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偽裝(1)
我放手
我讓座
假灑脫
誰懂我多麽不舍得
太愛了
所以我
沒有哭
沒有說
——孫燕姿《我懷念的》
我喜歡上一條好貴的格子裙,你說,你要買給我。
我喜歡上一個漂亮的馬克杯,你說,生日送給我。
我喜歡上一款新上市的手機,你說,等你賺錢了買給我。
我喜歡上了別人,你在日光下背過身去,第一次沒有回答我。
為你一人,四海潮生
2009年8月初,我去了上海。
台風天,體育館的孫燕姿演唱會卻盛況空前。我披著雨衣舉著在門口買來的望遠鏡,坐在台下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聽燕姿和全場姿迷合唱《我懷念的》。
我問為什麽那女孩傳簡訊給我
而你為什麽不解釋低著頭沉默
我該相信你很愛我不願意敷衍我
還是明白你已不想挽回什麽
淡淡的歌詞,卻仿佛一段場景回播。我在無數熒光棒閃爍之下想起你,四處張望,卻不見你的背影。
顧潮生,我隻想告訴你,我並沒忘記我們的約定。
2004年夏天的尾巴上,我初中畢業,升入高一,遇見你。而從那個夏天起,我便知道,你喜歡我,而我,始終心高氣傲,心裡容不下一個你。
你是班裡成績頂呱呱的學習委員,而我只是個小小的美術課代表,每次美術課都只會無聊地趴在桌上剪喜字,然後樂滋滋地送給你。
你也總是笑眯眯地當寶貝一般收好,還把抽屜裡的冰紅茶送給我喝。
你是我高中時代的第一任同桌,也是我唯一一個專屬垃圾簍。
你記得我的偶像,你記得我買過的專輯,你記得我感冒發燒隻肯打針從不願意吃藥,你還知道我偷偷畫了兩個大紅色的指甲。這不算什麽。可你竟願意啃我吃剩的麵包,願意幫我把髒亂的課桌重新整理,願意替我無條件跑腿,還接受我亂七八糟的美術作品,大聲稱讚不已。
這些都是那年的你的標志性特征,你剃著短短的平頭,清瘦清瘦的高個子,眼睛卻咕嚕咕嚕的,很有神。
但這些,卻都構成不了我喜歡上你的原因。
所以即使你只差昭告天下“我喜歡蔣月光”,我依然對你慢熱不已,我欺負你,指使你,生氣時還要朝你大吼幾句。那年我最喜歡的那個叫孫燕姿的姑娘來湖南開歌友會,我還騙走了你的一百塊大洋說要當路費,可是最終我也沒能找到門路混進去。
你彼時信誓旦旦對我承諾說,只要她下次開個唱,你一定會赴湯蹈火帶我去。
我想那時的你始終不知道,我在偷偷喜歡著另外的一個人。一個和你一樣清瘦的男生,我喜歡他,就像你喜歡我那樣癡迷。
他在學校門口的小書店裡做兼職,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我從來不敢跟蹤他,不敢和他多搭訕一句,甚至不敢問他的名字。不像你,面對我,總是大大咧咧表白心意。
我頂多就是在他的小書店裡定期買雜志,每次讓他幫我留著當月的《讀者》《青年文摘》,然後特意晚幾天去拿,讓他記住我,也讓他能多想起我的樣子。
其余的時間裡,我的身邊總是跟著一個你。
你從來不知道我的秘密,那是因為我不會莽撞地帶你去那家店裡,不會讓我喜歡的男生看到你和我在一起。
你大張旗鼓地送我的那條200多塊的棉布裙,被我輕飄飄地穿著去了書店裡,也是在那一天,我聽到那個男孩對我說,留下電話吧,以後書到了,我打給你。
我們終於交換了姓名。
我知道了他姓許,單名是一個澤字。
顧潮生,那時我才想起,我應該要感謝你,你送我的裙子,帶給我幸運。
我興高采烈地去學校找你,卻又要壓抑著自己不能對你吐露一切的心情。你愣愣地問我怎麽了,我說,我請你吃飯吧。
我想那時你心裡一定有千萬個問號,可這並不影響你立刻愉快地說“好”。你拉起我直奔校外的小餐館,點了一份蒜苗炒肉,一份青椒炒蛋,然後說,兩盤,我們每人分一半。
都是我最喜歡的菜,我當然不會拒絕你。
你第十二次誇我穿這條裙子很漂亮,可是這一次,我忽然特別開心,興致高昂地要了兩罐啤酒,和你乾杯。
我猜那一次,你一定以為我突然對你回心轉意。
而如果,後來我沒有遇上許澤,也許也不會先教你開心,又教你歎氣。啤酒才剛打開,我便瞥見餐館門口熟悉的身影。
許澤遠遠地就望見我,大聲叫我的名字,蔣月光,你也在啊。
我點點頭,招呼他過來一起坐。你看我一眼,我匆忙回你一句,我朋友,拿張凳子。你就又笑眯眯地從一旁扯出一張木椅。
青椒炒蛋,我正準備點!許澤開心地笑著坐下,仿佛早已和我是老朋友,熟稔地拿起筷子嘗了一口。
隨後他指著你,要問我的話還沒出口,就被我堵回去。
我們經常一起來吃飯。我說,言下之意是我們僅僅是一起來吃個飯的朋友而已。而這意味我想連他都聽懂,你更是不在話下。
你沒有說什麽,只是嘴角的笑容僵了僵,但還是衝他禮貌地點點頭。
那頓飯便莫名成了許澤請客。
而你,飛快地扒完了碗裡的飯,故意看看掛鍾上的時間,然後借口作業還沒寫完,溜走了。
我和許澤聊了很久,從每月常看的雜志小說到學校再到年級趣事。我才知道,許澤比我和你都要高一級,他兼職的書店原來是他自己家開的,所以沒課的時間裡,他都會去幫忙。
臨走的時候,許澤笑著跟我說,以後雜志可以過來拿我的看!
