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羊寶(1)
我答應過她,我要變得很強,強到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們在一起。
第二天下午,秦淵帶著丁冬出了別墅,走上了海邊公路,空蕩蕩的海邊公路沒有什麽車經過,有附近的小孩騎著自行車成雙而過,留下一路的歡聲笑語。
遠處泛著白色泡沫的波浪一下下地撞擊在礁石上,濺起一串又一串的浪花,海風吹亂了頭髮,丁冬漫不經心地欣賞遠處的美景,可最後,眼睛還是不聽話地追隨著前方男人沉默的背影,總覺得那個男人此刻很難過,就算是海風,就連這個季節的大海,也在替他嘶吼難過。
丁冬的心情也有些陰鬱。
她偏頭望著無垠的大海,結果一不留神,就一頭撞在了突然停下來的男人的背上,秦淵的背硬邦邦的,撞得她俏挺的鼻子微疼,突然的“親密接觸”讓她臉紅了一下,呐呐地小聲道歉,“對不起。”
卻聽到男人一聲愉悅的笑聲,她以為自己聽錯,小心地又抬眼看他,卻見慣常冷峻的男人嘴邊泛著淡淡的笑,碧海藍天此刻徹底淪為背景,海風再柔再輕,都不及男人的眼神來得柔軟。
好脾氣的她難得生氣了,瞪了秦淵一眼,“有那麽好笑嗎?”
“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秦淵勾起了嘴角,插兜望著遠處的海,“也是發生在這條路上,也是這樣突然地……停下……”
他黑曜石般的眼牢牢將丁冬攫住,帶著灼灼的溫度,“歷史總是在不停地重演。”
“什麽歷史?發生了什麽?”
秦淵看到了她眼中的迫切,然後身體稍稍一偏,手指向幾步外的一塊大石頭,“看到那塊石頭了嗎?”
丁冬順著他指的那個方向望過去,確實見到一塊不起眼的石頭,倒是體積挺大,表面也平滑,是個能讓路人中途停下休憩觀海的好地方。
“嗯,很適合看風景的地方呢。”丁冬的眼睛被風吹得微微眯了起來,“那裡,對你有什麽特殊的意義嗎?”
兩人就這樣在風中相視無語,風狂起來了,吹亂了他們的發,丁冬突然看不清秦淵的眼睛,只聽他破碎的聲音就這樣隨著風吹送到她耳邊。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地方。”
“那個時候她十七歲,放學的路上自行車壞了,她就坐在那塊石頭上,背對著藍色大海,看到我的車興奮地跳起來招手……那是我一生見過最美的畫面。"
沉溺於昨日回憶的秦淵嘴邊掛著柔軟的笑,眼底深處卻是寂靜的蒼涼,丁冬呆呆地望著他的臉,腦海裡想象著他描述的場景,心裡升騰起異樣的感覺。
“那天的海風也是這樣大,”秦淵直直看著她,黑色的眼睛裡有什麽要流淌出來,幾乎要將丁冬淹沒,“她的馬尾辮一跳一跳,她那麽青春美好,卻從不自知。”
丁冬溫婉一笑,“那樣的畫面,就是想想,也覺得很美好。”
秦淵寥寥幾句描繪就已讓丁冬徹底明白,隻那一瞬間,青春浪漫的海邊少女就徹底擊中了少年人的心,從此進駐一生,再沒有其他女人的位置。
看著這樣癡情的秦淵,她隱隱有些羨慕那個叫做“小羊寶”的女孩,她遺失的青春裡,有太多的空白,更不曾出現一個叫做“秦淵”的情人,在人生最美的年華,陪她看海。
她真摯地說,“你們之間的故事一定很美吧?”
