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竹林偶遇(3)
紀澄背著她的桃木劍進了竹林,以桃木做劍可以驅邪,所以紀澄心裡倒是不怕鬼怪,有時候人心更為可怕。
紀澄在林子裡尋到一處略微寬敞之地就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煩躁,解下桃木劍舞了起來。
當真是劍如遊龍,氣吞霄漢,將她心裡的那股子不平之意都宣泄了出來。
此時劍舞無須配曲,紀澄心裡自有一曲《破堅陣》,那些世俗的眼光就是她的藩籬。紀澄瞧著通透其實也不過才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從她的角度來看,她實在無法理解那些只看人出身的太太。
說實話,蘇家如今早已敗落,不過只剩下個空殼子,娶了蘇筠未必就能比娶她紀澄好。紀澄自認嫁人為妻之後,相夫教子之事她絕對不會輸給這些京城閨秀,而且以她的能力,即使不靠紀家的財富,她也有辦法讓一家子興盛起來,至少絕不會讓夫家為錢財皺眉,也不用像某些世家需要靠放印子錢和典當東西來維持表面的風光。
紀澄平日看似明白那些夫人太太為何看重兒媳出身,可她又打從心底覺得她們不思變通,難道出身好的兒媳就真的好?紀澄可覺得未必。
紀澄此刻心裡一團亂麻,甚至憤憤地覺得那些太太都是蠢貨。
這已經是鑽牛角尖了,紀澄趕緊甩了甩腦子,知道自己埋怨得太多了,可是再多的埋怨都改變不了事實,她還是得面對現實。
紀澄收回刺出的劍,柔緩了腰肢,像被雪壓彎的竹子,柔韌地反彈了回去,她這套無招無式的劍舞隻跟著她的心情變動,反而似行雲流水般自如。
片刻後,紀澄的心思已經轉到了老太太那邊,先前是她想左了,先入為主就覺得老太太肯定不會管自己這個紀家的外人,可是聽她今日為蘇筠出面,就知道老太太十分照顧晚輩,紀澄想去試一試,路子多一點兒總沒什麽壞處。
紀澄最後舞出一段月輪,急旋而收尾。若是以鐵劍舞來,其光定然成帶,美麗異常。
紀澄以劍舞發泄之後,雖然人累得氣喘籲籲,但心裡總算好受了些。
人呀,有時候不得不認命,可又不能完全認命,總得去拚一拚。
紀澄重新背好劍,抬腳往回走,卻發現明明一盞茶就能走出去的竹林,此刻她已經繞了一炷香的時間都還沒摸著林子邊緣,紀澄心裡第一個反應就是莫不是遇上鬼打牆了?
心中起了疑,竹葉簌簌,就仿佛無數的鬼步聲,紀澄已經花容失色,卻還克制著沒有尖叫出聲,隻低聲喊道:“榆錢兒、榆錢兒。”
榆錢兒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卻仿佛是從西邊過來,紀澄明明記得榆錢兒應該在她的東邊兒的。
紀澄又往回走,可每一次榆錢兒的回應似乎都是從不同方向傳來的,紀澄到最後已經成了沒頭的蒼蠅胡亂闖了。
天上本有半輪明月,可人一害怕起來,連抬頭望月都覺得月亮被陰翳所遮擋,越發覺得陰氣逼人。紀澄害命的事兒沒做過,但是謀財可是在所難免的,這前後一細思,寒氣打從腳底下湧起。突然前面一抹人影輕輕晃了晃,紀澄用手捂住了嘴巴才沒尖叫出聲,但渾身已經嚇得打哆嗦,動也不敢動,而紀澄的右手已經下意識地摸到了背後背的桃木劍柄上。
“紀姑娘。”
雖說沒聽過幾次,但紀澄還是第一刻就認出了這聲音,它的主人正是紀澄不那麽想看到的人之一。不過此刻,紀澄隻覺得如聞天籟,就差撲過去求救了。
“是徹表哥嗎?”紀澄的聲音發著顫,直接無視了沈徹疏離的一聲“紀姑娘”,叫他一聲表哥也不為錯對吧?
沈徹沒有回答,往前走了兩步來到了月色下。
紀澄仔細打量了幾眼,尤其是沈徹的腳後跟,確定他是個活生生的完整的人之後,她這才徹底放下心,吸了口氣穩了穩嗓子,低眉順目地又喚了聲:“徹表哥。”
“我帶你出去。”沈徹淡掃紀澄一眼,邁過她往前走去。
竹林並不大,不過一盞茶的工夫紀澄跟著沈徹就走了出去,然而榆錢兒並沒在外面,卻是從遠處跑過來,後面還跟著個總角小童。
榆錢兒看見紀澄後更是加快了腳步跑過來,她眼裡本只有紀澄的,哪知到了近處,眼眶裡突然撞進了沈徹。這丫頭小小年紀就抵擋不住美男子的魅力,腳步一收,沒控制好身體險些跌個狗啃屎。
踉蹌兩步後,榆錢兒滿臉羞紅地站到了紀澄身邊,小聲地喚道:“姑娘,你可算是出來了。”
那小童也恭敬地跟在沈徹身後喚了聲:“公子。”
沈徹對著紀澄道:“竹林不大,表妹不會再迷路了吧?”
