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埃莉諾的心事
盡管埃莉諾並不相信露西的話,可是經過幾番認真考慮之後,她卻再也不能懷疑這件事情的真實性了,因為沒有什麽東西可以誘使露西編造出這種謊言。所以,凡是露西說過的事,埃莉諾不能,也不敢再懷疑了,更何況從各個方面來看,還存在著那麽多的可能性的和實在的證據,這些足以證明愛德華與露西的訂婚是真實的事件,只是埃莉諾她自己的主觀願望不想承認罷了。他們在普拉特先生家的相互認識和交往是其他情況得以發生的基本前提,這一點是無可置疑的,雖然她為此感到驚愕。此外,還有一連串的證據,比如:愛德華在普利茅斯附近的訪問,他心情憂鬱以及對自己前途的忿忿不滿,他對埃莉諾本人的反覆無常,斯蒂爾妹妹對諾蘭莊園和她們的親屬了如指掌——這常使她感到驚奇,還有那幅畫像、那封信和那枚戒指,這一切都足以打消她怕冤枉他的一切顧慮,反而恰恰能夠證明他虧待了她,這是任何偏愛也改變不了的事實。她對這種行為極其憤恨,她因自己受了騙而憤慨,這使她短時間內只能自憐自艾。不過過了一段時間以後,另外的一些念頭又冒了出來:難道愛德華一直是在存心騙她?難道他對她的關切是虛情假意?難道他跟露西訂婚,是建立在真情的基礎之上的?不,無論以前的情況如何,她現在都不這麽認為。愛德華隻喜歡她一個人,這一點她肯定不會搞錯。在諾蘭莊園,她的母親、妹妹、芬妮都知道他喜歡她。這並不是她的虛榮心引起的錯覺。他當然是愛她的。這一信念使她心裡得到了巨大的安慰!有了這種信念,她怎麽能不寬恕他呀!在諾蘭莊園時,他已覺察到她埃莉諾左右他的力量超過了正常程度,可他卻還是在那裡逗留,這是他的不對。在這一點上,他是無可辯白的。不過,如果說他傷害了她,而他更是傷害了他自己!如果說她的情況令人憐憫,而他的情況則是不可挽回的。他的草率的行動給她帶來了一時的痛苦,而他自己卻似乎永遠失去了幸福的機會。她的心境最終也許會恢復安寧,只是有待時日罷了。而他,他還能有什麽盼頭?他跟露西·斯蒂爾一起生活,難道會有起碼的幸福嗎?且不說他對她埃莉諾本人的愛戀,以他那正直、文雅和博學多聞的頭腦,難道能對像她那樣的無知、狡黠而自私的妻子感到滿意?
當時愛德華只有十九歲,露西的美貌和溫順很能讓他陷入青年人的狂愛熱戀導致的盲目,除此之外,別的一概視而不見。但是以後的四年——如果他能正常地度過,正是可以大長見識的歲月,一定會使他張開眼睛,看出她教養上的種種缺欠。而與此同時,露西由於常和品味低級的人交往,也許往日的純真早就喪失殆盡了,而這種純真一度為她的美貌增添了幾分情趣。
他想娶自己,都還要遇到他母親設置的種種障礙,那麽他選擇一個門第比她低下、財產很可能不如她多的女人做妻子,那豈不是更加困難重重!當然,由於他與露西的心理距離很疏遠,這些困難也許不至於壓得他忍耐不住。但是,這位本來把家庭的反對和冷漠當成寬慰的人,他的心情卻會多麽抑鬱啊!
