自己選衣服的時候看錯了價格。葉璟頓時慌亂，有些支支吾吾地說道：“小姐，不好意思，我不要了……”

  導購小姐已經麻利地打好了包，這時又聽到葉璟說不要了，有些詫異和疑惑地望著她。葉璟正想解釋，只見身邊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男人遞上了自己的卡：“小姐，請刷我的卡，謝謝。”

  “不不不……”葉璟立即搖頭，側頭看過去，……又是顧安遠。

  眼見導購小姐已經迅速刷了顧安遠的信用卡，葉璟隻好唯諾道：“謝謝……我——我會還給你的……”

  顧安遠也大方回答：“好的。”然後簽完字拿起他的卡頭也不回地走了。

  葉璟拿了衣服回到酒店，湯小依正滿面桃花地躺在床上哼著歌。看到葉璟大包小包提進來，她立即奔過來幫忙接著。湯小依看了看袋子裡的帳單，問道：“小璟，我不是說我付錢的嗎？”

  “這是顧安遠付的錢。我……沒有那麽多。”葉璟喃喃地說。湯小依立即跳了起來：“他付的？那我還給他。”

  葉璟沒有吱聲，湯小依在一旁卻是一副欲說還休的模樣。

  “說！”葉璟言簡意賅。

  湯小依這才訕訕地笑道：“小璟，昨天在飛機上，顧安遠把他的外套給你蓋了一晚上……”

  難怪……

  湯小依並沒有發表什麽意見，只是簡單地說出了這個事實。見葉璟有出些神，她又立即換上了嬉皮笑臉和得意洋洋轉移話題道：“小璟，我出去見到了佐藤！我們已經友好分手了！”

  葉璟一驚：“分手？”

  “是啊，”湯小依鄭重地點點頭，“我想過了，我不想嫁到日本去，所以我不會再喜歡他了！”

  葉璟抬起滿是驚恐的臉，弱弱地問：“你們——這也算一段戀愛？”

  湯大師無比高深莫測的點頭：“愛情只有深淺和多少，不分時間的長短。所以不管是經年愛戀，還是露水情緣，那都是愛情。有的人在一起一生，可能都沒有愛情。而有的人只在一起片刻，卻像一生那樣的滿足。”

  “哦——，聽不懂。”葉璟看了她一眼，開始剪著衣服上的吊牌。

  過了一會兒，葉璟換上酒店拖鞋進了浴室。站在蓮蓬頭下，葉璟發現自己最近越來越喜歡東想西想了。而那每一次意遊神馳，都與顧安遠有關。

  她又無端地想起了顧安遠從前送給她的一份生日禮物。

  那是一封寫在紙巾上的情書。一整包清香的紙巾上，顧安遠按順序寫著他對她的愛。其中有一頁，他寫道：“我有一個夢想，也有一個夢。我的夢想是事業有成站在行業之顛。而我的夢，就是你。”

  那一次收到禮物的時候，葉璟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後仔細地折好收起來，舍不得與任何人分享，那是心中的甜美秘密。後來閑聊的時候，顧安遠無意提起，為了那一小包紙巾情書，他整整寫廢掉了十五包，才得以一張一張湊齊起來，做成完整的一份。

  那樣的畫面要如何想象呢。他彎著腰專注地坐在宿舍的書桌前，趁著其他室友都不在的時候，在方形的紙巾一張一張寫上心中的愛意。不斷地寫錯，不斷地戳破，然後一次又一次重新來過。

  愛情並不是非要多少房子，車子和票子。只是再沒了這樣一個人，會為了她收到一份特別的禮物，犧牲自己好幾天的時間。

  如今他的這個夢，應該是醒了吧？

  葉璟裹了浴巾走出來，順便還用毛巾理了理剛剛吹乾的頭髮。栗子色的頭髮微卷，一朵一朵像梨花一般散落在裸露光潔的肩膀上，似有萬種風情。

  這讓湯小依看直了眼：“小璟……你真的，可以嘗試一下裙子。你的腿修長又筆直，穿裙子一定很漂亮。”

  “你不會又要鼓勵我去交男朋友吧？”葉璟調侃著她，眯了眼笑。

  湯小依笑著，沒有答話。

  擦幹了身上的水，葉璟換上了新買的衣服。淺粉色中袖襯衫襯得她的肌膚白皙似雪，配上相同品牌的淺色系七分牛仔褲和白色球鞋，自是屬於葉璟獨特的青春味道。

  葉璟的肚子毫無預兆地響了起來。“哎呀！我還沒有吃午飯呢！”葉璟拉了湯小依的手：“走，陪我去吃飯。”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房門直奔電梯口，按了下行鍵。等了一會，電梯門開了，兩人看到電梯裡的顧安遠正在為“金磚”擦著眼淚，那畫面無比朦朧又曖昧。葉璟稍覺尷尬，就側了頭朝湯小依看著假裝沒看到這一幕。

