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試探
等到了十月,樹上的葉子落的差不多了,早上起來還能看到院子裡枯草上一層白花花的霜,呼一口氣出來就是一片白霧。
冬寶家今年大手筆的買了一千多斤的煤炭,早早的燒上了火盆,灶膛裡更是時刻燒著火,溫著大鐵鍋裡的水,保證隨時都有熱水用。
這也是沒辦法,李氏她們黎明前就要起床磨豆子點豆腐,這個時候是一天當中最冷的,而剛打出來的井水雖然是溫的,可放上來一會兒就冰涼刺骨了,若是一直用這麽涼的水,李氏她們肯定受不了。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冬寶都是怕冷的,一進十月冬寶就穿上了小夾襖,縮在屋裡烤火,而張秀玉身子要好多了,到現在還跟入秋時穿的一樣,乾活的時候把袖子捋的老高,露出兩截嫩藕似的胳膊,一點都不嫌冷,讓冬寶羨慕不已。
“哎喲!”李氏笑著點冬寶的腦門,“我怎就生出來你這麽一個嬌貴姑娘啊?幸好咱們家現在燒的起炭了,要是還跟以前一樣,看你怎過冬!”
冬寶呵呵笑了笑,繼續縮著脖子烤火,想起以前在宋家過的一個個冬天,隻覺得不堪回首,幸好不是她經歷的那些苦難,否則真忍受不了,幾歲大的孩子都要在冬天早早的起床喂豬喂雞,幫著李氏做飯洗衣裳。
其實要是冬寶現在還蓋著分家時從宋家帶過來的破爛被子,冬寶也寧願早早的起來活動身子,這樣反而身上還暖和一些,那被子實在是一點都不保暖。
“趕緊去鋪子裡幫忙!”李氏催著冬寶,“我得去把小旭還有晌午飯送到嚴大人那去,你大姨和秀玉姐忙不過來!”
冬寶連忙點頭,“知道啦!”倒不是李氏覺得李紅琴和張秀玉忙不過來,而是她覺得讓幫工們忙活,主家在這偷閑不好。
李氏這邊連忙盛了飯,放到食盒裡裝著,便拉著小旭去了鎮所,原本送小旭去他爹那裡是梁子或者冬寶乾的事,只不過今天輪到梁子巡街,冬寶又嫌天冷,不願意出門,只能輪到了李氏頭上。
李氏到的時候,嚴大人正在屋裡寫東西,有相熟的衙役看到了李氏和小旭,連忙進屋叫了嚴大人。
“有勞了!”嚴大人連忙出門接過李氏手裡的提盒。
“哎,哎,您別客氣!”李氏連忙低頭回了一句話,“那我先走了。”
小旭早吃過了飯,趴在嚴大人的書桌前東摸摸西瞅瞅,而嚴大人打開食盒,端出菜,先拿起餅子咬了一口,果不其然,餅子裡頭有夾著一個煎的金黃噴香的雞蛋。
自從有了寶記鋪子,嚴大人家兩口人早飯和中飯都在寶記鋪子裡吃,早飯嚴大人領著小旭去吃,午飯由寶記鋪子裡的人送過來。嚴大人也不白吃冬寶家的飯,堅持每個月交六百個錢的夥食費,而李氏和冬寶堅持不收。
因為嚴大人體恤她們孤兒寡母,開店收的稅都要比別的店鋪少上兩成,更別說平時別的方面對她們的照顧了,這點飯實在不能收錢。
但嚴大人堅持要給,李氏和冬寶商量了一下,每個月隻肯象征性的收三百個錢。
看著餅子裡的那個煎蛋,嚴大人彎唇笑了笑,想起了李氏那張秀麗和氣的面容,覺得這個婦人也太客氣了點,他非得給錢,她就想辦法讓他和小旭吃的更好一點,卻也不過分,不至於讓人覺得她在討好他。
到了臘月的時候,嚴大人去縣裡述職,買了不少東西回來,其中有幾塊布料,顏色鮮豔,明顯是給女子做衣服用的,然而其中夾了一塊暗藍色雲紋的細棉布,卻是男子衣服的布料。
到臘月十五冬寶過生日那天,嚴大人把這些布料都送到了李氏那裡,說是給冬寶和秀玉兩個女孩子過年做新衣服用,而李氏接過布料時,看到幾塊布料中間的那塊藍布,詫異的抬頭看了眼嚴大人,而嚴大人似是沒看到李氏的視線,李氏便低下了頭,收下了嚴大人送來的布料。
等到臘月二十三過小年的時候,李氏讓小旭帶回了兩件嶄新的棉袍,一件小的是小旭的,還有一件大棉袍,明顯是成年男子的尺寸。
嚴大人拿過棉袍時,眼角眉梢都帶著淡淡的笑,穿在身上試了試,還算合身。然而等他領著小旭心情很好的走到寶記鋪子時,發現李氏和冬寶都不在。
“您怎麽這時候過來了?”李紅琴熱情的招呼道,“中飯還沒做好,您得稍等。”
嚴大人拉著小旭坐下了,狀似不經意的問道:“怎麽不見冬寶和她娘啊?”
