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身中媚毒(2)
黃真真每日裡迎來送往不知多少人,做她們這一行的必須會察言觀色,還得有眼力見兒,她一看紀澄和何誠就知道這兩人只怕是過了明路定了親的人。
“公子,我們帶著小公子玩兒吧。”黃真真像沒有骨頭似的偎到了沈徹的身上,嬌軟軟地看著紀澄和何誠笑道,“如今可是花燈節呢,他們帶著個孩子怎麽鑽橋洞啊?你說是不是?”黃真真愛嬌地推了推沈徹的手臂。
“鑽橋洞”三個字立即讓紀澄和何誠都羞紅了臉。
也就是黃真真這樣的出身才敢這樣肆無忌憚地說出如此低劣的玩笑話。
紀澄心下惱怒,卻也拿黃真真無法,你跟她這種女人爭辯那都是自降身份的事情。
至於黃真真呢,也最是瞧不上紀澄她們這等所謂的貴女,不就是會投胎而已,若是大家出身一樣,她們能有什麽能耐?
黃真真的性子就是嬉笑怒罵無所顧忌,她這花魁和別的又不一樣,那些女人都是媚顏諂笑地討好恩主,但是黃真真就是一張賤嘴,偏生還就有人喜歡她這種夠味兒的。
先才紀澄和何誠對她的無視,直接就惹惱了黃真真,要不然她也不至於出聲諷刺。
沈徹聽了黃真真的話笑道:“還是你想得周到。”說罷轉而對弘哥兒道,“走吧,二叔帶你去看戲。”
沈徹他們一走,就留下紀澄和何誠兩個臉紅得跟猴子屁股一樣的人,彼此也不敢對視,先才自然的氣氛已經消失殆盡。
“何公子,我該回去了。”紀澄垂眸道。
何誠應了聲,護著紀澄去尋了沈芫她們,彼此剛會合,就見沈蕁和盧媛也匆匆走了回來。
沈芫看著氣喘籲籲的沈蕁打趣道:“你們這是幹什麽了?後面有狗在追嗎?”
沈蕁和盧媛對視一眼,彼此的臉都紅了。
沈蕁忍不住抱怨道:“我和媛姐姐去水邊放孔明燈祈願,結果……”
後面的話都無須說了,土生土長的京師人難道還能不知道水邊的暗影裡會有什麽事兒?
紀澄和何誠的臉就更紅得沒法兒看了。
“那些人也太不自愛了。”沈蕁嘟囔道。
雖然有這些小插曲,但是一點兒也不影響花燈節的人氣。尤其是正月十五這個正日子。
早起都要吃元宵,晚上還有花燈隊遊街,這是每年花燈節的重頭戲,今兒晚上怕是要萬人空巷了。
你若問正月十五日整個京師最熱鬧的地方是什麽地兒,隨便抓住一個人來問,給你的答案肯定都是一樣的,來鳳樓。
來鳳樓位於南北通衢禦街和東西大道長陽大街的交匯處,樓前的空地可以並容十六輛馬車,所以每個遊街的花燈隊在遊到來鳳樓前時都要停留下來表演一段兒自己的拿手戲。
有這樣的地理位置,來鳳樓怎能不熱鬧?