她滿腦子搜羅有限的詞匯,“就像童話一樣。相比起來,我和我未婚夫的初次見面,就太尋常不過了。”
“是嗎?”秦淵的反應有點冷淡。
剛才那柔情四溢的秦淵突然又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又是冷若冰霜的臉孔,只是問,“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見他再度冷漠,丁冬想當然地認為他對別人的情事不感興趣,她也無意對他透露隱私,只是簡單道,“在一個畫展上認識的。”
“哦?”秦淵盯著她,銳利的眼分明逼迫著她說下去。
“我和同學路過避雨,正好遇上畫展,他過來跟我們搭訕,還給我們講解每幅畫的含義。”她低著頭害羞一笑,“我是畫癡,當時聽他說話,覺得他很有才華。後來他電話約我出去,我就答應了。”
她沒有告訴秦淵,當時她在一副描繪大海的畫作前著了魔似的停留了很久,而盛匡就在此時站在她身邊,像是紳士從天而降,“美麗的小姐喜歡這幅畫嗎?能否允許我這個作者為你稍做講解。”
就在那一刻,她就像喜愛牆上的那片藍色那樣,對那片藍色的締造者,有了最初的好感。
如今想來,那最初的心動已經模糊一片,時間和生存早已消磨了僅剩不多的愛意,她苦笑了一下,“平凡男女的相遇大多都是這樣的吧,遇見了,覺得合適,對方也不討厭,就在一起了。”
“是嗎?”身邊的男人淡淡應了一聲,明顯情緒不高。
他們身後的大海,不知何時,浪大了起來,巨浪拍打海岸發出撞擊聲,大海不知在嘶吼,還是在哭泣。
丁冬自認已到了不再相信愛情的年紀,卻好奇秦淵為何能十年癡心愛一個人,等了半天,卻見秦淵又陷入詭異的沉默,似乎無意再說下去,不禁有些納悶。
難道她說錯話了?
伴君如伴虎,此刻她算是明白了這個道理。
“對不起秦先生,我話多了。”她小心翼翼地看著秦淵,“請你繼續講吧,小羊寶攔車以後呢?你們就這樣認識了嗎?”
“我累了,今天到此為止吧。”秦淵拒絕繼續下去,他剛才的好心情,只是曇花一現。
“走吧。”他邁步就走,走了幾步,卻見丁冬還在原地,終於回過頭。
空無一人的海邊公路,兩個人隔著幾步的距離對峙著。
“秦先生!”丁冬心潮澎湃,“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風中的她搖搖欲墜,細瘦的身體仿佛隨時隨風而去,再難在人群裡尋覓,秦淵久久凝望她倔強的小臉,薄唇輕啟,“問吧。”
“為什麽……為什麽你一定要我下這個故事呢?”
丁冬終於吐出心中盤旋已久的疑問,秦淵曾經解釋過他的意圖,但她總是無法勸說自己相信,她直覺,他沒有說實話。
秦淵不說話,兩個人的視線久久地膠在一起,狂亂的風都沒有能讓他們移開看著對方的眼。
秦淵的聲音低沉柔軟到令人心碎,“海的女兒,這個故事你還記得嗎?”
“記得。”
丁冬在他墨黑的眸裡看到怔愣的自己,“人魚公主救了人類的王子,為了他喝下了女巫的毒藥,變成了不能說話的少女。但是王子卻忘了她,和另一個公主在一起,她不忍心殺了他,於是放棄自己成全他,自己則化為泡沫,沉入大海深處。”
“化為泡沫……”秦淵的嘴角是一抹苦澀心酸的笑,“這是她最愛的童話,她總是一遍遍地對我說,她就是海的女兒。而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這會成為我們的故事。”
他看了丁冬一眼,輕輕的震撼人心的語氣,“我不會讓那樣的結局發生。”
仿佛身處霧中沒有方向,丁冬艱難地動了動嘴巴,“我不明白。”
“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秦淵再不理她,轉身大步流星往前走,背影如山。
丁冬全身一個激靈,突然醒過來,飛快追上他,就連嘴巴都哆嗦著,“她還活著是嗎?”