埃莉諾一直痛苦地左思右想著,不禁為他(不是為她自己)悲歎落淚。使她堅信不疑的是,她沒有做出什麽事情而使自己活該遭受目前的不幸;同時使她感到欣慰的是,愛德華也沒做出不配受到她尊重的事。她覺得,她能竭盡全力地克制自己,即使眼下因這沉重的打擊而頭痛欲裂之際,她也能經受得住。她這樣做是為了防止母親和妹妹們對事實真相產生懷疑。她是這麽期望的,也是不折不扣地這麽做的。為自己最美好的希望全都破滅而痛苦了僅僅兩個小時後,她竟能一點兒不露聲色地跟她們一起吃晚飯。從兩姐妹的外貌上,誰也沒有想到埃莉諾正在暗自飲泣,因為有種種障礙物即將把她和她心愛的人永遠隔離開;而瑪麗安卻在暗中眷念著一位十全十美的情人,她自以為他的心完全被她迷住了,每次一聽到馬車駛近她們房舍時,她都期待著能跟他見面。
埃莉諾不得不一忍再忍,不把露西給她講的私房話透露給母親和瑪麗安,這雖然迫使她要不斷努力,卻並未加重她的苦惱。正相反,這對她卻是一種寬慰,免得她說出來,使她們受折磨,也省得聽見她們對愛德華的指責。由於大家過於偏愛她,這種指責是很可能的,那將是她不堪忍受的。
她知道,她們的忠告或議論都不可能幫上她什麽忙。她們的關愛和悲傷只能增加她的痛苦,而對於她的自我克制,她們既不會以身作則地加以鼓勵,又不會給予讚揚。她一人獨自面對時倒更堅強些,她自己的理智會給她巨大的力量,使她可以盡可能做到內心堅定不移,外表始終顯得興致如常。
雖然她與露西在這個問題上的頭一次談話非常痛苦,可是過不久她又渴望和她重談—次,而且理由不止一個。她想聽她重新介紹一些有關他們訂婚的詳細情況,想更清楚地了解露西對愛德華究竟感情如何,到底她是否像她說的那樣愛他;她特別想要表示願意再談,而且要談得心平氣和的,好讓露西相信,她只是作為朋友才關心這件事,因為她非常後怕她們早晨談話時她那不自主的激動情緒會引起對方的懷疑。看樣子,露西很可能會妒忌她。顯而易見,愛德華一直在稱讚她,這不僅從露西的話裡可以聽出來,而且還可以從另一點上判斷出來,那就是露西才認識她這麽短時間,就大膽地向她吐露了如此重大的一樁秘密。甚至連約翰爵士開玩笑的話,大概也起到了一定作用。既然埃莉諾深信愛德華真心喜愛自己,那麽她當然也就不需要再考慮其他各種可能,便自然而然地認為露西在妒忌她。露西也確實在妒忌她,她的私房話就是個證明。露西向她透露這件事,除了要告知埃莉諾她對愛德華有優先權,埃莉諾以後不應該再與他來往之外,還能有什麽別的原因?她不難理解她的情敵的這番用意,盡管她下定決心要力求按照為了自身名譽和保持誠實原則行事,跟自己對愛德華的愛情鬥爭,而且盡可能不跟他見面。同時,她還要聊以自慰地向露西表明,她並不為此感到傷心。她相信自己能夠心平氣和地聽露西把詳情重新敘說一遍,因為在這個問題上,她不會聽到比已經聽到的更使她痛苦的事了。
盡管露西也跟她一樣,很想找個機會再談談,但是這樣的機會並不是想要就能馬上到來的。本來一起出去散散步最容易甩開眾人,誰成想偏偏天公總不作美,不能讓眾人一起去散步。雖說她們至少每隔一天晚上就有一次聚會,不是在莊園就是在鄉舍(主要是在莊園),但那都不是為了聚到一起談話,約翰爵士也好,米德爾頓夫人也好,都從未想到過聚在一起交談這件事,所以留給大家一起聊天的時間從來就很少,更談不上個別談心了。他們的聚會形式總是吃吃喝喝、說說笑笑、打打牌、玩玩康西昆司一種遊戲,參與者依次在紙上把一些問題的答案寫下來,編造一個有關兩個假想人物相遇之後的各種情形的滑稽短故事。,或是搞些其他鬧鬧哄哄的遊戲。
這樣的聚會她們進行了一兩次,但埃莉諾就是得不到機會與露西私下交談。一天早晨,約翰爵士來到鄉舍,以仁愛的名義,請她們都去跟米德爾頓夫人吃飯,因為他要去埃克塞特參加俱樂部活動,如果她們不去吃飯,米德爾頓夫人就只有她母親和兩位斯蒂爾小姐做伴了,她會非常寂寞的。埃莉諾覺得,參加這樣一次晚宴倒可能是她了卻心願的大好機會,因為在米德爾頓夫人安靜而有素養的主持下,比她丈夫把大夥兒湊到—起吵吵嚷嚷來得自由自在,於是她當即接受了邀請。瑪格麗特得到母親的允許,也同樣答應去;而瑪麗安呢,她雖然一向不願參加他們的任何聚會,怎奈母親總是不忍心讓她錯過任何娛樂機會而孤寂獨處,硬是說服她跟著一起去。