來鳳樓的老板也是個經營有方的,這京師多少貴人王爵,這一晚都要到來鳳樓來看熱鬧,他安排了這個就要得罪那個,所以來鳳樓乾脆將所有的包廂全部拆掉,從一樓到三樓所有的窗戶隔扇一並拆掉,桌椅安排得緊緊湊湊的,有些人自恃身份,不願與庶民同坐,自然就不來了。
不過沈家的人沒有這樣的矜驕之氣。紀澄她們的位置很不錯,就在三樓靠近十字路口的窗邊,視線非常開闊。
這遊街的花燈隊大多是來自京師各大香樓小院的隊伍,在隊伍裡最耀眼的那一個就是他們今年的頭牌花魁,或載歌載舞,或劍舞遊龍,或蓮花盤坐,讓人看得那叫一個眼花繚亂。
另一些隊伍就是京郊各大會館的人,各自表演著家鄉的特色劇目。
紀澄不得不感歎京師的繁華,那些花燈隊穿的衣裳、擺的道具,一看就是拿銀子堆出來的,而京師商戶的頭腦也是無與倫比的。
比如那滿園香的花燈船上,黃真真正抱著琵琶起舞,她身上那飄然若飛仙的衣裙是京師雲裳閣的手筆,紀澄心想今兒一過,只怕雲裳閣的訂單就接都接不完了。
紀澄看得目不轉睛,也跟著周遭的人鼓掌喝彩。
“哎呀,我嗓子都喊疼了。”盧媛笑道,轉身坐到桌前,拿起桌上的茶壺自己就倒起了茶水,順手又遞了一杯給就站在她身邊的紀澄。
紀澄也是渴了,一口氣飲盡了杯中茶。只不過一刻鍾之後紀澄就感覺有些不對勁兒了,心跳加速不說,連眼睛都開始發花,身子裡像有一團火在燒似的,讓人恨不能撕掉衣裳納涼。
紀澄驚覺自己是著了道了,咬了咬舌頭克制住心神,睜眼往四周尋去,只見沈芫、盧媛她們都沒有什麽異常,紀澄努力回憶自己是什麽地方著了道,卻理不出頭緒來。
若說是那茶水有問題,可盧媛也是喝了的,沈芫她們也都喝了,並不見異常。
紀澄往後退了半步,輕輕拉了拉沈芫的袖子:“芫姐姐,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沈芫正看得起興,聽紀澄這樣說,又是擔心地道:“可要我陪你回去?”
紀澄忙搖頭。
一下樓,紀澄就拉住了南桂的手:“帶我去長春堂。”
幸好長春堂也不算遠,就在兩條街外。只是今日是上元節,長春堂大門緊閉,一個人也沒有,南桂翻牆入院也只找到個守門的小童。
紀澄渾身發燙,眼看已經忍不住,嘴裡時不時發出令人面紅耳赤的呻吟,眼睛一直落淚,刺疼得仿佛被鐵釺子戳了進去似的。
“姑娘,姑娘,你這是怎麽了?”跟著紀澄出門的榆錢兒一下就嚇得哭了出來。
虧得南桂還算有點兒江湖經驗,抖著手道:“姑娘,這像是中了……中了媚毒。”
媚毒?紀澄隻覺得這名字聽起來就陌生。要知道民間若要毒個人,不是老鼠藥就是砒霜,諸如媚毒、蒙汗藥之類的那是江湖人才懂的東西。
紀澄隻覺得自己腦子都快燒起來了,是誰在害她?這個人並不想要她的命,只是想讓她身敗名裂,可這種仇恨反而來得更刻毒。
“姑娘,是誰這麽歹毒害你啊?”榆錢兒的金豆子掉得越發厲害了。
紀澄此刻已經顧不得思考了,死死握著南桂的手:“這種毒要怎麽解?”
南桂的手都被紀澄給握疼了,可見紀澄忍得有多辛苦:“這種毒,通常是男女交媾之後就能自動解除。”
“還有別的辦法嗎?”紀澄咬著嘴唇,將皮都咬破了。
南桂也是急得臉發紅:“你身上的毒,藥性太烈,若是要解,必須拿到媚藥的配方才能配出解藥來,一時半會兒根本製不出。”
“若是不解呢?”紀澄將自己的簪子取下狠狠地往手臂上戳去,頓見血珠子像泉水一樣湧了出來。
紀澄的動作嚇得榆錢兒尖叫一聲:“姑娘,姑娘。”
南桂還算能穩住:“輕則眼盲耳聾,重則爆體而亡。”
榆錢兒一聽就更慌了:“那我們去找何公子,何公子馬上就要和我們姑娘定親了。”
南桂一聽,正是這個理,正要答好,卻聽紀澄道:“不行。”
若是沒出沈萃的事兒,紀澄或許可以找何誠搏一搏,但沈萃的事情出了之後,不僅是外面的人,就是沈家的人背地裡都在埋怨紀家的血脈汙濁。紀澄這會兒去找何誠,事後只怕何家再不肯以正妻之禮迎她入門的。
這件事沒有道理可講。紀澄的確是中了媚毒,身不由己,可別人聽了只會說為何其他人都不中媚藥,偏就紀澄中了?若不是她自己不檢點,又怎麽會中媚毒?