我歡樂地想,這至少代表我們已經成了不錯的朋友。你看,顧潮生,我不用像你那樣黏人,一樣可以和他相識。
可是後來我卻發覺,我錯了。
我以為我再去學校,你還會像以前一樣湊上來問我那個男生是誰,是不是你的情敵。你甚至會質問我為什麽對他比對你還好。這是以前的你的一貫作風啊,可是這一次,顧潮生,你整整一個下午都沒有來主動和我說話。
我終於忍不住做賊心虛地想,難道是我表現太過分,讓你看出了端倪?
可我還沒來得及花更多時間關心你的心情,許澤的短信就來了。他約我在書店見面,我聽話地一放學就跑了去。他捧著一個黑色的禮品盒,走過來拉起我就向外走。我分明感覺到他是刻意避開了我的手,握緊我的手腕,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地方。
我們最後停在了中心公園的噴泉正中心。
我張望四周,人並不多,雖然已經是放學時間,可是許澤的步子非常快,將其他人統統甩在了身後。
他說,你看這個。
說著把盒子霸道地塞在我手裡。
我以為是項鏈或者手表之類的配飾,欣喜著打開,看到的卻是另一層更教我驚喜的禮物。是孫燕姿剛上市的新專輯《Stefanie》。
我開心地抱緊了它,舍不得拆開,望著許澤帶笑的面容,我竟忽然有點兒不知所措。
這時,四周卻忽然高高地濺起了水花。是公園裡的噴泉開了,而我和他,此時剛好置身於整個噴泉的中心,水花將我們圍在裡面,沒有人能看到我們的臉,浪漫得像在拍攝一出偶像劇。許澤忽然不客氣地把我攬進了他懷裡。
我來不及做出反應,只聽他在耳畔輕輕地說,我喜歡你,蔣月光,我喜歡你。
整個城市的星星都亮了。
顧潮生,我便忘記了你才是一路追隨我的星光。
許澤沒有再說話,我也沒有出聲,任由自己的頭埋在他胸前聽他的心跳。過了一會兒,噴泉還沒有降,他的電話卻響了。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按了掛斷,扭頭匆匆對我說,小月,我有事要先走。
我站直身子,有些呆呆地望著他。
他又補充說,你乖乖回家去,我等你的答案。
說完他轉身離開,而噴泉也在這時乖乖停了下來。我望著許澤匆忙離開的背影,心裡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甜蜜。
我傻乎乎地輕輕捧了捧自己的臉,開始跑向家的方向。
那是一個星期五的晚上。
我一直放任自己沒有看書沒有寫練習冊,把CD機開到最大聲,在聽許澤送我的專輯。“聽旁邊的他好瀟灑/聽某個對答有尷尬/聽新的留話事情變啦/聽愛的表達會牽掛/”
每一首歌,都能讓我牽強地想起他。
很晚很晚,我忘記關掉CD,在音樂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找你。
你看到我主動出現,在我意料之中沒有再生氣,反倒是湊上來問我,怎麽不上學的時間也惦記著你。
我氣呼呼地“哼”一聲,你這才滿意地笑起來。
顧潮生,陪我逛街吧。我深呼吸之後,大聲宣布。
你一臉故作驚悚,卻還是很夠意思地答應。我便轉身快步走在了前頭,假裝聽不到你問我要去哪裡,要買些什麽東西。
我如何會告訴你,我要去選禮物送給許澤。
我如何會告訴你,我要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
我如何會告訴你,對於即將到來的約會,我有多在意。
我看中謎底的一條格子裙,明黃色的格紋配上紗質的底襯,比你送我的那條還要貴。你非要把我的拖進試衣間,勒令我試了看看。
我乖乖穿上它,小心翼翼推開試衣間的門,露出一顆小腦袋。你跑過來,興高采烈地稱讚說好漂亮,我卻忽然不好意思了,縮回去,飛快地換回自己的衣服。
出來時,你已經替我埋了單。
400多塊的裙子,你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你拎著它笑著朝我走來,隻說了簡簡單單兩個字,送你。
顧潮生,你一定以為我感動得要為你上天入地,或是我要像那些喜歡你的小女生一般撲進你懷裡。可是當我回想起彼時的自己,我卻發覺我僅僅是理所當然地接過它,一句單薄的“謝啦”就敷衍過去。
你眼裡的星光一下就落了地。
可你卻沒不開心,你說我就應該這樣不客氣,我們的關系實際連“謝謝”都是多余。我“嗯嗯”地點頭,隨後又拉著你一路跑向了禮品店。
選了一圈,我把目標最終鎖定在一隻圖案簡單的紅白格馬克杯。你在一旁感歎說,小月你也太迷格子了吧。我反問你,難道不漂亮嗎?你立刻一口一個“太好看了”回應得我笑眯眯的。
我想,買一個送給許澤,再買一個送給自己。
當然,我還沒來得及將這些告訴你,卻聽到你得意地朝我揚起嘴角,過兩天就是你生日了,到時候我送你啊!