紀澄的臉已經紅成了猴子屁股。
沈徹領著小童走後,榆錢兒這才呼出一口氣道:“姑娘,剛才真是嚇死我了,姑娘的聲音時斷時續的,就是不見人出來,我跑進去就找不到路出來了,嚇得我胡亂竄,好容易鑽出來就再不敢進去了,我就跑到山上去找人幫忙。”
榆錢兒口中的山上,就是九裡院的人。
紀澄心想,大概就是那時候驚動了沈徹,沈徹才會出現來帶自己吧?所以他一句話都沒問,直接就說帶自己出去。
可是為何榆錢兒已經找了小童領路,這位徹表哥卻依然出現了呢?
紀澄一邊走一邊尋思,她的性子就是這樣,什麽事都要想個明白,而榆錢兒就斷然沒想過為什麽沈家二公子那時候會出現在那裡。
紀澄自娛自樂地想,沈徹該不會是為了自己才出現的吧?
顯然連紀澄自己都不相信沈徹是為她出現的。若是沒見過沈徹,光聽沈蕁嘴裡的隻言片語,紀澄倒是能相信沈徹是個色迷心竅的膏粱紈絝,但她看到沈徹時,就覺得這個人不簡單,神清氣蘊,哪裡是被女色所迷之人。
但凡一個人在外面要戴上假面具,甚至刻意引導流言時,他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需要遮掩。
紀澄甚至在想,為何沈蕁屢屢說漏沈徹那些風流韻事?若非沈徹放縱甚至鼓勵,沈蕁能這樣說她的胞兄?
思及此,紀澄一下子就又想起那片“鬼打牆”的竹林來。紀澄對鬼神是似信非信的,她更願意相信是那片林子本身就有古怪,而沈徹是怕自己胡亂闖入看到什麽不該看的,所以才現身領自己出去的吧?
紀澄哆嗦了一下,萬幸自己什麽也沒看見,她也不想去探究沈徹的秘密,只因她很明白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聰明的做法是躲得遠遠的才好。
偏偏榆錢兒不知死活地問紀澄道:“姑娘,剛才那位就是二公子嗎?話本子裡常說的貌比潘安也不過如是吧?”
紀澄沒奈何地搖了搖頭,榆錢兒這丫頭也不知打哪兒學來的,看人先看臉,尤其喜歡品評這個人美那個人俊之流,這長相生得稍微抱歉那麽一點兒的,她對人就簡直看都懶得看,為著她這性格,柳葉兒私下不知說了她多少回,可她就是死性不改。
“看人不能光看臉的。貌比潘安,身似浮葉,風一吹就飄的,嫁過去沒幾年就成了寡婦,豈不是一輩子就被禍害了。”紀澄為了分散自己的心神,對著榆錢兒插科打諢道,“再有那表裡不一的,美如天仙,心如毒蠍,你還沒享著福呢就被折騰死了。倒是毛臉粗漢子,一眼就能看到底,粗壯有力,即使家道中落,只要有一把力氣,能耕地做工,就餓不死一家人,多有安全感。”
這回輪到榆錢兒打哆嗦了:“姑娘,你千萬別將我嫁給毛臉漢子。”
紀澄道:“你再這樣以貌取人,看我以後不給你挑個毛臉漢子。”
榆錢兒卻真是死性不改,眨巴眨巴眼睛道:“若是遇上二公子那模樣的,便是心如毒蠍,我覺得也能忍,即使過幾年就做寡婦,那也不枉此生了。”
紀澄聽了險些摔倒,這人心真是萬千種,她反正是無法理解榆錢兒這種想法的,還真當秀色可餐?
但紀澄怕榆錢兒小小年紀對著不該動心的人動了那不該有的心思,隻好又道:“生得好看的人都是妖精變的,專來世間禍害人,你可小心著。”
榆錢兒皺皺鼻子道:“姑娘此言大謬已。哪有自己說自己是妖精的?”
紀澄被榆錢兒的馬屁功夫逗得一笑,隨即又暗淡了笑容道:“你覺得我這樣的人,親近我又能有什麽好的?”紀澄自問不是一個好人,誰阻礙了她就要被她鏟掉,所以正該離她遠遠兒的才好。
“姑娘不要妄自菲薄,能跟著姑娘不知道是榆錢兒多少年才能修到的福氣呢。”榆錢兒真誠地道,她是真這麽覺得,若是遇上別的主子,她哪有如此自在,而且紀澄對真心待她之人,向來是一護到底的。
越難付出真心的人,反而越加明白真心之可貴。
紀澄無奈地看著榆錢兒的眼睛最終還是放棄了勸說。這丫頭馬屁拍得一套一套的,自己還偏就吃她這一套,也難怪柳葉兒老說自己縱著榆錢兒。得了,她要是當皇帝,一準兒是昏君那一流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