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中壇選藝(1)
六月的天氣,人即使什麽也不做地靜靜坐著,也會汗流浹背,所以但凡能躺著乘涼的時候,沒有人會願意多動。
可是京師的姑娘們,尤其是到了說親年紀的姑娘,六月卻是她們最忙的時候,都在準備六月二十六的中壇選藝。因著中壇選藝是不拘一格的,不管你獻的是什麽藝,只要能得到七寶盟的盟主和四位司事的全票通過就能登上中壇。
可千萬別小看了這個規則,自七寶盟成立以來,有兩年世家姑娘們裡都沒有一個人能脫穎而出拿到全票的。這可是丟了所有閨秀的臉。
因為世家的女子不能登壇獻藝,但是人家的馬球決賽中場不能沒有人獻藝,於是那兩年登壇獻藝的便是青樓花魁和隱藏在民間的高藝之人。眾人一看隻覺得這些人的獻藝更有可看性,就年年叫嚷著要看。
如今中壇獻藝已經過了初期的摸索階段,現在中壇獻藝共有三場,每一場的時間雖然都很短,甚至不超過盞茶工夫,但是競爭性和可看性大大增加了。
這三場之中,一場是為京師閨秀準備的,一場則由民間大家獻藝,還有一場是由各地花魁中脫穎而出之輩獻藝。
若是放在平時,要讓這些大家千金同青樓粉頭在一起登台獻藝,她們肯定是寧死不從的。但是中壇不一樣,這裡有每個人都熱衷的馬球賽,也是每個人的聖壇。你能上去就是一種榮耀,是對自己的最高肯定,早已不能拘泥於身份的限制了。
當然好事者無處不在。每年中壇獻藝之後,總有那多嘴之人要品評三場獻藝,所以不管是大家千金還是萬家花魁,心裡頭都較著勁兒呢。誰能在中壇稱王,那天下都會奉之為大家的。
王四娘嘛,自然只能算是當年閨秀中的佼佼者,但和別的大家一比可就差遠了,畢竟那些人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靠一身本事吃飯,時時刻刻不忘苦練,但世家閨秀可不會如此,她們又不是賣藝之人。
原本今年沈家報名參加中壇選藝的只有沈萃一人,但如今蘇筠、盧媛都來了,還有一個紀澄,都湊到了一堆擠熱鬧。
“澄姐姐也要報名嗎?”沈萃揚了揚手裡的帖子問紀澄。
紀澄搖了搖頭:“我又沒什麽才藝,就不去獻醜了。”別看紀澄此時回答得快,但其實答案她是想了很久的,不可否認中壇獻藝對姑娘家的吸引力是很大的。
不過在一時頭熱之後,紀澄清楚地知道,中壇獻藝對世家勳貴出身的女孩兒只能錦上添花,並不能雪中送炭。
如沈芫、沈萃這樣的家世,能登上中壇,說親時的確會有很大的助力,別人本就看中她們的出身,若是這兒媳婦德才兼備那自然就更討人歡心了。
然而於紀澄這樣不上不下的出身,去參加中壇選藝,指不定反而會給人留下輕浮狂浪的印象。若是奪了魁還能有個說法,要是沒能入選那反而弊大於利。其實世家夫人眼裡哪能不清楚紀澄去參加中壇選藝的原因,不就是衝著攀親去的嗎?這一條落了下乘,一個出身低又愛出風頭的姑娘,很難討得未來婆婆的歡心。
再則紀澄這樣的出身即使成功登壇獻藝,可被好事者拿去和花魁娘子一比,就難免讓人產生不好的聯想。而像沈萃這樣的出身就注定了大家是不敢輕易拿她碎嘴的。
“你不去?!”沈萃十分驚訝,“你到京城來不就是……”後面的話不用說出來,大家都心知肚明。