望著你,我終於忍不住心下一緊。
便宜死了,我才不要你送我。我說著白你一眼,豪氣地掏錢嘩嘩買下兩個。你一愣,問我為什麽不選兩個顏色換著用,省得分不清。我頓了頓,又假裝理直氣壯地說,我就喜歡紅色。
好,好。你說。
你不知道杯子代表一輩子,是那時的女生都想送給男生的禮物,其實買的只是一個寓意,和杯子本身沒關系。
而我,不過是想和許澤有相同的“一輩子”,還執迷地告訴自己,相同的顏色便是相同的人生際遇。
顧潮生,我總是想,如果那時你知道這些,不知道是會笑我傻,還是會撇下我偷偷去傷心?
我們路過手機城,門口有人發宣傳單,我接過來就隨便看了看上面的款式。你把頭伸了過來,指著上面最新款的索愛手機問我喜歡不喜歡,我說還不錯啊,有橙色呢。然後我又誇張地指著那個驚人的四位數對你張牙舞爪,直到聽你說,沒關系,以後我賺錢了買給小月啊。
我想,那一刻,我總有那麽一點點的……感動吧。
也許,不是感動;也許,是別的什麽。
在心底那塊柔軟的地方,劃開了一個小小的圈。
我不願再對你說謊。
顧潮生。我站在你身後,半天沒有再走向前,我叫住了你。
你扭頭一臉疑惑地望著我,那張臉上在乾淨的天色下,閃著淡淡的光暈。我不會忘記。
顧潮生,我喜歡的不是你。我這樣對你說。
隨後我看到你愣愣地站在原地,原本正要往口袋裡插著擺酷的雙手猛地垂下來,你不發一言,仿佛在等我說下一句,證實你的聽力其實沒有問題。
我便繼續說,顧潮生,麻煩你來陪我選禮物給他,對不起,我不想騙你。
這時你已經把眼光輕輕落在了別處。
顧潮生,你是我最好的……
我終究沒有說完,你已轉過身,步伐不快不慢,卻一步一步篤定地走出我的視線。我想起一首歌的最後一句,最終話的最終場景,女孩眼中,他的背影。
我依然穿著你送我的格子裙去見許澤,許澤說我穿裙子很漂亮,還叫我以後少穿牛仔褲。我送他杯子的時候,他笑著問我說,漱口杯嗎?
我總覺得他笑起來有種魔力。
我和你依然同桌,可是你卻不再在課上捅我的胳膊和我講小話,不再在課本的側邊寫字條給我看,不再在我課桌裡偷偷塞零食。而我,也不好意思再把剪壞了的喜字送你了。
我們變得好少講話。
而時間的鍾也越走越慢,半個月好容易才過去,我甚至慢慢地覺得,你大概再也不會理我了。你連朋友也不願意繼續和我做。
直到那天清早我來學校,你一臉得意地蹺著腿坐在課桌上,看到我,你立刻招招手,笑著叫我的名字。
若不是班裡只有我一個人叫蔣月光,我大概會以為我真的看錯了。你怎麽會喊我?
我走過去,你揚起手裡的一張信紙在我眼前晃了晃,說,看,我的!
我順手接過來,看第一行便明白了一切。
那是一封落款“鍾美美”的信箋,淡粉色的信紙,清秀的字跡,上面還畫著一個心形的帶翅膀的信封。你樂滋滋地在一旁問我說,吃醋了?
我狠狠地一腳向你的白球鞋踩去。
你疼得牙一齜,卻笑得更大聲了,你說,這樣一來就算我們扯平了。你繼續喜歡別人,我也有……你恰到好處地收住了話尾。
晨讀鈴響,我乖乖坐下,腦海中卻忍不住一再回播起你沒說完的那句話。
是……你“喜歡的人”嗎?
我搖搖頭,怎麽可能,你喜歡的人,那不是我嘛。
我恍然明白過來,你不過是為著要與我和好,而費心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顧潮生,我卻不能明白,那時的自己為何全然不懂得。
不懂得收藏,不懂得擁有。
你還是對我挺不錯的。
只是,沒有再跟我表白過。
以前常掛在嘴邊的各種對我好的話,你也沒有再說。
你送我一隻棕毛小狗,只因為我隨口說如果能養條小狗和我住一間房也不錯。你就笑嘻嘻地逗我說,讓它代替你陪著我。
我白你一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