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驚喜與掃興
第二天早晨,大家一起吃早飯時,詹寧斯太太說道:“如果天氣一直這麽暖和下去,約翰爵士到下周都不願意離開巴頓。那些喜歡打獵的人哪怕失去一天的打獵機會,也會難受得不得了。可憐的家夥們!碰上這種時候,他們一難受我就可憐他們,他們似乎也太認真了。”
“確實是這樣,”瑪麗安帶著快活的語氣說道,她邊說邊朝窗口走去察看一下天氣,“我還沒想到這一點呢。遇到這樣的天氣,許多獵人都要留在鄉下不肯走的。”
幸虧這麽一想,她重新變得興高采烈起來。“這天氣對他們而言真是迷人的天氣。”她接著說道,一面帶著快活的神氣,在飯桌前坐好。“他們一定玩得很痛快!不過,”她的憂慮又有些恢復,“不能指望天氣總是這麽好啊!這個時節,又一連下了好幾場雨,當然不會再接著下了。霜凍馬上就要開始,十有八九還很厲害,也許就在這一兩天。這種極端溫和的天氣是很難得持續下去的——哦,說不定今天夜裡就要上凍!”
埃莉諾知道瑪麗安在想什麽,她不想讓詹寧斯太太看透妹妹的心事,於是說道:“無論如何,到下周末,約翰爵士和米德爾頓夫人一定會到城裡來的。”
“啊,親愛的,我敢擔保沒問題。瑪麗安總要別人聽她的。”
“看吧,”埃莉諾心裡猜想,“她要往庫姆寫信啦,今天就會趕著寄出去。”
但是,即使瑪麗安真的這樣做了,那也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埃莉諾無論怎麽警覺,還是沒有發現真情。無論事實真相加何,不管埃莉諾對此如何不滿意,然而一見到瑪麗安興高采烈,她自己也不能太別別扭扭的。瑪麗安確實興致勃勃的,暖和的天氣讓她感到高興,將來臨的霜凍也讓她感到開心。
這天上午的大部分時間,主要用來給詹寧斯太太的熟人家去送名片,告訴他們太太已經回城。瑪麗安卻一直在觀察風向,注意天空的種種變異,設想著就要變天。
“埃莉諾,你不覺得天氣比早晨冷了嗎?我似乎覺得大不一樣。甚至戴著皮手筒,我的手都不覺得暖和。我想昨天就不是這樣子的。雲彩也在散開,太陽一會兒就要出來,下午準會是個晴天。”
埃莉諾心裡時喜時悲,倒是瑪麗安卻一直興奮不已,她每天晚上從爐火的亮光裡,每天早晨從天象中,都看到霜凍即將來臨的確鑿征兆。
詹寧斯太太對兩位達什伍德小姐總是非常親切,使她倆沒有理由不感到滿意。同樣,她們也沒有理由對太太的生活方式和那些朋友感到不滿。她以極其寬容開通的態度安排家中的大小事務,除了城裡的幾位老朋友,她從不去拜訪其他人,唯恐引起她的年輕夥伴的不安。而使米德爾頓夫人感到遺憾的是,她母親就是不肯與那幾位老朋友斷絕關系。埃莉諾高興地發現,她在交際方面的處境要比原來想象中要好,於是她對她們那些實在沒什麽意思的聚會也不再去計較了。這些聚會不管是在自己家裡開,還是在別人家裡開,充其量只是打打牌,對此她沒有多大興趣。
布蘭德上校是詹寧斯家的常客,幾乎每天都來陪她們。他來這裡,一是看看瑪麗安,二是與埃莉諾說說話。埃莉諾和他談得來,這往往使她能比從其他日常事務中獲得更大的滿足。但她同時也十分關切地注意到,上校對她妹妹依然一片深情。她擔心這種感情日益增長。她看到上校經常以極其情真意切的目光望著瑪麗安,這讓埃莉諾很難過。他的情緒顯然比在巴頓時更低沉了。
她們進城大約一周後,才確切知道了威洛比也到了城裡。那天上午她們乘車出遊回來,看到桌上有他的名片。“天啊!”瑪麗安驚叫道,“我們出去時,他來過了。”埃莉諾得知威洛比就在倫敦,不禁喜上心頭,便貿然地說道:“你放心好啦,他明天還會來的。”瑪麗安好像沒聽見她的話,等詹寧斯太太一進屋,她便拿著那張寶貴的名片溜走了。
這件事既提高了埃莉諾的情緒,又恢復了她妹妹的興致,而且使瑪麗安比以前更加激動不安起來。從這一刻起,她的心情就壓根兒沒有平靜過,她無時無刻不在期待見到他,這使她什麽事都沒心思做了。第二天早晨,大家出去的時候,她執意要留在家裡。
埃莉諾出來後,一心想著貝克利街詹寧斯太太在倫敦的寓所所在街道。可能發生的情況。可是她們回來後,她隻朝妹妹瞥了一眼,便知道威洛比沒有來。恰在這時,仆人送來一張便條,擱在桌子上。
“給我的!”瑪麗安叫道,急忙搶上前去。
“不,小姐,是給太太的。”
可瑪麗安硬是不信,馬上拿起來看。
“確實是給詹寧斯太太的,真氣人!”
