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情思暗動(1)
卻說沈禦和沈徑快速離開後,皆想著往高處去看看後事如何,一上旁邊假山就見沈徹赫然在立。
“到底還是二哥有經驗。”沈徑不得不感歎,“二哥這是第幾回遇到落水的小娘子了?”
沈徹但笑不語,隻居高臨下看著遠處花塢的情形,顯然這的確不是他第一次遇到小娘子落水的事情了,每年總能遇上那麽個三五八回的。
丫頭、婆子去得極快,沈芫等人也下了船繞著岸邊朝花塢奔過去,早有丫頭拿了披風將紀澄和齊華裹了起來,那齊華此刻想來也清醒了過來,由著丫頭擁著她們去換衣服。
沈蕁隻道:“這兒離我屋裡近,去我那兒吧。”因著入了夏,她不耐炎熱,早央了安和公主搬到了園子裡避暑,是以有此一說。
待紀澄等人離開,沈徹側頭道:“虧得你二人離開得快,否則兩位美人正好一人一位納回家去。”
此時居高,沈禦早看到了下頭情形,聞言不由得搖頭。
那花塢繁花掩映,藏之幽深,不注意根本不見其形,可從山上俯瞰,齊華落水的那九瓏橋上卻恰能正望著那花塢。
沈徑聽了沈徹之言道:“虧得澄妹妹提醒,不然今日之事還真是尷尬。”當時那種情形,他們該看的不該看的都已經看到了,若是紀澄真找他們負責,他們還真是無奈,又是自家親戚,這可就難辦了。
納妾不難,可對方豈肯委屈?
“你這位澄妹妹生在北方,居然會鳧水,倒是稀罕。”沈徹淡淡地道。
“這……”沈徑一時也覺得納悶,只是沈徹話語裡的暗意卻叫他不認同,可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卻聽沈禦道:“這位澄姑娘卻是位熱心腸的。”
沈徹不再開口,家中這兩位兄弟對女人的了解都算是少得可憐之輩,他也不欲多言,今日這樁事眼見著也了了,倒不用多生枝節。
這樣的情形,但凡是個有腦子的,都知道不該輪著她紀澄下水救人,偏偏那位紀家姑娘卻搶先一步跳了下去,這是緣何?
若要說紀澄是個大大咧咧的姑娘,也就算了,但那日沈徹聽見她對弘哥兒之言,就知道這姑娘的心思大不單純,哪裡做得出眼前這等見義勇為的“傻事”。
其實紀澄也是冤枉,她初時跳水救人,實在是午後困頓,腦子又因飲酒有些不清醒,下意識地就跳了下去,等被湖水冷醒之後才懊惱自己的腦子發熱,但此刻也容不得她後悔了,隻好認命遊過去,看能不能博得個英勇救人之美譽。
但是紀澄萬萬料不到的是會在花塢看到沈家的兩位表兄,而在當時那般混亂的情況下紀澄還是留意到了花塢內矮桌上的三盞茶杯,可見當時是有第三人的,只是不知何時離開了。
不過這些都是細枝末節不用理會,可若是被人發現沈禦、沈徑二人當時在花塢,那紀澄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以她的身份,又是此等情形,怕只能壞了名聲,能有一頂小轎抬入府中都算是好結果了,最怕的是很可能要被她姑姑逼死。
其實紀澄心裡也是煩躁,沈禦、沈徑眼見著人落水,一不急著奔救,二又逗留不走,簡直是莫名其妙。不過靜下心來細想,紀澄也是能理解沈禦、沈徑的,他們第一時間沒有出現,再後來也就不好意思出面營救了。
顯見得這兩位表哥心底對一眾姑娘也是有防備的,就怕被硬賴上。
紀澄在沈蕁的屋子裡換了衣裳,因著她本就住在沈府,也沒有帶衣包,所以眼下隻得穿了沈蕁的衣裳,她個子比沈蕁高挑,袖子有些短,顯得不太合身,但也只能將就了。
齊華的丫頭卻是將她的衣包取了來,伺候她換上。
姑娘們開始嘰嘰喳喳地詢問,怎麽會落水的?可驚著了?
