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卑微(2)
依然會和溫瀾一起去學校,或者在放學以後一同逃過家長的搜查躲在網吧,依然在休息日和她一起逛街,依然在溫瀾傾心的某某某生日時陪她去選禮物。大雪天,他也陪她在男生的樓下等了整整一小時。
顧潮生生日的那個月,溫瀾準備的禮物是一個透明的玻璃瓶。
她在所有人的禮物都送過了以後,在一同回家的公交車上把禮物塞進他拎著的塑料袋裡。顧潮生要拆開看,她不許,堅持要他回家再拆。
他就笑她,又不是表白的,那麽神秘乾嗎?
她就說,怎麽不是表白啊,就是表白的。
說著說著就下了車,接著便是向左走向右走。
而那個瓶子裡,事實上裝了滿滿的各種各樣的串珠。是溫瀾流連在太多小店裡一一選來的,每一顆上,都有著他曾經喜歡過的、並且現在依然深深藏在心裡的那個女孩的名字的縮寫字母。
當然不是林西遙。
這應該可以算作是只有溫瀾一個人知道的,他的秘密。
可是她也知道,一定會有其他女孩的禮物更特別,而他不可能切身體會到她是怎樣去一顆顆找來那些串珠的用心。
當然,事實上,被他當作玩笑,才是她的最終目的。她不想他猜透自己的心,所以才送了這樣一份雙保險的禮物,即使他察覺到她的用心,她也只需要笑著說一句“看,我多了解你”。
有誰會覺得,暗戀自己的女生要把情敵的名字當成禮物送給自己呢?
可偏偏就有這樣一個傻女孩,她的心願很小很小,隻想這個自己用心喜歡的男生能夠一直保存著一樣和她有關的物什不丟棄。
在往後的那些時光中,即使他們之間已經盡是距離,但依然,有著這樣一個可供回憶的東西。當她想象著他房間的擺設,她會確信,總有那麽一個角落,會收著她送的禮物,隨著時光一路蒙塵。
高中畢業那年,顧潮生和林西遙已經不再是“試試在一起”,而是彼此感情好到分都分不開了。溫瀾記得臨近畢業的某個晚上,顧潮生給她打過一個電話。將近凌晨1點,她接起來,卻只聽到顧潮生在那邊啞著叫了一聲她的名字,隨後就是低低的哭泣。
那個電話足足打了半小時之久。
整個過程卻都只是顧潮生的哭泣,他什麽也不說,她就什麽也不問,只是陪著他哭夠了,她說,你早點兒休息吧,沒事的。
他卻什麽都沒有回答,就掛斷了電話。
溫瀾不知道那個晚上的顧潮生後來是否因為疲憊而沉沉睡去,可是她自己卻始終睡不著,一直那樣發呆到了天明。
不用他說她也知道,林西遙,終於成功佔據了顧潮生心裡的那個位置。
溫瀾的心裡悄悄升起了一絲酸意。她有時忍不住要去假設,假設那個許多天以前的傍晚,對他告白的是自己,是否他也會願意給她一個機會呢?
但她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他絕對不會。
有時她真希望自己不要那麽固執,不要那麽堅持,不要那麽理智。如果她願意去相信,只要擁有勇氣就可以戰勝愛情,那麽上帝是否就會替她安排好另一場際遇?
這世上沒有一定。
畢業後的兩個月,溫瀾都沒有聯系顧潮生,聽關系不錯的同學說,他和林西遙已經分手。也聽說是他提出來,甚至沒給她原因。
夏天快要完結時,顧潮生開始頻繁來找溫瀾,約她一起逛街,在炎熱的日光炙烤下,他遞給她買好的冰激凌,一人一支。
他們一起去逛精品店,她看中一個錢包,問他的意見,他說,還不錯啊挺好的,她就毫不猶豫地去付了錢。只因為在心裡覺得,這是他給的建議,她就願意聽。
顧潮生說,好久都沒有和你一起逛街了。
溫瀾淡淡地笑一笑,是啊,你那麽忙,見色忘友。
顧潮生就不再吱聲。
直到後來兩人躲進網吧,吹著空調涼颼颼的風,顧潮生說,溫瀾,你不是有個blog嗎?教我也建一個吧。
溫瀾就拉一張椅子坐下,指導顧潮生在她身旁報出用戶名、密碼,以及一系列的信息。她幫他編輯好模板,這才起身換了一台電腦,登錄自己的blog。
一段時間過後,溫瀾說,我加你的鏈接吧。
好啊,顧潮生說,我剛寫好日志。
他的聲音倒也聽不出什麽傷感來,只是溫瀾點進去以後,才看到他的日志裡滿滿的都是關於林西遙。他的遺憾,他的不甘,他的不願重蹈覆轍,哪怕只是寥寥幾句,不曾寫出具體的事件,也能讓溫瀾看得一陣陣難過。
她想起自己總是這樣,能夠清楚地記得他不吃香菜不吃芹菜不吃韭菜,甚至因為他,她也不再碰這些食物。溫瀾記得有一次他們一群朋友一起去吃涼面,老板問要不要香菜的時候溫瀾忍不住大喊,有兩份不要!顧潮生就在一旁愣愣地問,你怎麽知道我不吃香菜?溫瀾心虛地不看他,隻說,那當然。
她記得他的喜好,知道他開心與不快時的表情與原因。
她能夠陪著他,卻不能給他安慰。
大學開學前夕,顧潮生去車站給她送行,他拎著她最重的那一箱行李,她的爸爸媽媽跟在身後,都說顧潮生是她多年來的好同學,最懂事。
顧潮生也禮貌地微笑。
到最後只有他堅持買了一張站台票,對她的爸爸媽媽說,他替她拎進去,沒問題。說完他就一個人走在最前邊,招呼著溫瀾跟在身後,替她將行李搬上架。然後原地坐下,擰開她的礦泉水瓶,毫不顧忌地“咕嚕咕嚕”幾口下肚。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一直等到列車員來催送車的旅客該下車了,顧潮生站起身,他說,溫瀾,以後我們就一南一北了,那你以後還會來看我嗎?