  湯小依朝顧安遠和顧安遙分別點了頭以示打招呼，就拉了還像個木頭站在那裡的葉璟的手進了電梯。

  “這塊‘金磚’，看起來套路很深嘛！”湯小依率先開口。

  葉璟沒有答話，倒是想起自己以前在顧安遠面前極少有這種悲傷落淚的情況。她總覺得這些一哭二鬧三上吊，都是文藝女生愛玩的把戲。而她把自己定義為務實型，務實型的理科女，是不能這個樣子的。

  那時候因此被湯小依罵過很多次，她總是咬牙切齒地咆哮：“葉小璟！哪個男人喜歡比他還強的悍婦！你就不能至少裝得柔弱一點嗎？”

  裝得柔弱？那她真不會。如果是那樣，顧安遠會擔心的吧？一切讓顧安遠擔心和焦慮的事情，她都不能做。

  酒店的走廊裡，顧安遙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問身邊的人：“不去跟她解釋清楚嗎？”

  顧安遠低頭想了一會兒才回答：“不用，我和她的問題——不是在這裡。你別多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彼時，正在餐廳吃飯的葉璟，面對著好幾樣湯小依特意花高價買的美食，卻覺得有些食之無味了。

  下午，湯小依強迫葉璟一起再去逛逛名品店。葉璟本來想拒絕，卻又不想拂了她的興，隻好一同前往。

  湯小依一進那些店裡，就開始雙眼通紅地血拚。等到兩人逛完街的時候，葉璟手上已經幫她提了不少袋子。

  回到酒店以後，湯小依去洗了個澡，然後換上了才買的Dior裙子，還順便灑了一點她最愛的香水。她在鏡子前轉了兩圈，輕輕抿嘴衝自己一笑，十足的小家碧玉模樣。

  看到湯小依自戀的樣子，葉璟毫不留情的拆穿她：“淑女是裝不來的。”

  果然，湯小依立即氣急敗壞，跳到床上就開始蹦起來：“葉璟！你就不能安撫一下失戀十三次的我脆弱的心靈？”

  “按你的話說——是十四次。”葉璟面無表情地還擊。

  湯小依敗下陣來，斜了葉璟一眼，憤憤地咬咬牙，又繼續欣賞著自己的美麗。

  湯小依也算是個長相非常清秀的女孩子。當然，如果她不開口說話的話，每個初認識她的人，都會認為這是個出身自名門世家或者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她對自己的穿著極為挑剔，總是偏愛修身的及膝長裙，以及各式各樣顏色靚麗的高跟鞋。

  只有葉璟明白，隱藏在這美麗外表下的，是怎樣一顆悶騷的心。她只是在隨時作好結識英俊男人的準備而已。

  在鏡子前轉了老半天，湯小依終於覺得自己的自信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才慢慢換上一雙略微平跟的細帶涼鞋。

  太陽已經開始西斜了。窗外是霞光萬丈白雲環繞的無垠天。從房間的陽台望出去，不遠處的沙灘上已聚集了很多人，熙熙嚷嚷笑鬧聲一片。隱約還可以看到不少人在衝浪，葉璟忽然來了興致，極力邀著湯小依去威基基海灘走一走。

  湯小依也正有此意，於是背了個細帶小皮包，裝了手機房卡現金信用卡等物，隨葉璟一起出了門。

  威基基海灘的景色用湯小依的話來形容就是——美得驚天動地。當你真正置身於那有著涼爽海風的沙灘，踩著細軟的沙子，看著身後被陽光拉得細長的身影時，你才會發現，那種感覺與看到海灘圖案時截然不同。那是一種身心極致的愉悅感，一種可以拋卻所有煩惱的歡樂感觀。

  葉璟和湯小依安靜地在熱鬧段的沙灘區走著，時不時帶著微笑望向那些正在游泳潛水或者衝浪的人群。他們臉上都洋溢著熱情明朗的笑容，似乎沒有任何煩惱。

  逐漸西下的陽光裡，海浪沙灘的椰林下，身材嬌小的葉璟正努力抬了頭朝那椰樹上長滿的果實望著。她獨自一人站在那裡，與周圍穿著比基尼或者沙灘褲的遊客形成鮮明對比。

  湯小依立即拿出手機來，反覆給葉璟的背影和側影拍了好幾張照片。終於，葉璟的脖子仰得有些酸了，才低下頭活動了下頸部。無意間轉過頭，卻見不遠處的簡易條椅上赫然坐著的，正是顧安遠和“金磚”。兩人靠得很近，正認真討論著什麽。