沈芫又叫人張羅薑湯等物讓二人服下,真是好一通混亂。
“你可真是夠大膽的?!”沈蕁看著紀澄的眼睛都發光了,“真沒想到你還會鳧水。”
紀澄打了個噴嚏,不好意思地道:“小時候胡亂學的。”
“你既會彈彈弓,又會鳧水,還有什麽你不會的嗎?”沈蕁看著紀澄的眼睛都快發光了。
沈芫道:“快別纏著澄妹妹說話了,她自己也受驚不少,你先去看看齊姑娘那邊有沒有什麽需要的吧。”
沈蕁還想再問,可是既然沈芫發了話,她才不得不轉身離開。
一時紀澄身邊總算是清靜下來,沈芫在她身邊坐下,看了她好幾眼,張口欲言,卻又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紀澄此時其實早料到齊華落水的原因恐怕不簡單,怎麽恰好沈家的公子就在附近的花塢裡,她旁邊的人呼救時,若非紀澄跳下了水,很可能沈家的公子也會出手相救的。
“芫姐姐,你有話就直說吧。”
大概是紀澄的態度太過坦蕩,沈芫也便直言道:“你可知齊華是故意落水的?”
紀澄點了點頭:“這會兒猜到一點兒了。”
“最前頭那個趕到你們跟前的正是我的丫頭素雪,她說像是瞧見了大哥和四弟的身影。”沈芫措辭謹慎地道。
紀澄的臉頓時通紅,拉了沈芫的袖角垂淚道:“當時他們就在那兒,怕是見我扶了齊華過去,不好立即走開,免得驚動大家。好姐姐,你就當什麽也沒看見吧,我是萬萬沒料到兩位表哥都在那兒的。”
沈芫見紀澄這副可憐模樣,也是心軟,相處這些時日,她也能看出紀澄不是那等自輕自賤的人,剛才的話不過是試探她,就是怕她一時心急做出錯事來。
聽得紀澄如此說,沈芫就放了心:“你放心吧,我已經叮囑過素雪了,只是你們當時是個什麽情形,齊華那邊兒可得敲打一番。”
說罷,沈芫又不由得撇撇嘴:“齊華真是快成笑話了,恨嫁得不得了,想不到如今連這等下作手段都使出來了。我剛才特地從那橋上過了,正巧她那個位置能看到花塢的情形。以為憑這樣的手段就能賴上沈家,真是可笑。”
紀澄也是沒能理解齊華的想法,哪怕最後真被她成了,她的名聲也毀了,哪怕雲陽伯府以勢逼人,讓她進了門做正頭太太,又如何能保證將來不受婆家冷眼?萬一不成,那她這輩子怕都毀了。
也正是因為這樣,紀澄救人的時候,壓根兒沒想過還有“故意落水”這一說。卻原來因著落水,在京師曾經也成過一樁英雄救美白頭偕老的婚事,以至於京師閨秀之中恨嫁的,也有那想要效仿之人,卻是東施效顰了。
這頭紀澄換好了衣服,頭髮也絞幹了,便到另一邊兒去看齊華,此時沈芫正陪著她,多少也有防止齊華亂說話的意思。
“齊姐姐可好些了?”紀澄剛張嘴就打了個噴嚏,有些尷尬。她身子骨原本是很好的,主要是驟然入水,又受了幾番驚嚇,心思頗繁,這才讓寒邪入了體,不過此刻倒是不妨。
齊華一見紀澄進來,就拉住她的手道:“今日多謝澄妹妹救我,否則這世上也不知道有沒有我這麽個人了呢。”
若是誠心感謝,本該她去看紀澄的,此刻卻等著紀澄過來,可想齊華心中還是怨怪紀澄多事兒的。
這人也是奇怪,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沈家的幾位公子是不會貿然下水救人的,偏齊華此刻被紀澄救了,就覺得如果當時紀澄不下水,沈家大公子或者二公子肯定不是那見死不救之人。
但到底紀澄是一片好心,齊華有苦難言,又不能明著責怪她。
沈芫見紀澄進來,便站起了身:“我出去看看其他姑娘,齊姐姐也別著急起來,家下小廝已經回伯府稟報去了,只怕等下就有家人來接你。”
齊華道過謝,卻也不讓沈芫走,拉了紀澄並肩坐下道:“澄妹妹,先才你救我上岸那會兒,我仿佛聽見有男子的聲音。”說到這兒齊華用手絹拭了拭眼淚,“我心裡一直擔心著,咱們當時衣衫都濕透了,若真是被外男看去,我們可怎麽辦啊?我……”
說著說著齊華就嗚咽了起來,紀澄和沈芫對視一眼,一個的眼神是無奈,另一個則是輕蔑。
這無憑無證的哪有自己拿髒水往身上潑的道理,她自己想惹一身臊就算了,卻還要拉紀澄下水,紀澄心裡自然也惱火,臉上卻露出詫異之色道:“哪有什麽男子說話?姐姐可是嚇糊塗了?”