婚前失身,哪怕是不得已,也沒人能原諒,這就是女子的苦楚。
紀澄已經來不及給榆錢兒和南桂講這些道理了,看著南桂流淚道:“帶我去找沈徹。”
南桂愣了愣:“可是二公子今日去了鳳凰台。”
鳳凰台在京郊東面,原是前朝皇家的別院,不過在一場大火裡灰飛煙滅,後來又逢更朝換代就再也沒有複原過。直到大秦立國之後,也不知是誰那麽神通廣大,買下了原先的鳳凰台那片地,新建了如今的鳳凰台。
不過鳳凰台早已不複盛名,只是悄悄地立在京郊,大門幾乎就沒見開過,誰也不知道裡頭是個什麽營生。但是紀澄知道,紀家有好幾樁大生意都是在鳳凰台裡談成的。不管你想見哪位大佬,黑白兩道、民間官場,鳳凰台的老板都有辦法幫你引薦。而那裡頭的人,什麽生意都敢做。
最要緊的是,鳳凰台沒有人引薦是進不去的。
紀澄心裡直呼,吾命休矣。她腦子裡瞬間閃過其他備選的人,楚鎮?沈徑?沈禦?
都不行,終免不了進門做妾的下場,只可惜她的子雲哥哥早就回了晉北,遠水解不了近渴。
如今唯有沈徹不一樣,以他的風流和下流,完全可以把一夜春風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你有辦法能找到沈徹嗎?”紀澄將所有期望都放在了南桂身上。
南桂點了點頭:“我試試。”
從長春堂到京郊是南桂駕的車,榆錢兒下車時直接就吐了,吐得膽汁都出來了。
紀澄被南桂點了睡穴,僥幸逃過了這一劫,被喚醒時,渾渾噩噩的,眼睛已經看不見東西,隻覺得渴,渾身的水分好像都丟失了一般,想喝水,可是水灌下去隻覺得更渴。
迷迷糊糊裡紀澄隻感覺到是南桂扶她騰空而起,再然後偶爾有人的聲音飄過,她們停停走走,直到沈徹的聲音出現在紀澄的耳朵裡。
眼睛看不見之後,人的聽覺似乎成倍地敏感,救命星出現,紀澄激動得無法自抑地喊道:“二公子。”
這已經是紀澄最後的自製力了,她不敢喊徹表哥,怕泄露了自己的身份,臉上有帷帽遮著,隻盼望沒人能知道今晚出現在這裡的人是她——紀澄。
沈徹對身邊的人道了聲抱歉:“稍等。”
南桂見沈徹的臉色十分難看,也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該出現在這裡,不過她奉命保護紀澄,如今紀澄眼見著出了大事兒,南桂權衡輕重,還是毅然決然將紀澄帶到了這裡,其中當然有紀澄素日裡敬重相待的關系。
沈徹伸手微微掀開紀澄的帷帽,掃了一眼她沒有焦距的眼睛,轉身對深目鷹鼻、魁梧精悍的李老板道:“抱歉,還請李老板先行一步,我隨後就到。”
沈徹從南桂懷裡攬過紀澄,對她低聲吩咐了幾句話,南桂立即領命而去。雖然紀澄此刻就窩在沈徹的懷裡,卻已經聽不清他的話,聲音嗡嗡嗡的,仿佛蚊子一般,這是毒素擴散得更深的表現。
紀澄的腿已經撐不起自己的身體,乾渴得覺得自己像被放在火爐上烤一般,虧得沈徹攔腰將她抱了起來,後來好似騰雲駕霧一般,也不知道身在何方,今夕是何夕。
等紀澄真正清醒過來時,他們已經在鳳凰台中鳳凰樓的頂層廂房之中。紀澄緩緩睜開眼睛,見沈徹手裡拿著一根兩寸長的銀針在她眼前晃了晃,直接從頭頂百會穴慢慢地刺入。
靈台清醒,眼前的陰翳盡除,紀澄心裡一喜,最壞的事情終究沒有發生,她知道沈徹懂醫術,卻不知道究竟有多精通,能否替自己祛毒,現在看來她果然找對了人。
沈徹將裹著銀針的布囊卷起來放入匣中:“怎麽會中這種毒?”