  葉璟的心裡突然一陣悸痛。她慌忙背過身，假裝沒有看到這一幕。湯小依正欣賞著自己剛才拍的照片，自然沒有注意到葉璟這個細微的動作。

  湯小依忽然朝葉璟跑過來，然後隨意拉了個正在散步的女人：“小姐你好！麻煩你幫我和我的朋友拍一張照片好嗎？”

  “什麽？”女人說了日文，有些疑惑地望著湯小依。湯小依一聽不是中國人，立即哈哈傻笑，這一笑讓那個女人更加疑惑了。

  湯小依沒有辦法，隻好衝著葉璟大喊：“小璟過來！是日本人！你跟她說——請她幫我們拍一張合影。”

  葉璟立即走過來，友好地用日文翻譯了湯小依的意思。那名女人微微笑著同意了她們的要求。於是兩人趕忙站在以蔚藍大海為背景的沙灘上，笑眯眯地擺了POSE。

  日本女人將手機還給湯小依，葉璟用日文向她道謝：“小姐，謝謝你！”

  那一位日本女人朝葉璟看了幾秒鍾，忽然用日語對她說：“小姐，雖然你拍照片時在笑，但我能看出來，你並不覺得快樂。”葉璟一愣，正想著女人的意思，又聽到她說：“相信我，我的眼睛絕對不會看錯。祝你快樂。”

  葉璟還沒有來得及問上幾句，那個女人就轉身走了。湯小依聽不懂日語，隻以為她們兩個在說“謝謝”和“不用謝”，也就沒有在意，隻繼續欣賞著自己美美的照片。

  葉璟用微不可聞的聲音歎了一口氣，不再去想那名日本女人的話。她下意識地轉身朝剛才顧安遠的那個方向看過去，卻發現那裡已沒有了他的身影。

  湯小依笑嘻嘻地跑過來喊道：“小璟，我們脫了鞋子光腳踩沙子吧？”

  葉璟點點頭，脫了球鞋提在手裡，和小依一起往前走。湯小依忽然神秘兮兮地說：“小璟，在這樣的時刻，我一定要唱一首歌送給你！”

  葉璟笑眯眯朝她望過去，等著她開金嗓。每次只要湯小依一唱歌，葉璟就能想到一句經典的詩句——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但湯小依又總是自我感覺良好，渾然不覺她自己五音不全聲不在調。

  湯小依一見葉璟滿臉期待的樣子，立刻開始唱了：“晚風輕拂威基基，白浪逐沙灘，也有椰林綴夕陽，還有一片海藍藍……一個腳印是笑語一串，消磨許多時光，直到夜色吞沒我倆，在回家的路上……陽光，海浪，沙灘，仙人掌，還有一位老船長……”

  一首極美的歌曲，偏偏被湯小依唱得慘絕人寰。葉璟也不多說，還是眯了眼朝她微微笑著。湯小依立即將涼鞋丟在沙灘上，兩手牽起裙擺，做了屈膝謝幕的動作。

  兩人繼續走著，葉璟無意間回頭，又被猛然嚇了一大跳，她們身後竟然跟了兩個人，正是皺了眉頭的顧安遠和忍不住笑意的“金磚”。

  看顧安遠那神情就知道……他肯定是聽到湯小依唱歌了。以前還學校時，湯小依就經常帶著她的不知第幾任男友和顧安遠葉璟一起去唱K。湯小依是明顯不在調的麥霸型，每次唱兩個小時下來，都能將人折磨得欲生欲死。可那時候，顧安遠和葉璟正濃情蜜意地戀愛著，也不管這破鑼之音，隻沉浸在二人世界裡卿卿我我。

  顧安遠看到葉璟回頭，簡單地說了三個字：“集合了。”說罷又帶著“金磚”轉身離去。顧安遙終於憋不住放聲大笑起來，一掃之前的陰霾。

  湯小依站在他們背後，死死地轉著仇恨的眼睛，目送著顧安遠和顧安遙的背影，恨不得噴出火來將這兩人燒成灰。

  “他們竟然笑話我？”湯小依一臉不爽。她張了八字腿站著，一手拎一隻涼鞋，恨恨地說著。

  葉璟還是清柔的神色：“小依，你這個樣子，是吸引不到帥哥的哦！”湯小依一驚，立即緊緊閉攏兩腿，換上一副偽淑女的笑容：“葉小姐，走吧。我們要集合了呢！”