李紅琴笑了笑,說道:“今兒是小年,也是冬寶她爹周年忌日,冬寶她娘帶著冬寶燒紙添墳去了。”
嚴大人恍然覺得一盆冰水從頭澆了下來,把自己所有的熱情和希望都給澆滅了,然而他本就長了一張嚴肅,不苟言笑的面容,此刻雖然心底尷尬,但面上卻看不出來,吃完飯就帶著小旭匆匆走了。
自從天氣開始轉冷後,冬寶就沒再回過塔溝集了,臘月二十三的天陰沉沉的,早晨起來還下了一場大霧,她們忙過上午那一會兒,就從鎮上出發了,到塔溝集的時候霧氣已經漸漸的散去,路邊的樹枝上光禿禿的,偶爾有一兩片零星的枯樹葉從樹枝上墜落下來。
因為今天是宋秀才的周年忌日,李氏準備的祭品比往常豐盛許多,除了必備的香燭黃紙,還有一條魚,兩塊稍微煮過的五花肉,放在碗碟裡,各自插上一雙筷子,擺到了宋秀才的墳前。
“今兒是過小年。”李氏燒著紙,對墳前的石碑說著話,“我帶著閨女來看你了,前段時間冬寶她爺奶非要把大毛二毛過繼給我,我沒應。這事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都不會應的。你要是怕以後沒人給你燒紙添墳,你放心,只要我李紅珍活著一天,就不會少了你的紙錢,擱你眼裡你們老宋家的人都是金貴主兒,擱我眼裡,我閨女才是最金貴的。唉,不說了,就這吧,我帶著閨女過的挺好,你也在地底下好好的,早點投個好胎。”
李氏蹲在地上燒完紙,青煙散盡後,把帶過來的魚和肉使勁揪下來幾小塊肉,撒到了宋秀才的墳頭。冬寶記憶中塔溝集這一帶是有這樣的風俗的,莊戶人家難得能吃一次葷,不可能把整條的魚整塊的肉就那麽放在墳頭,任野狗什麽的拖走糟蹋了,隻用揪下來一點肉撒墳頭上,就算是給死去的親人享用過了,而魚和肉還是要帶回家,自己吃掉的。
然而李氏並沒有收起魚和肉,帶著冬寶起身,遠遠的就看到黃氏挎了個籃子往這邊走了過來,李氏便對冬寶說道:“咱們走吧。”
“那這魚……”冬寶遲疑的看向了李氏。
李氏朝黃氏的方向示意了下,“留給你奶吧,她會收拾的,就當咱們的年禮了。”
冬寶笑了笑,點頭道:“就聽娘的。”臨近過年,魚和肉的價格都是一路飛漲,黃氏又不是什麽有骨氣的人,不用擔心她會不收白來的東西。
黃氏也瞧見了宋秀才墳前的李氏和冬寶,頓時停下了腳步,斜著眼撇著嘴看著,直到李氏帶著冬寶從另外一條路走了,她才走上前去,看到墳前擺放的魚和肉後,立刻心疼的快跑了過去,狠狠的盯了眼李氏母女的背影,看四下沒人,把魚和肉都放到了自己帶過來的籃子裡,惡狠狠的自言自語咒罵道:“看看,你媳婦現在有錢了!有大錢了!大魚大肉的都不放眼裡了,可著勁的糟蹋!就眼睜睜的看著我們吃不飽飯,絕戶寡婦,將來也是扔亂葬崗子的命!”
李氏剛回去,就被李紅琴拉著到一邊說話。
“你怎現在才回來?”李紅琴不滿的問道,“嚴大人中午老早就來了,還問你去哪了。我說你去給秀才燒紙了,他雖然沒說啥,可我覺得,那立刻就不高興了。”
李氏低著頭,用帕子反覆的擦著自己的手,想起送出去的那兩套衣裳,也不知道自己自作主張是對是錯。她和冬寶住一個屋,睡一張床,她給嚴氏父子做棉袍是不可能避的過冬寶的,然而那丫頭卻裝作什麽都沒看到,這讓她更加心虛了。加上今天才去給宋秀才上墳,這件事好似在提醒她的身份一般,自卑感就更重了,半晌李氏才說道:“你別亂說,啥高興不高興的,人家心裡想啥咱哪知道,人家就是來咱們這吃飯的,要是叫人傳出點啥難聽的,我跟冬寶可沒臉見人了。”
“話不能這麽說。”李紅琴歎道,“嚴大人真是個不錯的,你也不差……”
李氏慌忙打斷了李紅琴的話,羞的滿臉通紅,她越想越覺得後悔,隻覺得不該自作主張給嚴大人做衣裳,說不定人家現在心裡正在鄙夷她,一個帶著孩子的寡婦也敢肖想攀上他?
“大姐,你別說了!我……我帶著冬寶過,我不愁吃喝,我……”李氏說著眼圈就紅了。
李紅琴見她這樣,也不敢再提這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