“我也不知道。”紀澄道,事前她的確是毫無頭緒,事後她雖然有懷疑之人,卻又覺得那人未必會如此狠毒,彼此又沒有深仇,動機實在不夠。
沈徹冷笑道:“你若繼續這樣天真下去,九條命都不夠你用。”
紀澄心中也是惱怒自己居然如此掉以輕心,沈徹的話雖然難聽,可她知道他是怒其不爭,為了自己好。
“徹表哥,你能解了這毒嗎?”紀澄有些焦慮地問。
沈徹道:“你中的是‘鵲橋仙’。這種媚毒十分歹毒,無藥可解,若是不願與男子交媾,我可以幫你把毒素全部逼到眼睛處,只是今後你就再也看不見東西了。我現在只是用銀針封住你的要穴,暫時讓你保持清醒,不過你中毒太久了,只怕即使陰陽交合之後,你的眼睛也恢復不到以前的目力了。”沈徹道,然後站起身也不看紀澄,“你自己決定吧。”
紀澄在聽到沈徹的話之後,心就已經沉到了谷底,要眼睛還是要貞潔,這種事情放到紀澄眼前,她一息之間就能做出抉擇。
只是這當口要讓她對著沈徹開口,心裡也著實別扭。
紀澄站起身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手輕輕地抖著,連小小的茶杯都有些握不住,讓水打濕了領口。
“我要眼睛。”紀澄強迫自己冷靜地轉過身,重新走到紫檀五屏嵌大理石羅漢榻上坐下。
實際上,如果紀澄的聲音不帶著抖音的話,氣場會更足一些。
“嗯。”沈徹應了一聲,“現在去找何誠恐怕來不及,不過鳳凰台裡有專門伺候人的小倌,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給你找一個來。”
小倌?紀澄聞言,全身的血液都怒火衝天地沸騰起來。她以為自己來找沈徹已經夠直白了,何況好歹她也算是生得很不錯,像沈徹這種毫無節操的人居然對送上門的肥肉不屑一顧,無疑是重重打擊了紀澄此時這不太合時宜的虛榮心。
不過紀澄很快就冷靜下來。實際上小倌雖然惡心了一點兒,卻比沈徹更為安全。那些貴夫人私底下的勾當紀澄也曾經聽聞過。
紀澄掐著自己的掌心道:“那就麻煩徹表哥了,若是可以,請幫我尋一個從沒伺候過人的小倌。”
這不是難事,就像秦樓楚館裡一直備著未經人事的清倌一般,那小倌裡肯定也有沒伺候過人的。
“好。”沈徹走出門去,紀澄只聽見門外有人聲,旋即又見沈徹走了回來。
“我替你把銀針取下來。鎮穴針停留時間太久的話,將來會有損你的神智。”沈徹輕聲道,然後替紀澄將頭頂、頸後諸要穴的銀針拔出。
眼前的陰翳重新浮現,紀澄很快就看不見東西了,極度的渴熱再次席卷了她的身體,這一次比先前來得更為熾烈,應該是毒已入骨。
“把燈吹了。”紀澄最後的一絲清明只顧得上說這句話,然後就聽見門聲響動,有腳步聲進來。
“公子,絕畫來了。”
紀澄已經陷入黑暗裡,眼角滴下淚來,也不知道是神志喪失之前的眼淚,還是身體灼熱而燒出的眼淚。
媚毒這種東西真是無比惡毒,叫人神志盡失,只能像野獸一般憑著本能行事。
有人在黑暗裡親了親紀澄的嘴唇,她已經完全不知道廉恥為何物,隻覺得渴,而那個人的唇溫涼怡人,叫她忍不住想靠近。
天上,月如冰盤,華如銀裙。
閣中,蓬門綺戶,重巒疊嶂,通幽處,九轉十八彎,聲聲慢。
有凰之醴泉,有鶯之鳴舞,漸消漸漲,一張一弛,勝卻無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