她執著的表情,帶著對真相的強烈渴求。
“她自然活著,只是也許……不再愛我了。”秦淵的話飄蕩在海邊公路,而遠處傳來的,是大海連綿不絕的,哭泣的聲音。
“我要你寫下我們的故事,隻為有一天喚醒她,我要告訴她,我兌現了當初的承諾。”
“什麽承諾?“
“我答應過她,我要變得很強,強到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們在一起。“
秦淵眼裡深海般的愛流溢出來,他伸出手,捋了捋丁冬耳邊一縷亂發,笑得溫雅柔軟,“七年過去,我終於可以站在她眼前,告訴她,我做到了。“
丁冬突然想起了媒體曾經報道過的一切,睜大了眼睛脫口而出,”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嗎?那個叫做‘小羊寶’的女孩?“
秦淵並不否認,“為了她,也為了我自己。“
“總有一天,我要告訴她,我征服全世界,做父母親人眼裡的逆子,只是因為不想再看到她的眼淚。”
丁冬瞪大眼睛望著眼前這個深情到令人敬畏的男人,她急切地勸說,“那你還在等什麽?快去跟她,就是小羊寶說吧,把你今天對我說的一切都對她說,她會回到你身邊的,我相信!“
秦淵看著她單純的眼裡滿是急切,眼神亦柔軟下來,“時機未到。“
“她已經有了自己的生活,甚至有了想要在一起的男人,我知道她怨我,怨我離開七年,對於時間,我無能為力。“
“如果愛情注定是一場無情的掠奪,“秦淵的表情帶著商人特有的狠絕,“那麽我希望,以溫柔的方式,慢慢來。“
“我要她,自己走回到我身邊。“
這一晚丁冬失眠了,身旁的麥麥睡得像隻小豬崽,她卻不知疲倦地睜圓眼睛,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腦中亂作一團。
她從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竟然會被別人的愛情感動,甚至觸動心弦,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他狂風般猛烈的愛情正一寸一寸地將丁冬過往對愛的認識,解構、重塑,直到自己滿心滿眼都是秦淵的話,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憂鬱卻帶著堅定的眼神,。
誰會想到,媒體眼裡無情冷酷的魔鬼秦淵,臥薪嘗膽多年,不惜與父親兄弟決裂,最後大逆不道一舉奪走家族企業的秦淵,所做的一切,竟是為了兌現自己當年與一個女孩的承諾。
丁冬開始篤定,如果秦淵告訴她,他會為了那個女孩獻出自己的生命,她也不會懷疑。
他說《海的女兒》就是他們的故事?為什麽她聽不懂呢,童話般的故事又怎會真實發生?
丁冬滿腹問號。
她閉上眼睛,靈魂依舊得不到平靜。
她剛在別墅穩定下來,隔天,再度得到盛匡的消息。
扣押盛匡的那群人打來電話,那時她正和麥麥坐在餐桌邊吃早餐。
這個號碼之前丁冬撥過好幾次,每一次都關機或是撥不通,現在再度看到這個號碼出現,她的心驀地沉下來。
終於來了。
電話裡傳來的依舊是斯文卻極度冰冷的男聲,“丁小姐嗎?你籌錢籌得怎麽樣了?”
丁冬快步離開餐桌躲到廚房,嚇得臉都白了,“對不起,還差一些,能不能再寬限我一段時間,一下子籌到那麽多現金真的有點困難。”
“我想不需要了丁小姐。事實上我今天打電話過來,也是要告訴你一聲,由於盛匡並不配合,甚至在言語上冒犯了我的老板,老板決定放棄私了,他今天已經報案,盛匡很快就會被移交到地方公安手中,法律自會還我老板公道……”
等丁冬掛了這通電話回到餐桌,她已經食不下咽,最壞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匡哥的藝術人生毀了,等他有朝一日出獄,就算重執畫筆,誰會買一個坐過牢的有著汙穢靈魂的畫家的畫?
