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湖邊的清晨
第二天清晨,梁仲舒很早就醒了,但他坐在床上,總覺得打不起精神。
昨晚上發生的事,他還記得很清楚。母親讓他不要計較,就當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也不要向父親透露隻字片語,他答應了,心裡卻很不舒服。
大嫂以前的表面功夫做得不錯,當著父親和大哥的面,總是對他母親很尊敬很親熱,對他也挺親切友好,但假的就是假的,他常常能感覺到她的言不由衷,所以也對她親近不起來。不過那時候,他以為這是因為自己離家在外讀書太久了,跟大嫂、侄兒侄女們相處得少,才會有所隔閡,萬萬沒想到是利益之爭導致的。
他在家的時間少,每年也就放假時回來兩三個月,有時候還會出門旅遊,在家裡住的時間就更少了,所以看不清大嫂和侄兒侄女們的真實想法,還情有可原。母親長年住在家裡,跟他們朝夕相處,想必早就看出來了吧?她為什麽不說呢?只是默默忍受著,如果是不希望父親知情後懲罰大嫂和侄兒侄女們,她大可以私下跟大哥提一提。他看得出來,大哥對母親還是很敬重的,可母親卻選擇了沉默。
梁氏珠寶是父親一手創下的家業,梁家雖然是珠寶世家,但事實上已經沒落多年了,父親年輕的時候,是在國營的玉石廠裡工作,從技工一步步往上升,升到了采購部主任,一度有升副廠長的希望,就是在那時候,遭遇了喪妻之痛,又有種種閑言碎語,阻斷了他的前程。之後他就一直在采購部蹉跎,無論怎麽努力也沒有再往上升過了。那幾年,他為了采購到好玉石,常常出差,十天半月不在家,家裡都是年輕的母親在照顧,連祖母去世,也是母親操辦喪事,更別說帶孩子,後來父親決定放棄國企的工作,下海辦公司,就更加忙碌了,但母親卻從來都沒有過怨言。
母親連高中都沒有畢業,就因為家貧而棄學打工,她會成為父親續娶的妻子,是祖母臨終前的建議,也是出於現實的考量,父親當時已經沒有精力顧及家裡了,迫切需要一個可以跟兒子相處得好的妻子,才會接受了祖母的建議,選擇沒有太深厚感情的母親,但父親與母親多年相處下來,一直很融洽,也是有感情的。母親沒有為梁氏珠寶的創辦經營出過力,但她免除了父親創業期的後顧之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大嫂認為自己陪嫁店面是立了大功,那母親做的一切就能全被抹殺了嗎?
還有他本人。雖然他是在梁氏珠寶站穩了腳跟後才出生的,從沒有經歷過苦日子,可他這些年小試牛刀投資賺來的錢,大部分都貢獻給家裡了,他還給家裡采購過翡翠原石,開出了珍貴的高檔翡翠,也利用在美國讀書時結下的人脈,幫家裡牽線搭橋,找到了物美價廉的外國珠寶原料供貨商,難道這些都不是功勞?父親和大哥會喜歡他,常常誇獎他,也是因為他值得誇獎。大嫂和侄兒侄女們卻因此而視他為對手,要將他完全排擠出梁氏珠寶王國之外,實在是太可笑了!
梁仲舒憤憤不平地掀開薄被,起身走到窗邊,一把拉開了落地長簾,然後推開房間的窗戶,看著外面的花園,滿眼的青綠色讓他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腦子立時一清,覺得心裡的鬱悶消散了大半。
算了,他再不高興也沒用,母親已經做了決定,他能做的只有支持了。其實大哥對他們母子還是不錯的,就算大嫂和侄兒侄女們有自己的小心思,只要大哥還念著骨肉情份就夠了。他只是回家度假的,大不了過些時候,等幾個翡翠公盤結束了,他就提前回美國去,以後再找借口多接父親和母親出國去住,少跟大嫂和侄兒侄女們見面,就好了。
狗屋的方向傳來大衛的低嗚聲。梁仲舒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今天天氣不錯,現在時間還早,不如帶大衛出去溜溜吧?
他牽著狗出門的時候,在樓梯底下遇上了剛出房間的梁文宗,想起昨晚上的事,他還是有些不自在。雖然答應了母親不把事情鬧大,但他還記得,這小子從頭到尾都沒有道過歉呢。想到這裡,他冷冷地掃了對方一眼,連聲招呼都沒打,就走了過去。
梁文宗本來還在猶豫糾結,要跟小叔說什麽,才能彌補昨天鬧出來的烏龍,可看到梁仲舒這麽冷淡,他又不高興了。他只是把祖母的事情弄錯了而已,又不是有意的,大不了說聲對不起,憑什麽給他臉色看?既然小叔不打算跟他和好,他也懶得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
梁文宗扭頭去了餐廳。
梁仲舒並不在意侄子的脾氣,他牽著狗出了家門,沿著小路向湖邊走去。天氣正好,九月的清晨雖然帶著些許涼意,但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迎面吹來的風並不算冷。大衛最喜歡在這樣晴朗的早晨在湖邊玩耍,他出門時還順手帶上了它喜歡的飛碟,打算一會兒跟它玩遊戲。
當他到達湖邊時,卻改主意了,因為他看到雅棠就在不遠處跑步。她穿著一身淡粉色的運動休閑服,扎著利落的馬尾辮,雙耳掛著耳塞,正沿著湖邊的小徑慢跑著,似乎沒有發現他。
梁仲舒一喜,大聲叫了她兩聲,但她沒有反應。梁仲舒摸摸鼻子,低頭看了大衛一眼,大衛嗚了一聲,就掙脫他的牽製,朝雅棠的方向衝過去了。
雅棠正在一邊聽英語廣播一邊慢跑,冷不防有一隻獵狐犬跑到她面前阻擋了她的去路,她嚇了一跳,但仔細一看,就認出了大衛,忙停下腳步,笑著走上前彎腰摸它的頭:“早上好,你怎麽在這兒呢?”