紀澄苦笑道:“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實在沒有拿得出的才藝。”
沈萃上下掃了紀澄一眼,算是接受了這個理由,她的確沒看出紀澄有什麽特別出彩的地方,唯一出眾點兒的就是那張臉。
至於蘇筠和盧媛兩人,她們都出自世家,自然沒有紀澄的顧慮。只是盧媛於那些慣常的琴棋書畫都不怎麽擅長,報了名之後差點兒沒把腦袋撓破,都不知道該獻什麽藝。
其實沈萃也有這個難題,她雖然什麽都會點兒,但想在中壇選藝裡出頭那幾乎就是奇跡。連紀蘭都對她不抱期望,倒是她自己看不清自己,反而顯得信心滿滿。
“也不知王悅娘用什麽參選?蕁姐姐,你和她們最好,可知道消息?”沈萃閑來問沈蕁道。
沈蕁搖搖頭:“她神秘兮兮的,怎麽問都不肯說的。”
“哦,那豈不是和筠姐姐一樣?”沈萃嘟囔道。
大家都不是傻子,當然不願意提前讓自己的對手知曉自己的底細,這也實在怪不了蘇筠。
沈蕁聽沈萃嘟囔就不說話了,她知道沈萃心裡還在埋怨沈芫呢。因為蘇筠在忙什麽是一點兒沒有瞞沈芫的,沈芫幾乎每天和她膩在一起,幫她出謀劃策。
沈萃自然就不滿了,她雖然沒有主動去找沈芫,可她覺得沈芫是自己堂姐,該和自己最親才是,怎麽能還沒問過自己,就全心全意地幫蘇筠去了?
為了這事兒,沈萃在紀蘭面前沒少發脾氣,剛開始的時候還氣得掉眼淚珠子哩。
紀澄對沈萃的事兒是半分不敢碰的,你幫她若是結果好還行,但凡有個差池,她一準兒得怪在自己身上。
當然沈萃也絕對沒有請教紀澄的意思。只是靜園本就不大,雖然沈萃一直藏著掖著,但只要紀澄有心,還是能看到沈萃在練習什麽的。
紀澄的心性兒其實也不算太定,她自然也是極好奇沈萃要獻什麽藝的,所以悄無聲息地從假山後爬了上去,那假山頂上有一處半月小洞,洞下山腹中有一潭水,月上中天時從半月洞中可以投映到潭水裡,也算是別致小景。
而此刻那小洞正好讓紀澄能夠隱約看見假山腹中的沈萃在做什麽。紀澄細細聽了會兒,才知道沈萃是在練習唱曲。
沈萃的聲音明媚裡帶著一絲天生的磁啞,說話時還不覺得有多特別,此刻聽她唱歌卻多了幾分額外的味道,初聽時覺得不怎麽樣,聽進去之後卻覺得余味悠長,也難怪她要選擇唱曲了。
不過紀澄暗自搖頭,沈萃在山腹裡唱歌,效果可是要比真正的中壇好上很多的,雖然紀澄不懂什麽回音、混響之類的道理,卻知道在山腹裡唱歌額外渾厚透亮。
而沈萃除了聲音好聽之外,無論是詞還是曲,在紀澄看來都十分尋常,只能算是尋常的好聽,若真是拿去中壇選藝,恐怕得勝的概率幾乎為零。
不說別人,就是蘇筠排的那支舞都比沈萃不知好上多少倍。
對於紀澄來說,這一次中壇選藝無論是沈萃贏還是蘇筠贏,都跟她半點關系沒有,只是對一直在尋找機會的人來說,每一件事的背後可能都隱藏著契機。
紀澄來回捋了捋垂在耳畔的頭髮,很快就定下計來。
這日沈萃剛練完嗓子從假山出來,就見紀澄在林子那邊躡手躡腳地不知在做什麽。她好奇心起,輕輕走到紀澄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
紀澄嚇得差點兒沒尖叫出聲,回頭一看是沈萃,這才撫著胸口輕聲道:“五妹妹,怎麽是你?”