他的眼光閃閃亮,溫柔又好看。
這是他這一生唯一的一次,對她展露這樣的神情。
溫瀾愣了愣,說,嗯。
再後來,他就隻給她留下一個背影了。
列車開動,溫瀾雙手環緊了那隻礦泉水瓶,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窗外漸行漸遠的顧潮生,他終究不會像別的女生的男友一樣守在窗外看著她離去。
她喝了一口水。
窗外霧氣越來越濃,她終於看不見他。
許久之後顧潮生發來一條短信,問起溫瀾還喜歡不喜歡某某某,溫瀾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隻說,印象淡了。
他就沒再問,又說,開學典禮上遇見一個女孩,還不錯,也許會去追她也說不定。
毫無防備地,她的眼淚迅即劈裡啪啦地砸在自己的手背上。
他終究還是要喜歡上另一個人。
一直以來溫瀾都期待他不要因為舊日的傷口而不再相信愛,她也明白他總會走出來,可是當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她還是覺得,真的有點兒快。
快到她還沒來得及將他忘記啊。
她發去一條短信,明天我去找你吧,前兩天一個朋友生日,我過來玩。
顧潮生很快說好。
而她便翹課去買了當晚的火車票,一路奔波去他的城市,在火車上,她想起他曾經和她一起坐公交車時,他總是對她說,車上的哪個小妞是小偷,車上的哪個大叔你要注意防備。
可是這一次,他不在啊。
所以一下火車,她就發覺自己的錢包不見了。
還是那個他說好看的,她執意買下的淡金色的錢包。
她在原地找了好久,甚至又上車,坐回起點站。來回兩趟,當然,她始終找不回那個包。就像,這麽多年過去,她也找不回自己那顆完整的心。
阿蔓說,我如果有喜歡的人,一定要讓他知道。
阿薑說,我如果有喜歡的人,一定要讓他也喜歡上我。
阿花說,我如果有喜歡的人,一定要想盡辦法讓他知道,然後讓他也喜歡上我。因為只要表白了,就總會有那麽一絲可能,一點兒機會。
哪怕,只是萬分之一的一點兒光。
可是,如果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喜歡著的那個人,他永遠不可能喜歡上你,他不會給你任何一個眼神暗示,不會對你曖昧地微笑,在你面前他會無所顧忌地談及對另一個人的喜歡,那麽你,還有告白的勇氣嗎?
他可以和你一起逛街,唱K,一起吃遍小吃街,一起討論考試題,一起研究怎樣作弊不會被發現,一起早起去體育場跑了一圈又一圈;他可以以朋友的名義陪你做任何無聊的事,打發掉一個又一個無人陪伴的下午時光;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拉著你的胳膊過馬路,可是絕不會去碰你的手;他可以陪你去赴其他男生的約會,可以為你出謀劃策,可以告訴你怎樣的男孩值得去愛;他可以在你面前哭,可是他不能對你說喜歡,不能對你說愛。
顧潮生,溫瀾從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你不會喜歡她這樣的女孩。無論是她從前不諳世事懵懂的模樣,亂糟糟的頭髮,醜醜大大的校服,還是後來她穿的衣服你都說很好看,可那時你身邊卻始終是另外的女孩,她還是只能做你的小跟班。
你初中的時候喜歡過三個女生,最後隻與其中的一個有了三年的約定。可是後來你成功顛覆了這些,你喜歡上別人,卻又與林西遙在一起。你偷偷和溫瀾說起班裡那個你追不到的女生時,你不知道她的心情是怎樣酸澀難過。她多麽希望深深喜歡的你是一個專一的大男孩,甚至於一根筋地喜歡著自己心儀的女生,然後她就可以徹底對你沒了念想。可你偏偏又放棄了林西遙,喜歡上別人。
她想,這之後,大概還會有無數個別人吧。
一直到故事的最後,你們一起去吃刨冰,她替你點了你最喜歡的黃桃口味,你卻不知道她喜歡的其實是香草,而不是大多數女孩會中意的草莓。
她背著大大的背包和你一起經過了許多家小店,駐足在其中一家聽了一會兒你喜歡的趙薇的歌。然後她說,她下午的火車,就要走了。
可你不知道,她才來這座城市也不過幾小時。
站在你面前的溫瀾咬咬自己的唇,這才揚起頭問你,顧潮生,你不再喜歡林西遙了嗎?你也忘記那個初中時你喜歡的、說好要等你三年的女孩了嗎?