  Jim已經在約定的地方等著大家了，看到十二人到齊才說話：“各位團友，歡迎大家來到舉世聞名的歐胡島威基基海灘。這裡的美麗想必大家已經領略過了，那麽我們今天將先在這裡進行我們的海灘日落party，請大家盡情享受！”

  說著，四周的人圍了上來，有些是當地人，有些是亞洲人，也有一些是自助遊的遊客們。

  海灘背後大約二十多米的高空上升起了巨幅的白色幕布，遠處有燈光投影師正調試著機器。周圍的遊客紛紛湧過來，加入到了歡樂的派對中。

  湯小依愛極了這種熱鬧的氣氛，興奮得手舞足蹈。葉璟卻生來不喜鬧，隻安安靜靜地看著海灘上的這一切。她偷偷瞄了眼顧安遠——在這樣的沙灘上還能穿白衣黑褲正裝的，恐怕除了他再無他人了吧！

  偶爾這樣悄悄看一看他，還是會有一些淡淡的愉悅。葉璟收回了視線，望向眼前的人群。她正看著那些來自世界各地歡樂的遊客們時，忽然有一張熟悉的臉在她的面前閃過。

  駝鳥心性的葉璟又有些驚慌起來。

  是那個之前說她不快樂的日本女人。人群中的她顯然也看到了葉璟，於是也大大方方地走過來，說了日語：“你好，又見面了。我叫上野千雪，東京人。你怎麽稱呼？”

  葉璟連忙作了自我介紹：“你好，上野桑，我叫葉璟，來自中國雲市。曾在東京留學三年。”

  “哦？”上野聽說她在東京留學三年，似乎相當有興趣，接著就問：“哪所學院？”

  “東京大學。”葉璟據實以告。

  面前的女人輕笑起來：“葉桑原來是我的師妹呢。不過我已經從東京大學心理學系博士院畢業好幾年了。你是什麽專業？”

  “這個……應用數學……”葉璟知道她報出這個專業，無論是誰都會覺得驚訝。別人總覺得她這樣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兒學習應用數學就像是什麽天文奇觀一樣。

  唯有上野還是表情淡定地回答了一句：“是這樣啊。”完全沒有任何驚訝的神情在裡面，這下倒是葉璟覺得有些驚訝了。

  上野似乎有一雙能洞悉人心靈的眼睛。她敏銳地捕捉到葉璟臉上那一閃而過的的訝異，清清淡淡地說：“我知道東京大學這個專業很少有女生，但並不算太稀奇的事情。”

  葉璟又一驚，這個女人，未免也太厲害了！既然在她面前那麽隱藏不住表情，葉璟也就乾脆坦然起來。

  夜幕已開始降臨。熱情的遊客們自發地圍成幾層的大圈，開始在夏威夷吉他尤克裡裡的旋律下跳起了舞來。

  湯小依熱情高漲地和當地人學著草裙舞，時不時地看一下正與日本女人聊天的葉璟。顧安遠和“金磚”坐在不遠處的條椅上，正欣賞著眼前熱鬧的盛宴。

  葉璟朝迷離燈下的顧安遠望去。他脫掉了皮鞋，左腳踩在軟沙上，右腳正前後摩挲著沙子，看起來無端地讓人覺得溫暖。他的臉上有一絲淺淺的笑容，在那朦朧的夜色裡，柔情似水。

  似乎感受到了葉璟偷窺的目光，顧安遠隔空遙望了過來，準確地對上葉璟的雙眼。葉璟立即回頭，假裝剛才只是無意間瞥向了那邊一樣。

  “介意我對你做一個假設麽？”身邊的上野千雪忽然開口，一副了然於心的表情。

  “啊……什麽？假設？”葉璟喃喃地問。

  “是的。假設。我對你有三點假設，請你聽聽看，是不是如此。第一，我之前說過了，你雖然在笑，但你並不是真的快樂；第二，你常常會無端地覺得慌亂和害怕——從我和你為數不多的溝通中可以看出來；第三——”小野故意停頓了一下，眼神有意無意的掃過剛才葉璟偷瞄的顧安遠一眼，順手用手指了他，“我猜想，你的不快樂、不安和恐懼，都與那個男人有關。”

  順著上野手指的方向，葉璟瞥到還在欣賞表演的顧安遠。她立即回過頭，如臨大敵般地漲紅了臉：“這……上野桑……”

  上野千雪從隨身小包裡掏出張名片，遞給葉璟：“葉桑，我相信，你會聯系我的。”說完便莞爾一笑轉身離去。葉璟在夜幕裡看著那一張名片，上面寫著“高級心理谘詢師——上野千雪”。