“你在幹什麽?”沈萃問。
紀澄朝沈萃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將聲音壓得更低地道:“我剛才看到筠姐姐和芫姐姐悄悄出門,跟著她們過來的。”
沈萃和紀澄對視一樣,就知道兩個人都想到一塊兒去了。
沈萃再也不說話,從紀澄的肩頭探出半個腦袋,盯著林子裡看。只是這處林子濃密,除了偶爾看見一片衣角之外,根本看不出全貌,自然也不知道蘇筠排的是什麽。
“什麽都看不到,不看了。”沈萃站了半晌,腿都酸了,於是開始發脾氣。
紀澄踮起腳四處看了看,然後以手掩嘴地在沈萃耳邊說了一句,沈萃立即點了點頭。
原來那片林子離靜園的玉勾草堂不遠,雖名草堂但其實是以瓦遮頂的,過一段時間就有家仆去翻檢屋瓦以防漏雨。沈萃回頭就吩咐了丫頭,將他們翻檢時用的長梯抬了出來。
紀澄和沈萃小心翼翼地從長梯上爬到玉勾草堂的屋頂上,這下視野就寬闊了許多,居高臨下可觀林子的全貌。
二人坐在屋頂上,往林子裡的蘇筠同沈芫看去,不過片刻過後,本來還嘰嘰喳喳的沈萃就陷入了沉默,眼珠子瞪著遠處的蘇筠都不轉了。
說實話,蘇筠這一次絕對是有備而來。手中兩條白練,被她拋舞得如同雲中遊龍,穿梭自如就像是活的一般。到最佳時,甚至舞出了一個球影將她整個人包裹了起來,這份本事可不是一兩個月能練就的。
從屋頂下來回到自己住的院子時,一路上沈萃都沒說話。第二日也不見她練嗓子了,隻自己關在屋子裡誰也不見。
紀蘭還沒察覺到沈萃的異狀,卻聽紀澄道:“姑母,五妹妹還沒起身嗎?她可是有什麽不舒服?”
紀蘭這才驚訝地問道:“你五妹妹還沒起嗎?”紀蘭原本還以為她已經去了老太太的屋裡。
紀澄搖了搖頭。
紀蘭這才心急火燎地去尋沈萃,沈萃果然還在捂著被子睡大覺,聽紀蘭喚她,她還不耐煩地踢了踢腿。
“你這是怎麽了?可是哪兒不舒服?”紀蘭伸手去摸沈萃的額頭,“沒有發燒啊,你這是怎麽了?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不起來?”
“別管我。”沈萃悶悶不樂地道。
“這是怎麽了?誰又惹你了?”紀蘭扶額地想,她這女兒真是什麽都好,就是有時候太小氣了,動不動就容易生氣。
沈萃抱著被子坐起身,口氣衝得不得了:“誰也沒惹我,我不想參加中壇選藝了,反正去了也是丟人現眼。”
紀蘭心裡咯噔一下:“這是為什麽?出什麽事兒了?”
沈萃低頭不語,被紀蘭問急了,這才吞吞吐吐將她偷看蘇筠跳舞的事情告訴了紀蘭。
“這有什麽,就值得你氣得床都不起的?”紀蘭道。
“娘,您這是什麽意思啊?”沈萃急了,“連你也覺得我就該贏不了她們是不是?”
其實沈萃也是個小可憐,從小就生長在各個姐姐的陰影裡,她總是最不出眾的那個。現如今又來了紀澄和蘇筠,她依然還是那個最不打眼的。
沈萃一心想在中壇選藝上讓所有人眼睛一亮,叫他們知道沈家還有位五姑娘,可惜錯誤估算了自己的實力,被蘇筠給打擊慘了。
但沈萃一直以為自己娘親肯定是支持和肯定自己的,哪知道紀蘭卻這樣說話,明顯就是沒把中壇選藝的事情當真。
紀蘭趕緊拍了拍沈萃的手背:“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蘇筠怎麽能跟你比?蘇家早就沒落了,如今不過一個空架子,她自然得用心準備中壇選藝,可是我們家萃姐兒何須如此辛苦,你想要什麽娘都會想辦法滿足你的。”
其實紀蘭也是為了沈萃好,她以前為了能高嫁費了多少心思,吃了多少苦?現在紀蘭哪裡舍得沈萃吃苦?她只要安安心心等自己給她籌謀就行了,等將來紀澄進了宮,自家老爺的官位再晉一晉,沈萃的親事還不是隨便她挑啊?