“那你是在等信啦?”埃莉諾再也沉不住氣了,問道。
“是的!有點兒——但不是太著急。”
略停了片刻,埃莉諾說:“瑪麗安,你不信任我呀。”
“得了吧,埃莉諾,你還有臉責怪我,你對誰都不信任!”
“我!”埃莉諾有些窘迫地應道,“瑪麗安,我的確沒有什麽好說的。”
“我也沒有,”瑪麗安語氣很強硬地回答道,“那麽,我們的情況是一樣的啦。我們都沒有什麽好說的,你是因為什麽也不肯說,我是因為沒什麽可隱瞞不說的。”
埃莉諾被指責為不坦率,而她又無法消除這種指責,心裡很煩惱。在這種情況下,她就毫無辦法再讓瑪麗安坦率地開口了。
詹寧斯太太很快回來了,一接到便條便大聲讀了起來。信是米德爾頓夫人寫來的,說他們已在頭天晚上來到康迪特街,請她母親和兩位表侄女明天晚上去做客。約翰爵士有事,她自己又得了重感冒,不能來貝克利街拜訪。她們接受了邀請,可是當踐約時刻臨近的時候,雖然出自對詹寧斯太太的禮貌,她們妹妹倆按說有必要陪她一同前往,不料埃莉諾還是好不容易才說服了她妹妹與她一起去,因為瑪麗安連威洛比的影子都沒見到,不願再讓他撲個空,而自己卻出去遊玩。
晚會過去了,埃莉諾發現,人的性情不會因環境改變而發生很大變化,因為約翰爵士剛來到城裡,還沒安頓好住處,就把將近二十個年輕人聚集到了一起,歡歡樂樂地開起了舞會來。然而,米德爾頓夫人並不同意他這麽做。在鄉下,未經過預先安排,臨時湊起人來舉行舞會是無可厚非的,但在倫敦,博得個風雅體面的好名聲可比什麽都重要,而且這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博得的。如今,為了讓幾位小姐遂心如意,便貿然行事,讓人知道米德爾頓夫人弄了個小舞會,只有八九對舞伴和兩把小提琴,而且只能從餐具櫃裡拿出點小吃——這可就太冒險了。
帕默夫婦也來參加舞會。幾位女士自進城以來,一直沒有見到帕默先生,因為他總是故意盡量避免讓人看出他注意到了他嶽母,他從不接近她。女士們進來時,他並沒有表現出認識她們的樣子。他稍稍望了她們一眼,從房間另一端朝詹寧斯太太點了一下頭。瑪麗安進門後向室內環視了一下,她一眼就看出他並不在場——她隻好坐了下來,既不想自尋歡樂,又不想取悅於他人。聚會大約過了一個鍾頭,帕默先生才款步向兩位達什伍德小姐走來,說他在城裡見到她們很意外。而事實是,布蘭德上校還是在他家最早聽到她們來到城裡的消息的,而當時他自己聽說她們要來,還說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
“我還以為你們都在德文郡呢!”他說。
“真的嗎?”埃莉諾應道。
“你們什麽時候回去?”