沈芫也道:“怕是婆子的聲音粗了一點兒,就讓你誤以為是男子了。不信你去問問,今日都知道磬園開百花宴,家中男子早就回避了,連小廝也不可能進園子的。”
齊華心下懊惱,當時她雖然溺水昏迷,可是被紀澄拖上岸的刹那她曾經清醒了片刻,明明聽見紀澄喊“表哥”的。隻可恨現在沈芫和紀澄聯手否認。
待沈芫離開後,齊華忍不住埋怨紀澄道:“澄妹妹,我腦子清醒得緊,當時真是聽見你喊表哥了,你說是也不是,難道你就這樣被人白白看了不成?”
紀澄不想跟齊華歪纏,替齊華掖了掖被子道:“姐姐怕真是嚇出癔症了,我當時剛把你救上岸,丫頭婆子就擁了來,哪有什麽男子?姐姐難道就這樣想被男子看了去壞了聲名?”
齊華被紀澄的話噎住,她之所以追著不放,那是覺得自己畢竟是雲陽伯府的千金,被沈家公子平白看了,也不可能一頂小轎抬進門,必然是要做正頭夫人的。可是當時她渾身無力很快就又暈厥了過去,不能逮個現行,現在被紀澄否認,也只能忍了,但是心底總是有些不甘。
不過齊華也知道紀澄的顧慮,她的身份可就不能跟自己比了,被人看到了那還得了。這件事真是全怪紀澄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她明明算計得好好兒的,卻算漏了一個多事的紀澄,齊華心裡好生懊惱。
一時,有丫頭來稟報,說是雲陽伯府的大公子齊正到了。自家妹子落水,大哥親自來接,也算是一片愛護之心了。
紀澄扶著齊華站起身,就想躲到屏風後面去回避,哪知卻被齊華一把拉住:“澄妹妹,是我大哥來接我了,你也不必回避,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咱們早比一家子都還親近了。”
紀澄掙脫不得,而丫頭此時也已將齊正請到外堂,齊華用力拉了紀澄打簾子出去,衝著堂中長身玉立的男子喚了聲:“大哥。”
齊正回過頭來,見齊華同一生得國色天香的女子並立,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位齊正是齊華的一母胞兄,因著襲不了伯爵,如今在宮裡尋了個差事,不過能在宮裡當侍衛,想必也是有一身本事的。
今日齊正之所以能來接齊華,乃因他們母親身體有些不適,他正好告假回家待在伯府裡。而齊華之所以心急火燎行此下策,多少也是因為母親病憂,怕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又要耽擱三年,那可真就嫁不出去了。
這齊正生得唇紅齒白、溫潤如玉,端的是翩翩佳公子,一身的書卷氣更添儒雅,若將來能領軍沙場,那就是儒將一枚。最妙的是他至今還未說親,也是因為雲陽伯夫人一直在精挑細選,希望他能娶一房世家小姐為妻,將齊氏重新壯大。
紀澄的眼睛隻掠過齊正一瞬,就低頭垂眸。
齊華則有些得意地瞥了紀澄一眼,她這位哥哥可不是她自誇,便是在京師眾多貴族子弟裡,那也是出類拔萃的。