他不僅毀了自己,還毀了她的婚禮,一旦他入獄服刑,剩下的爛攤子該怎麽收拾?麥麥又該怎麽辦?
他會被判多少年?五年?十年?她甚至不能說服自己等他回來。
丁冬蒼白的臉上滿是慌張。
“冬冬,是爸爸的電話嗎?”正在喝牛奶的麥麥突然語出驚人,嚇得丁冬慌忙抬眼看他。
她連忙否認,“哦不是,是你之荷阿姨的電話,她很關心你,問你好不好。”
“我不好。”麥麥耷拉下小腦袋,聲音悶悶的,“我想爸爸,可是他不想我,連電話都不打給我。”
丁冬內心的無力感在蔓延,但臉上還是裝的若無其事,“我不是說了嗎?你爸爸在一座小島上寫生,沒有辦法和外界聯系。他很快會回來的。”
她在一聲歎息,天知道,這拙劣的謊言能用到什麽時候?也許明天,一切就會被揭穿。
窗外陽光明媚,但那是屬於別人的陽光,她感受到的,只有深入骨髓的冷。
麥麥在花園裡玩耍,丁冬正在發愁,手機響了起來。
是好友之荷打過來的。
雜志社被查封,之荷也跟著失業,而她打來是告訴丁冬好消息的。
“丁冬,恭喜我吧,我找到新工作了,而且是一份非常不錯的工作哦!大名鼎鼎的華橙電影公司知道吧?我只是抱著碰運氣的心投了份簡歷,沒想到被錄用了,天哪,中了大獎的感覺,工資是原來的四倍哪,真不敢相信我有那樣的狗屎運!”
丁冬剛哭過,還有濃重的鼻音,強顏歡笑道,“恭喜你啊之荷!”
夏之荷馬上聽出了不對勁,立刻緊張問,“你怎麽了丁冬?聲音不對勁”
“匡哥被警察抓起來了,有可能坐牢。之荷,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才好?”
“丁冬,你別急,冷靜點,”電話那頭的之荷也慌了手腳,“你在哪裡?我過來找你,總有辦法的。”
“不用,我來找你吧。我今天不方便過來,明天我來找你,我們約個地方吧。”丁冬還不打算把住在秦淵家的事過早告訴好友,目前她心力交瘁,沒有心力向她解釋目前這奇怪的狀況。
事實上,很多事,連她自己都莫名其妙,隱隱覺得有一雙黑暗中的手,將她推到了現在的境地。
幸好之荷並沒有發現她的異樣,只是道,“好,明天我就在華橙上班了,中午你在總部樓下等我吧,我們一起吃午餐。”
過了一個煎熬的夜晚,次日丁冬將麥麥交給秀嫂照顧,正巧江海藍中午要驅車去市裡,她在醫大做客座教授,每個禮拜都需要去上課,丁冬便搭了便車。
江海藍是昨夜才飛回來的,她明顯睡眠不足,嬌柔的聲音愈加慵懶入骨,“聽說你帶回來一個小男孩?”
“嗯,是我未婚夫的兒子。”丁冬坦白承認。
江海藍朝她眨眨眼曖昧地笑,“看來很愛他嘛,他有個拖油瓶也不在乎?”
“也不能這樣說,”丁冬的臉有些燙,“他很有才華,對我也好,雖然我也有猶豫過,但他拿出了誠意,所以其實也沒什麽的。”
“相遇是一種緣分。”她這麽對江海藍,也對自己強調說。
沒想到她的回答卻引得江海藍哈哈大笑,丁冬訝異地歪過頭看她,見她嫵媚的臉上滿是對人性的洞悉,她出人意料地問,“說服自己一定很累吧?”
丁冬一下子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困難地張了張嘴,最後卻因為江海藍那雙眼睛實在太過毒辣,敗下陣來。
是的,她說對了,說服自己,真的很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