“我也不知道。”他們的談話就這樣結束了。
瑪麗安有生以來從沒像當晚那樣沒有興致跳舞,也從沒有跳得那樣疲憊不堪過。一回到貝克利街,她就抱怨起來。
“唉喲,”詹寧斯太太說,“這個原因嘛,我們很清楚那是為什麽。如果有某人在場,我們就不指名道姓了,你就一點兒也不累了。說實在話,我們邀請他,他卻不來跟你會面,這未免太不夠意思了。”
“邀請他!”瑪麗安嚷道。
“我女兒米德爾頓夫人這樣告訴我的。今天早晨,約翰爵士似乎在街上什麽地方碰見過他。”
瑪麗安沒再說什麽,但樣子看上去極為傷心。埃莉諾見此情景非常著急,便想設法解除妹妹的痛苦。她決定第二天早晨給母親寫封信,希望她對瑪麗安的健康表示關心,從而著手查問一下那些早該查問的事。第二天早飯後,她發現瑪麗安又在給威洛比寫信(她認為不會是寫給別人的),便更加急切地要給母親寫信。大約正午時分,詹寧斯太太有事,一個人出去了,埃莉諾馬上動手寫信。這時,瑪麗安煩惱得無心做事,急躁得什麽話也不說,時而從一個窗口走到另一個窗口,時而坐在爐前低頭沉思。埃莉諾向母親非常懇切地求告,講述了這裡發生的一切情況,說明她懷疑威洛比用情不專,懇請母親務必盡到做母親的責任和關愛,要求瑪麗安說明她同威洛比的真實情況。
她剛寫好信,就傳來了敲門聲,這說明有人來訪。隨即有人通報布蘭德上校來了。瑪麗安早從窗口望見了他,因為什麽客人也不想見,因此不等他進來,就離開了房間。上校看上去比以往更加心事重重,神色異常嚴肅,看見只有埃莉諾一個人,雖然嘴裡說很高興,仿佛有什麽特別要緊的事要告訴她似的,結果卻一聲不響地坐了好一會兒。
埃莉諾確信他有話要說,而且明顯是關於她妹妹的消息,便急切地等他開口。她有這樣的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因為在這之前,上校曾不止一次地說過“你妹妹今天似乎不舒服”、“你妹妹看上去沒精打采的”之類的話,好像他要透露或是詢問某些與瑪麗安有關的什麽特別情況。過了好幾分鍾,他終於打破了沉默,聲音有點焦灼不安地問她:他什麽時候能恭喜她得到個妹夫?埃莉諾沒想到他會提出這麽個問題,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便隻好采取常見的簡單的權宜之計,問他這是什麽意思?他強作笑顏地答道:“你妹妹與威洛比訂婚的事已經人盡皆知了。”
“不可能人人都知道了,”埃莉諾回答說,“因為她自己家裡的人還不知道。”
上校似乎吃了一驚,然後說:“請你原諒,我的問題恐怕是有點唐突無禮了,不過,既然他們公開通信,我想也就不會有什麽秘密可言了。大家都在議論他們要結婚了。”
“那怎麽可能呢?你是聽誰說起的?”
“許多人——有的人你不認識,有的人你很熟悉——詹寧斯太太、帕默夫人和米德爾頓夫人。不過盡管如此,要不是仆人今天領我進門時,我無意中看見她手裡拿著一封給威洛比的親筆跡,我也許還不敢相信呢——大概凡是心裡不大願意相信的事,總想到找到一點兒懷疑的依據。我本來是來問個明白的,但是還沒等我問,就確信無疑了。難道一切都最後敲定了?難道不可能——可是,我沒有權利,也沒有可能獲得成功。請原諒我,達什伍德小姐,我知道我不該說這麽多,可是我簡直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你辦事謹慎,這我完全信得過。你就對我明說吧:事情已經百分之百地決定了,再怎麽爭取也——如果可能的話,剩下的問題就是再暫時保密一段時間罷了。”
在埃莉諾聽來,這一席話簡直就是公開承認了他對她妹妹的愛戀,因而使她大為感動。她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即使心情平靜之後,她還在心裡考慮了一會兒,到底如何回答才合適。威洛比和她妹妹之間的真實關系,她自己也是根本不清楚,勉強解釋吧,可自己卻根本不清楚,弄不好很可能要麽是說不到點子上,要麽就是說過了頭。然而她又確信,瑪麗安愛威洛比,無論這愛情的結局會怎麽樣,布蘭德上校都是絕對沒有成功的希望的;與此同時,她還很想保護妹妹的行為不受指責。她經過再三考慮,覺得最明智、最得體的做法,還是不管她是否真的了解,真的信以為真,盡量多說一些情況為好。因此她承認,雖然她從沒聽他們自己說過他們是什麽關系,但是她並不懷疑他們彼此相互鍾愛,也不驚訝他們相互通信。
上校默默地聚精會神地聽她說著。等她剛一說完,他便立即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帶著激動的口吻說道:“我祝願你妹妹萬事如意,祝願威洛比極力爭取能配得上她。”說罷,辭別而去。
這次談話並沒有讓埃莉諾得到寬慰,借以減輕她在其他問題上的忐忑不安。相反,布蘭德上校的不幸給她留下了一種憂鬱的感覺。她一心等著未來的事實能對此加以印證,為此她甚至不願消除這種憂鬱的感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