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倔強(4)
自習進行到一半,蔣薇忽然被同桌笑嘻嘻地戳了戳胳膊,對方一臉八卦地問她,你跟周沐陽……什麽?蔣薇一驚。
大家都在傳啊,你還不知道嗎?同桌神神秘秘,聽說他給你寫了道歉信,上面還說“薇薇,你別生我的氣了,隨便你怎麽罰我都行”這種……我沒有看到什麽信啊。蔣薇本能地辯解,她確實什麽都沒收到,這是怎麽一回事。
你別裝了,嘖嘖。同桌隨手做了個“懶得和你說”的動作,就又繼續寫作業去了。隻留下蔣薇還在腦海中努力拚湊剛才那些話。周沐陽的信?她下意識地扭頭去看周沐陽,不敢出聲地比畫著問他,你給我寫了信嗎?
周沐陽點點頭,你看了嗎?
蔣薇隻覺得腦子裡轟然一聲,她無法想象周沐陽在信裡寫了一些什麽,但現在全班的同學都知道了,恐怕現在她的暗戀完全不是什麽秘密了吧,她根本沒辦法再繼續思考,想到四周的同學可能私底下都正在議論她,她就覺得自己丟臉丟到簡直人神共憤。
周沐陽大概察覺到她臉色很差,就給她發了條短信,你怎麽了?
我根本沒收到你的什麽信,但是現在全班都在傳我們倆的事。蔣薇感覺自己按短信的手都在抖,她不想被全世界嘲笑,可是現在偏偏全世界都知道。
周沐陽過了很久才回復,對不起,我放在你桌上的,可能被別人拿走了。我沒想到會這樣的。
十分鍾後,周沐陽收到了蔣薇最後一條短信,不用了,拜托你,以後都不要再找我。
他想了很久,回了一個,好的。
後來半年多,不知道是蔣薇太有骨氣,還是周沐陽太說話算話,總之他再也沒有主動找她。即使輪到收作業,都是路過她的座位時,她已經早早地寫好,把作業簿放在課桌右上角等他來拿。
她有時候也會後悔自己曾撂過的狠話。
但好在高考在即,她又會催眠自己,等到去念大學,一切就都會好了。
也許到那時,這些曾經耿耿於懷的玩笑才可能真正過去。
高考過後填報志願的那天,蔣薇喊三三幫她輾轉問到了周沐陽打算報的C大,認真地依照寫好。
陸然前些天還來問我你打算考哪裡,我還跟他說A大,三三八卦地說,你以前不是說死都要擠進A大的嗎,現在為了……蔣薇趕忙比了一個“噓”的手勢,你小聲點兒。
她也說不清為什麽,雖然一直和他賭氣,但其實很大一部分都是因為自尊心太強吧,不想被同學指指點點,也不知道怎麽去低頭跟他示好。
可是,真的不想從此就和他天各一方。
她們兩個把志願表寫好,老師還沒來收表格,三三提議出去走走,畢竟以後就很少回來學校了。出門的時候正好碰上周沐陽進來,她尷尬地低下頭,快步離開。
走到樓道拐角再回頭的時候,周沐陽的黑T恤已經看不到了。她忽然矯情地想哭。因為自己的驕傲,她和他已經錯過太久太久,她多希望兩個月以後,一切能再來過。
可惜她沒有想到,此刻周沐陽剛進教室就被陸然喊住。
蔣薇準備報A大。陸然簡潔明了,你還喜歡她吧。
周沐陽一怔,陸然已經轉身走了,良久,他終於掏出圓珠筆,在第一志願上寫下A大的全稱。
兩個月後,蔣薇在火車站碰到周沐陽,他鼓起勇氣走上前,笑著跟她打招呼,看到她的行李,他說你怎麽這麽早開學啊。蔣薇說是啊,C大一直都開學比較早啊,好學校都是這樣的嘛。她笑道。
說完兩個人都愣住了。
你報的什麽學校啊。蔣薇小心翼翼地問。
你報的不是A大嗎?周沐陽反問,陸然特地跑來告訴我的,我以為你……此刻蔣薇的耳畔,只有呼呼的風聲。她緊緊抓住行李箱的把手,她覺得下一秒,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可惜最讓她難過的,還不是這裡。而是周沐陽緊接著忽然笑了,他說,你還記得嗎,我剛認識你的時候有一次班會,大家也是玩真心話,輪到你的時候你說如果你遇見了喜歡的人,你死都不會去告白,如果敢告白肯定是因為不喜歡那個人所以才可以開開玩笑。我猜你已經忘了?可我當時就記住了,我以為是真的。
周沐陽深深吸了一口氣,蔣薇看到他眼圈紅了,他繼續說,所以你來跟我說……你說你喜歡我的時候,我當時隻覺得你在開玩笑,真的,我甚至覺得這已經足以表示你完全不喜歡我,對我沒有一點點感覺。所以我才想到拿那句話去反擊。
我聽陸然說你要報A大,所以我也報了。說起來也可笑,我本來也打算考C大的,沒想到我主動換志願,反而離你遠了。如果我當時堅持一下……周沐陽似乎說不下去了,好了,不早了,你快進站吧,今天我本來是來送我表哥的,沒想到這麽巧碰見你,剛才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我只是怕我不說的話,以後都沒有機會說了。
整個過程中,蔣薇一直認真地聽著,但是她始終都沒有接話,更強迫自己不許哭。這時候周沐陽輕輕拍了拍她的頭,他說,快進去吧。
她張張嘴,想說些什麽,可喉嚨整個都是澀的,她怕一出聲就會真的暴露。
到底要不要告訴他,其實她報C大也是因為他。