你愣了幾許,臉上卻沒有出現她意料之中的遺憾表情,而只是淡淡一笑,說,都過去了。
她又不死心地追問,那你現在在追的女生,她喜歡你嗎?
這一次你卻沒有被她打擊到,反而是鬥志昂揚地對她做了個鬼臉,你說,沒問題!
溫瀾就沒有再接話。
過了好久好久,連她口袋裡設定的鬧鍾都響了起來,你看著她愈加嚴肅的表情,也就一直沒有多言。溫瀾掏出手機按掉,終於說,她不喜歡你見異思遷,不喜歡你見一個女生就喜歡一個。所以她決定和你斷交。
她說得信誓旦旦,嚴肅得讓自己都相信了這個理由。
而你,也在想了一會兒之後,點了頭。
你說,那好。說著掏出手機,在她面前刪除了她的電話。
你轉過頭,大步走開,再沒回頭看。
所以你當然看不到你身後的女孩咬著牙忍住哭泣,也看不到她低下頭,用力抱住了自己。你竟然相信了這個理由,當然,你又怎麽會知道,她究竟喜歡了你多長時間,她熟悉你的缺點就像熟悉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習慣。但她從不覺得這些有什麽不好。
她一直陪著你,總是在你一個電話以後就出現。
她在你哭過以後偷偷躲起來為你哭。
而這一次,她只是想真正地離開你,離開這段永遠不會有結果的暗戀。她隻身來到你的城市,等來你毫無懸念的答案。
後來,溫瀾總是想起那首很符合自己心境的歌,而她想,顧潮生必定從未聽過。而他的消息,她再也無從得知了。
那首歌的最後一句是這樣唱,這一顆給你漂白的心,屬於這多年朋友什麽都沒有。
越懂你陪著你就越寂寞
靈魂那麽美我卻碰不得
感覺再熾熱也不能讓飛蛾去撲火
靠近你的夢難道就能不失落
——鬱可唯《好朋友只是朋友》
我將再也沒機會像從前一樣,在教室裡一扭頭,就能看到他衝我咧著嘴燦爛地笑。更沒機會像過去的多年那樣,在很深很深的夜,接到他的電話,便跑到公園和他見面,通宵坐在草坪上與他聊天。
我曾經害怕失去你
2012來臨之前的聖誕節,我窩在被子裡聽歌,聽你說什麽我都很快樂,接近你連影子都微笑著。
聽著聽著就睡著了。迷迷糊糊的,我做了個夢。
夢裡,我回到中學時的教室,教室裡密密匝匝地坐滿了人,面孔卻既熟悉又模糊。我本能地去找周寶明的臉,但任憑我如何努力去搜尋,都徒勞無功。
我找不到他,卻又不敢大大方方去打量每一個人,只能偷偷用余光逐個辨認。有女同學過來親昵的地挽我的胳膊,拉著我一路寒暄,我迷蒙得似乎聽不清她在說什麽,直到她清楚地說,周寶明跟陶薑在一起了,你不知道嗎?
我整個人一震,在夢裡我感覺自己很久沒有周寶明的消息了。口袋裡的手機嘀嘀地響,我掏出來看,是周寶明發來的短信。他說,這麽大雪的天氣,你一個人站在走廊上不冷嗎?你聽到的消息都是真的,希望你不要難過。
我心下驚奇,他怎麽知道我一個人到走廊上來了,難道他就在教室裡嗎?可是我努力朝裡看,卻根本找不到他。我越來越著急,用力按手機鍵盤想回信息問他在哪裡,卻不敵實在太冷的天氣,手指凍得都力不從心。
掙扎中,我猛地醒了過來。
夢醒的刹那,我望著空無一人漆黑的房間,回想起夢裡那條簡訊,眼淚洶湧而下。別說周寶明根本不會對我解釋,即使他解釋了,也絕不會知道,我在難過。
夏天的尾巴時,陶薑給周寶明寫了一封信,她交給我的時候低聲對我說,別讓別人看到了。
我捏出信紙格外單薄,但也不曾多問。周寶明拆開信,接著便苦著一張臉。那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悲傷的表情。以往我做他們的小跟班,他在她面前總是笑嘻嘻,我很喜歡偷看他的笑。
我幫你吧。沉默許久,我忽然開口道。周寶明當然不知道,我偷看了這封分手信。
那之前的三年,我與周寶明從沒單獨相處過。每一次我幫忙送信,都是完成任務轉身就走。生怕逗留一秒,就會被他看穿心意。
《可蘭經》裡說,如果你叫山走過來,山不過來,那你就走過去。
我等了三年,終於等到機會,對他說一句並不突兀的,我幫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