“大哥,這位是紀姑娘,今日我不小心落水便是她救了我。”齊華道。
齊正當時已看傻了眼,紀澄此刻身上雖然穿著不太合體的衣裳,卻越發顯出她的雪膚花貌來。齊正好歹也是十八歲的男子了,閑暇之日也跟著堂哥表兄之類見過一些世面,紀澄的美貌卻是他平生所僅見。
而且這姑娘生得仿佛月籠寒煙,霧裡看花一般美貌,明明在你眼前,你卻總覺得雲遮霧繞,撩得你恨不能多看幾眼,看個清清楚楚。
說她楚楚動人,卻又妍麗如海棠,若說她嫵媚多姿,但又不失山茶之清麗。隻如那輕雲微裹的霞光,自有流光溢彩從她身體裡往外透出。
齊正心裡不由得浮現出一句詩詞,如此伊人,當吾寐思服。
恰此刻聞得齊華的話,齊正耳根子一紅,趕緊躬身對著紀澄作揖行禮:“今日真是多謝紀姑娘了。”
紀澄讓了半步,沒受全禮:“沒能照顧好齊姐姐才是我們的過錯。”
畢竟是外男,齊正在沈蕁的院子裡也不便多留,一時沈芫、沈蕁都過來了,兩兄妹聯袂告辭,且別過不提。
而紀澄身體不適,也沒有再去園子裡和姑娘們說話,同沈芫說了一句,便回了自己屋裡換衣歇下。
夜裡紀澄自省今日發生的事情,又是輾轉反側,再次懊惱今日自己的魯莽。她實在是低估了京師閨秀的勇氣,哪知道她們還有以命相搏這樣的孤勇,倒是她自己孤陋寡聞了。
而同樣的夜裡說回沈禦和沈徑二人,心裡自然也是懊惱,當時怎麽就鬼使神差地沒有第一時間離開呢?
沈徑不知沈禦的想法,但是他自己知自己心事。齊華落水,他絲毫沒有相救之意,沈家磬園水多,難免沒有溺水之事,所以家中婆子、小廝裡專有那會鳧水的,平日裡負責看顧園子。
因此齊華落水必然不會有事,但沈徑看到紀澄愣頭愣腦地跳水救人時,心生觸動,十分擔心。他擔心的是紀澄自己會不會反而溺水,而觸動的是因為紀澄的古道熱腸。
沈徑從小生在大宅裡,這裡面的女人一個個都成精了,心思比男人還深,也有那心思淺薄的,卻是太淺薄,淺薄而驕矜。
是以沈徑雖然也到了說親的年紀,按說說起女子來正是該面紅耳赤的年紀,可他從沒動過心思,直到驟然見到長成後的紀澄時,這凡心才晃了晃,但到今日他見紀澄孤身救人時,一下就被這姑娘的良善給打動了。
能有這份救人之心的人,再差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何況,何況紀澄還生得那般貌美。
想到這兒,沈徑的臉就紅了,一腳踢開身上的薄被子,隻覺得全身燥熱得厲害,連灌了三壺涼茶也解不了渴,最後乾脆去廚房舀了幾瓢涼水當頭淋下,這才算是平靜了。
可是一回屋子,紀澄那濕漉漉的明亮得仿佛春夜流泉般的眼睛,那薄透透的衣裳包裹的山巒起伏的身子,還有那顯而易見的女兒家獨有的渾圓,都叫沈徑為之失神。
一夜輾轉,一閉眼就是那一幕,撩得沈徑臉發燙,心發火,無藥可救。
而沈禦自然比未經人事的毛頭小子沈徑要沉穩得多,他成過親,身邊還有一個通房丫頭,雖然並不熱衷於房中之事,但是也從沒憋屈過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