她猶豫不決中,卻已經被周沐陽推搡著進了候車室,她迷迷糊糊地一路往前走,回頭看他的時候,他正微笑著對她揮手,很用力很用力的樣子,他說,拜拜。
轉過身不再看他,她的眼淚終於決堤。大學四年實在太長,她和他又是南北殊途的距離,她實在沒有勇氣在這個時候對他說,我們重新在一起。
2012年的夏天,暑假,周沐陽回家的時候剛好在咖啡店碰到陸然。陸然身邊是個嬌小的女生,但不是蔣薇。
周沐陽很驚訝地過去跟他打招呼,陸然似乎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
我在C大,和蔣薇在一個系。不過她上個月剛答應了籃球社社長的追求,陸然過來搭著周沐陽的肩,我和你,始終都沒份兒的。
那天去找你之前,其實我看了蔣薇的志願表,寫的是C大,不過我真的沒辦法偉大到要去撮合你們兩個。他說著突然笑了,所以我故意騙你說她要去A大。
你不應該相信我,根本沒有人真的零心機。陸然說。
周沐陽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樣出的咖啡廳,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那個他一直暗戀的女生,在風很大的頂樓緊閉著雙眼對他說“我喜歡你很久了”的樣子,隻覺得心口很悶,隱隱作痛。
他錯過了那一天,就再也沒有機會牽她的手了。而那個輕飄飄的、短暫擁抱的溫度,他幾乎已經想不起來。
而咖啡廳裡正和新女友喝著卡布奇諾的陸然,嘴角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其實蔣薇根本沒有什麽新男友,只不過是一再拒絕了他的追求。
我說過你不應該相信我的。
例如我直視你的眼神
與她不同
我走過你身邊的角度
與她不同
我開口跟你說話的時機
與她不同
我用的詞匯艱澀
與她不同
——艾怡良《我不知道愛是什麽》
沒有美麗,她其實等於什麽都沒有。她永遠記得那封情書上他利落的字跡,他誇讚心儀的女生說,你真漂亮。
她從未得到這樣的讚許,哪來資格憧憬他的中意。
給阿寶讀一首情詩
冬天的夜晚,阿寶抱著暖水袋在逛微博。手機忽然響,她伸手拿過來瞧,上面顯示的名字好陌生,她甚至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認識這麽一個人。好半天,才幡然醒悟。竟是很久很久前,她給陳信設置的代稱。
當時只是單純地不想在手機上再看到他的名字,但他的號碼她卻又不舍刪去。這才想了這個辦法。
在她出神的這會兒時間裡,鈴聲已經響了一個來回,又從頭開始唱了。她趕緊按下接聽,把耳朵湊到聽筒旁,一時間卻不知道第一句問候,該說什麽。
陳信熟悉的聲音從另一端傳來,阿寶……
他隻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就哽咽得沒了下文。她心下一沉,聽得出他剛哭過,似乎明白了什麽,輕聲問他,怎麽了?
分手了,我和她分手了。陳信的聲音散發著濃濃的潮濕感覺。阿寶聽著,心都縮緊。她壓低聲音,生怕他察覺什麽,隻努力鎮定假裝對他數落,別難過了,你再難過她也不會心疼你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現在這樣都是你寵的。
陳信的聲音明顯頓了一下,接著突然抑製不住地哭出了聲。她想安慰,不知怎麽安慰;想索性罵他一頓,又實在狠不下心。隻好就這麽安靜地陪著他。過了三五分鍾,他忽然急急地道,等等,她給我打電話了。阿寶,我先不和你說了啊。
話音剛落,阿寶就感覺耳邊再沒了響動,整個世界霎時間寂靜無聲。她想到他此刻淚眼蒙矓的面孔,再想想他們相識的這許多年,她從未聽過他哭。
她見過他開懷,見過他傷悲,見過他唱歌,見過他喝醉,卻從未見過他掉眼淚。
他不知道,此刻她也很想哭。她寧願這時候失去愛情的是她自己,不過,反正她也從未得到過,更沒機會嘗試什麽失去。
她聽過一首很哀傷的歌,是這樣唱的。
你和我現在是朋友,你那麽好,卻只能做朋友。
高中的時候,阿寶跟陳信同桌。陳信當時剛看中隔壁班的某女生,跟一票兄弟商量著要怎麽下手。阿寶坐在他身邊,即使懶得聽不想聽,也總能知道許多。
後來終於有次,他們在為誰去送情書而傷腦筋地推三阻四時,阿寶樂於助人地望了可憐巴巴的陳信一眼,輕描淡寫道,乾脆我幫你送。
一群男生同時一怔,而後趕緊拚命答應,生怕阿寶反悔似的,把寫好的情書塞到她手。叮囑她,一定要幫忙多誇陳信幾句。
她捏著信就出了教室,站在隔壁班門口,找了個看上去比較好說話的同學,問他,傅湘坐哪兒。
對方朝裡環顧一圈,回頭答道,她不在座位,你先過去等等吧。說完指了一個方位給她。
阿寶就在那段無聊的等人時光裡,拆開了手裡本就不曾密封過的信箋。內容簡短,只寫著,你真漂亮,能做我女朋友嗎?