三位小姐前來赴約,差點陷入可怕的孤寂之中的米德爾頓夫人終於幸運地得救了。跟埃莉諾料到的一樣,聚會是索然無味的。整個晚上沒有出現一個新奇的想法或一句新鮮的內容,整個談話從餐廳到客廳,索然寡味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幾個孩子陪著她們來到客廳,埃莉諾心裡明白,只要他們待在那裡,她就休想有機會與露西交談。直到茶具搬走,孩子們才離開房間。轉而擺好了牌桌,埃莉諾開始納悶,自己怎麽竟然指望能在這裡找到談話的機會呢?這時,大家都紛紛起身,準備玩一項輪回牌戲。
“我很高興,”米德爾頓夫人對露西說,“今晚你不想給可憐的小安娜瑪麗亞織好小籃子,我認為很好,因為在燭光下做編織活會很傷眼睛的。明天我們再為可愛的小東西補做吧,但願她不要太不高興。”
有這點暗示就足夠了。露西立即收住了心,回答說:“其實,你完全搞錯了,米德爾頓夫人,我在等著,只是想看一看你們玩牌沒我能不能湊好牌局,不然我早就動手織起來了。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個小天使掃興呀。你要是現在叫我打牌,吃完晚飯,我肯定會把籃子織好。”
“你真好。希望你別弄壞眼睛。你是不是拉拉鈴,再多要幾根做活用的蠟燭來?我知道,假使那小籃子明天還織不好,我那可憐的小姑娘可要大失所望了,因為盡管我告訴她明天肯定織不完,她卻準以為籃子織得好。”
露西馬上將針線台拉到身邊,重又坐下,興致勃勃的,似乎什麽事情也不如給一個寵壞了的孩子編織籃子更能讓她感到高興。
米德爾頓夫人提議,來一局卡西諾。除了瑪麗安,誰也不反對,瑪麗安因為平素就不拘禮節,這時大聲嚷道:“夫人行行好,就別把我算在內吧——你知道我討厭打牌。我想去彈彈鋼琴。自從鋼琴調好以後,我還沒碰過呢。”她也沒再客套兩句,便轉身朝鋼琴走去。
米德爾頓夫人那副神情,仿佛在感謝蒼天:自己可從來沒說過這麽冒昧無禮的話。
“你瞧,夫人,瑪麗安與那台鋼琴結下了不解之緣,”埃莉諾說,竭力想為妹妹的失禮行為打打圓場,“這也難怪,因為我從來沒聽過音質那麽好的鋼琴。”
剩下的五人就要抽牌。
“也許,”埃莉諾接著說,“如果不需要我打牌,我倒可以給露西·斯蒂爾小姐幫幫忙,給她卷卷紙。我看要編好籃子還早著呢,如果讓她一個人來乾,今晚肯定完不成。她若是肯讓我插手的話,我非常喜歡乾這個活兒。”
“你如果能幫忙,我真是太感謝了,”露西嚷道,“因為我發現,我原來算預料錯了,這要費不少工夫呢。萬一讓可愛的安娜瑪麗亞失望了,那可多不應該啊。”
“哦!那實在是太不應該啦,”斯蒂爾小姐說,“可愛的小家夥,我多麽喜愛她!”
“你真好,”米德爾頓夫人對埃莉諾說,“你既然真喜歡乾這活兒,是不是請你到下一局再入桌,還是現在先試試手氣抽一局?”
前一種建議對自己有利,於是埃莉諾愉快地采納了,就這樣,她憑著委婉巧妙的幾句話,既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又討好了米德爾頓夫人——而這,卻是瑪麗安一向不屑一顧的。露西爽快地給她讓了個地方,就這樣,兩位姿容美麗的情敵肩並肩地坐在同一張桌前,趕做同一件工作,極其和諧一致。這時,瑪麗安正沉醉於樂曲和暇想之中,全然忘記室內除了自己還有別人。碰巧的是,鋼琴離她們很近,達什伍德小姐斷定,有琴聲作掩護,她盡可以放心大膽地談起那個她感興趣的話題,而牌桌上的人絕對是聽不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