  ——竟然被她全部說中了。她的心事，有這麽明顯嗎？

  葉璟仔細地將名片收在褲子的後口袋裡，才慢慢地走到湯小依的身邊去。湯小依套上了不知從哪裡弄來的一條布草裙，正熱情歡笑地隨著遊人轉著圈。看到葉璟過來，湯小依立即熱情地拉過她的手，讓她也加入進來。

  葉璟被大家圍在圈裡，站著半天沒有動。很快她就發現自己影響到了大家的步伐，無奈之下隻好隨著人群一起提腿晃肩起來。

  夜色沙灘上，顧安遠眯著眼鎖定著那個在人群裡跳舞的小女人。懷裡似乎還殘留著她淡淡的香氣。

  顧安遠忽然站了起來，將褲腿一層一層卷起，瞄準了位置就加入了歡暢的人群中。大家各自舉著火紅的布扇或者塑料草團笑著，跳著，並未發現又多了一個人進來。

  葉璟和湯小依正熱火朝天地聊著。湯小依大聲的喊著：“丁滿，你跳得真不錯呀！”

  葉璟笑著回她，“蓬蓬，你也很棒呢！”

  兩個人聊起的是經典動畫電影《獅子王》中的名字，丁滿和蓬蓬的草裙舞一直讓葉璟和湯小依印象深刻。

  一個低沉悅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那我是誰？辛巴嗎？”

  葉璟聽到從背後傳來的聲音，聽出是顧安遠，立即被嚇了一跳。她腿一軟，一個不穩，差點就側倒下來。顧安遠伸了手臂，將搖遙欲墜的人穩穩接住，抱在懷裡。

  熟悉的味道又撲面而來。男人修長有力的手臂緊緊圈著他，絲毫不松手。葉璟的心跳驟然加快，一時呆愣住不知如何是好。慌亂中又想到之前在她房間時，顧安遠那個情深繾綣的擁抱，一張小臉瞬間紅到了脖子。

  顧安遠將她摟著，低聲在她耳邊說：“小葉子，你不是丁滿，你是娜娜。”葉璟站定，趕忙退後一步，眼神開始四處飄忽。顧安遠輕輕微笑，然後才轉身離開。

  他說，她是娜娜，而他是辛巴。意思是，她是屬於他的麽？

  湯小依這時才走到葉璟面前牽起她的手，饒有深意地朝顧安遠的背影看了一眼，才問眼前的人：“小璟，你說顧安遠他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葉璟不說話，只顧著自己走神。她想到上野千雪的話——“你的不快樂、不安和恐懼，都與那個男人有關”。

  是的。她默默地承認。所有這些無法控制的情緒，全部都是來源於顧安遠。幾年前和他戀愛的時候，她就開始恐懼。生怕哪一天，顧安遠會負她然後棄她而去。那一段愛情裡的天平，從來就沒有平衡過吧。

  湯小依有些氣惱她這個樣子。不是因為她忘不了顧安遠，而是她從來都不肯正視自己真實存在的心理問題。

  “走，回去吧。”湯小依拉住葉璟的手，一步步遠離熱鬧，朝酒店的方向走去。葉璟也沒有什麽心情再去欣賞風景，也就任由她牽著走。

  回去的時候，她們路過了酒店附近的一汪水塘，裡面有無數條顏色鮮豔的鯉魚正在燈光的照射下歡快地遊來遊去。葉璟朝那魚看著，忽然對那魚的自在心生羨慕，心裡又有莫名的情愫湧上來。

  ——葉璟。徹底與過去告別吧。你無法治療自己的恐懼，而他的懷抱也早已屬於另外一個人。

  回到酒店的房間以後，葉璟平躺在床上，一句話也不說。湯小依站起來，走到葉璟床邊坐下，晃了晃她的身體，開始咆哮：“葉璟！你準備懦弱到什麽時候？為什麽不肯正視自己的心？”

  聽到湯小依的話，葉璟轉過頭來，突然問：“小依，你說——我是不是應該交個男朋友了？”

  湯小依立刻站好，溫柔地回答道：“只有開始新的戀愛才能讓舊情人，你看我……”

  葉璟知道她又要開始炫耀自己的愛情史了，趕忙坐起來穿上拖鞋，輕聲說道：“……我去看會兒風景。”

  湯小依還沉浸在自己對前十四任的幻想裡，不去管葉璟。等她回過神來時，葉璟正坐在陽台的椅子上出神的望著遠處燈火輝煌的沙灘。

  剛才顧安遠那一聲“小葉子”余音在耳，停不下來。以前他總愛這樣叫她，小葉子，小葉子。仿佛她真的就是一片需要保護的嬌弱葉子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