後來阿寶和陳信的關系逐漸升溫,兩個人可以在沒人作陪的情人節相約去散步,你聊電影我聽你唱歌,無話不說。
她從一開始的坦蕩蕩,到後來不自覺地對他欣賞。在那麽長的時光裡,阿寶的心中始終無法忘懷的,竟然是這封簡短的情書。
她無法忘記他對喜歡的女生真心的讚美,你真漂亮。
她多麽希望有一天,他也會對她淡淡一句誇獎,哪怕只因為她穿了一條新買的連衣裙,或者她特地換了新髮型。
她做這些,只因期待聽到他也對她說,你真漂亮。
但這麽多年,這心願卻無從實現。
就因為從未得到他的誇讚,當陳信開玩笑問她,你怎麽不談戀愛啊?她才垂下頭,很小聲地咕噥了一句,沒有人會喜歡我的,我這麽醜。
直到很久後,阿寶都沒問過陳信,傅湘的答案。
那次快到上課時間了,傅湘還沒回座位,她則細心地看了一眼黑板右側的課程表,把信夾在了下一節課傅湘會用到的英語書裡。做完這些,她轉身出了教室。
很長一段時間裡,這段戀情都沒什麽進展。阿寶卻因為這次相助,而和陳信的關系往前邁進了一大步。一天到晚有事沒事地就把兩顆頭湊在一起閑聊。阿寶每天都帶飯,所以課桌上會有一個巨型保溫桶,剛好用來順利遮擋老師的視線。
她有一次忘了帶歷史書,上課前才忽然察覺的,就跟陳信抱怨說這可怎麽辦。陳信飛快地看了一眼時間,利索地說,我去借!
說著就衝出教室,跑到隔壁班幫她搞來了一本皺巴巴的歷史課本。
一看就是男生用的。阿寶這麽想著,隨後趕緊鄙視了自己,這有什麽好在意的……就算是女生……也沒什麽吧。
那天回家,洗臉的時候她一抬頭,就看到鏡子裡傻笑的自己。寫作業的中途好幾次都停了筆,想到陳信,又吃吃地笑。
她把書包抱過來,對照第二天的課程表整理。想了好久,還是把已經放在包裡的英語書抽了出去。
第二天陳信果然又自告奮勇去幫她借書了,但不巧的是,隔壁班也是英語課。他回教室,眉頭皺成一個川字,跟她攤攤手。
她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心裡嘲笑自己,又不敢透露一丁點兒前因後果給陳信。好在他忽然想通了似的,朝她微笑,沒借到就我們倆共用啊!
那個笑容,特別燦爛,特別好看。在阿寶的心頭似有一隻活蹦亂跳的小白兔。
上課的時候,她努力地把頭挨得和他近一些,再近一些,然後心頭的小兔子就跳得更歡了。
她忍不住得寸進尺,天冷的時候蹭他的外套,非要借了穿回家;下雨天,她總不記得帶傘,陳信望著她可憐巴巴的模樣,就會大義凜然說,算了,用我的吧。
阿寶望著他單薄的衣服,覺得自己挺過分的。但這些畫面,卻甜蜜了她的整顆心。想到愛情的神聖,想到自己正在努力靠攏這神聖,她想,這沒有什麽錯。
阿寶從沒想過,傅湘這個名字,還會出現在她的世界。
這個星期照例座位滾動,她和陳信難得地被分在了第一組和第八組,分別在教室的兩邊靠窗。她和他打了個招呼,說,我待會兒給你寫字條啊。
好啊。陳信笑著答應。
她就找了個卡通的抄寫本,正面是寫得滿滿的物理筆記,她從反面的第一行開始寫給陳信。無非也就是一來一去的一些閑聊,從最近新出的好歌到最近好看的小說,沒什麽不能拿來展開的話題。
一堂課下來,能寫上滿滿好幾頁紙。這個調換了座位的星期,她和他寫的字條一直寫完了兩本手抄本。
她從沒覺得和他有那麽多說不完的話。
星期五的最後一節課,她和他在新開的第三本上寫寫畫畫,照例飛鴿傳書。卻被突然襲擊的任課老師撞了個正著。放學前,班主任果然來找麻煩。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問道,今天下午都有誰上課傳字條了,站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