“因為我也在這裡啊。”梁仲舒笑著跑了過來,指了指她的耳朵,“我在那邊叫你,你都沒聽見吧?”
雅棠不好意思地笑笑,脫下耳塞:“你也出來晨跑嗎?怎麽我平時沒見過你?”
梁仲舒其實沒有晨跑的習慣,在家住的時間又少,而雅棠晨跑是從這個暑假開始的,兩人當然沒有遇見過。梁仲舒就笑了一笑:“現在遇上也不遲,我以前不知道你有晨跑的習慣,不然早就找到你了。”
雅棠忽然覺得心跳得有些快,不過,他這句話應該沒有別的意思吧?也許是因為上回在交易大廳相遇時,他看到了她小本子上記錄的股票,正好他本人也在玩股票,所以產生了興趣?
她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那個……你的車子……”話沒說完,她就後悔了,事涉梁家的家務事,她一個外人,好象不應該過問。
梁仲舒倒是沒有生氣,他鬱悶了一個晚上,忽然間很有衝動,想要把自己心裡的話告訴眼前這個美麗的少女。反正她是半個知情人,又跟梁家沒有牽扯,告訴她,也能讓他的鬱悶氣有所渲泄。
他們在湖邊一個僻靜的地方,放了大衛自己在湖邊玩,然後找了張長木椅,坐了下來。
梁仲舒先把跑車檢查的情況告訴了她,然後說起了昨晚上發生在家人之間的爭吵:“文宗沒打算對我下毒手,只是要惡作劇,我心裡很是慶幸,這說明他們還沒到為了利益而喪心病狂的地步,但是,也正因為這件事,我才知道了大嫂和她幾個孩子心裡的想法。原來他們是那樣看待我媽和我的。雖然文宗只是誤會了我媽是小三,可他從小就是我媽帶大的,我媽又一向很疼愛他們兄妹幾個,難道這也無法彌補誤會造成的影響嗎?如果我跟大哥是一個媽生的,他們還會不會這麽想?事實上我大哥一直把我媽當成是親媽一樣尊敬,大嫂他們會不會只是想要找一個借口,將我排擠出家族企業,才會咬住一個沒有根據的傳聞不放?”
梁仲舒的想法很有道理,他兄長生母的死因只是四十多年前的事,又發生在本市,既然曾經鬧大過,想必知情的人不會少,他的嫂子和侄兒侄女們如果有心要打聽當年的真相,有的是辦法,甚至只要問他兄長一聲就行了,可他們從來都不提,反而放任小輩們將那個傳聞當成了真相,就好象那個錯誤的傳聞讓他們很滿意似的。就象梁仲舒說的,他們大概只是需要一個借口,一個將梁仲舒母子排擠在小家庭之外的借口。
雅棠小心地問:“那……你爸爸從來就不知道嗎?你大哥也勸不動你大嫂?”他大哥無法勸服妻子,難道連幾個孩子也教導不了嗎?
梁仲舒歎了口氣:“我爸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有些事,我們都不敢讓他知道,在他面前也盡可能表現得和睦一點。至於我大哥,他其實是個好人,但我大嫂在公司裡有權,又為他生了三個孩子,加上性格原因,有時候他也拿她沒辦法。我媽心疼我哥,也不忍心為了一點小矛盾,讓我哥家宅不寧,所以很多時候,她都是忍氣吞聲就算了,我還能怎麽辦?只能盡自己所能,讓她以後過得好一點了。只要我這個兒子爭氣,別人就不敢再小看她。”
雅棠從沒想過,看似天之驕子的梁仲舒,原來也會有這樣的煩惱。相比之下,她好象沒什麽可抱怨的。梁仲舒的母親不是小三上位,又為丈夫與繼子付出了半輩子的心血,從沒抱怨過什麽,也沒有爭搶家產的意思,卻依然受到繼子妻兒的猜忌,而她母親是真真正正的小三上位,從沒放棄過跟原配子女的鬥爭,哪怕是在日常生活中,也時時刻刻想要算計他們,大哥大姐會猜忌她,不願意與她親近,是理所當然的事。至少他們沒有傷害她的打算,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她抬頭看向梁仲舒的側臉,發覺他俊朗的面容中,似乎添了幾分堅毅,原本殘存的少年氣息弱了許多,變得更有男子氣慨了。這是因為受了委屈,所以想成為母親的支柱,才發生的改變嗎?
她忽然產生了一股衝動,想要將自己的身世背景也告訴他,雖然她以前很害怕他知道了真相後,會嫌棄她,厭惡她,但他能夠把心中的委屈向她傾訴,難道她就不能坦率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