可是小姑娘不會這樣想的,加之沈萃又是個好強的性子,早就受不了成日生活在陰影中了:“不,我就是要贏她,還要贏王悅娘!娘,您不知道王悅娘看我的那個眼神,我討厭死她了。這次的中壇選藝我一定要贏!”
這天下少有做父母的能拗過兒女的,紀蘭又溺愛沈萃,隻得應承由她這個做娘的去想想辦法。
紀蘭找來紀澄問道:“你和阿萃一起都看過蘇丫頭的舞了?”
紀澄點了點頭。
“阿萃一個勁兒地說蘇丫頭的舞跳得太好了,自己跟她沒法兒比,你覺得呢?”紀蘭又問。
“我瞧著筠姐姐那一身舞藝,沒有個五六年的工夫是絕對練不出來的,怕是早就準備好的。”紀澄道,她也不明說好壞,但紀蘭肯定聽得懂。
其實紀澄就不明白了,沈萃既然要參加中壇選藝,怎麽不早幾年就開始準備?現在準備基本已經來不及了。她哪兒知道紀蘭的心思,從來也不督促沈萃去準備,沈萃自己就懈怠了,等到了當口,沈萃卻又開始火燒眉毛地抱佛腳,這哪裡能行?
“你可有法子幫一幫阿萃?”紀蘭試探地問道,其實她對紀澄也沒抱什麽期望,畢竟連她自己都沒什麽法子,自己的女兒自己最清楚,沈萃有幾斤幾兩,紀蘭還是門兒清的。
紀澄垂眸想了想:“如今離二十六太近了,已經來不及練習了,若是五妹妹能進得中壇選藝,正式登場那一日的獻藝我倒是還有些辦法。”
紀蘭的眼睛一亮,她原本就擔心即使自己想法子讓沈萃拿到中壇選藝的資格,可是到了正日子一上台就顯形了,那才是丟臉丟大了。
“你有什麽法子?”紀蘭問道。
這之前紀澄曾經向沈芫和沈蕁都仔細打聽過歷屆中壇獻藝的具體情況。既然是獻藝,自然是希望能突出自己,好叫別人知道自己的能耐,所以獨自登台的情況是最多的。
而在紀澄看來,如果她來組織中壇的選拔,這些千金閨秀觀賞性不太高的獻藝她都不會選的。而如那日皇家馬球隊中場時宮中舞姬的舞蹈就是極不錯的,人都就能調動氣氛,看台那麽遠也基本能看個囫圇。
馬球賽的場地十分大,一個人孤零零地在中壇上獻藝,除非是火眼金睛的人,否則誰看得清她是誰啊?
照紀澄看來,沈萃本身不算太出眾,可是找來一群綠葉襯托一下,把舞編排得好一些,既能吸人眼球又能揚長避短。即使下來有人嚼舌根,可只要沈萃的中壇獻藝能成功就行。
紀蘭聽紀澄一分析,不由得點了點頭。說起來這道理實在簡單極了,也不是沒人做過,但為何這幾年都沒人這麽辦了?還不就是綠葉太多,怕顯不出那紅花來。你一個人表演,別人還問一句,那是誰啊?若是許多人,誰又會問你是誰?
紀蘭沉吟片刻道:“你這法子,也還算可以。唉,上輩子我也不知道是做了什麽孽,遇到這麽個倔脾氣的丫頭。這中壇選藝我能有什麽法子讓她過啊,你說是不是?”
紀澄聞言也歎息一聲:“不過五妹妹年紀也不大,今年努力一年,明年準定是有希望的。”
紀蘭但笑不語,沈萃的年紀的確不算大,可也實在不算小了,要不然紀蘭也不會急著打紀澄的主意:“唉,你幫我看著你五妹妹一點兒,幫幫她,其他的事兒就聽天命吧。”
若說紀蘭會聽天命,那絕對是笑話,聽天命她就不會有機會嫁給沈家三老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