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威洛比突然辭別
第二天,達什伍德太太去拜訪米德爾頓夫人,她的兩個女兒也與她一起去了。瑪麗安借口有點小事,沒有隨同前往。她媽媽斷定,她和威洛比一定是頭天夜裡有約在先,想趁她們外出的時候來找瑪麗安,於是便滿心歡喜地任她留在家裡。
她們從巴頓莊園一回來,就看見威洛比的馬車和仆人在鄉舍前面等候,達什伍德太太想自己猜得果然不錯,就眼前的情況看來,事情正像她預料中那樣。誰料她一走進屋裡,看到的情景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她們剛跨進走廊,就見瑪麗安急匆匆地走出客廳,看樣子極其悲傷,一直用手帕擦著眼睛,也沒有注意到她們便跑上了樓。她們大為驚異,徑直走進瑪麗安剛剛離開的客廳,只見威洛比背對著她們,倚靠在壁爐架上。聽見她們走進房間的聲音,他轉過身來。從他的臉色可以看出,他同瑪麗安一祥,心情也十分痛苦。
“怎麽啦?”達什伍德太太一進門便大聲問道,“她是不是不舒服了?”
“但願不是,”威洛比答道,極力裝出高興的樣子。他勉強做出一副笑臉,然後說:“或許是我要生病了,——因為我遇到了一件令人十分失望的事情。”
“令人失望的事情?”
“是的,本來我跟你們約好了一起吃晚飯,但是現在吃不成了。今天早晨,史密斯太太仗著她有錢有勢,支使起她這個有賴於她的可憐的表侄來了,她派我到倫敦去出差。我剛剛接到差遣,向艾倫漢姆辭了行。為了使大家高興,特來向你們告別。”
“去倫敦——今天上午就走嗎?”
“馬上就走。”
“這太遺憾了。不過,史密斯太太的指派不可不從。我希望這事不會絆住你,讓你離開我們很久。”
威洛比臉一紅,答道:“你真好,不過我想我不見得會立即回德文郡來。我一年裡對史密斯太太的拜訪從沒超過一次。”
“難道只有史密斯太太才是你的朋友?難道在這附近的宅邸裡,你只能在艾倫漢姆受到歡迎?真不像話,威洛比!你還要等著我們給送請帖不成?”
威洛比的臉色更紅了。他兩眼盯著地板,只是答道:“你真太好了。”
達什伍德太太驚訝地看了看埃莉諾,埃莉諾也同樣感到驚訝。大家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達什伍德太太先開了口。
“親愛的威洛比,我再補充一句:你在巴頓鄉舍永遠是受歡迎的。我不想強迫你立刻回來,因為只有你才能斷定,怎樣做才會取悅於史密斯太太。在這方面,我既不想懷疑你的意願,也不打算懷疑你的判斷力。”
“我現在的差事,”威洛比慌亂地答道,“屬於這樣一種性質——我——我不敢不自量力地——”
他停住了。達什伍德太太驚得說不出話來,結果話頭兒又停下了一會兒。威洛比打破了沉默,只見他淡然一笑,說:“這樣拖著不走是愚蠢的。我何苦繼續折磨自己了,既然眼看著不可能和朋友們愉快相聚,還繼續留下來幹什麽。”
隨後,他匆匆地與達什伍德母女告別,走出了房間。她們瞧著他跨上馬車,一會兒便不見了。
達什伍德太太難過得沒有心情說話了,當即便走出客廳,獨自傷心去了。威洛比的陡然離去引起了她的憂慮和驚愕。
埃莉諾的憂慮並不亞於她的母親。她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既焦慮又疑惑。威洛比告別時的那些表現讓他深感不安:他的神色本來十分窘迫,卻要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更為重要的是,他不肯接受母親的邀請,畏畏縮縮的樣子哪裡像個情人?她一會兒擔心威洛比對妹妹從來就沒有過認真的打算,一會兒又擔心他和妹妹之間發生了令人不快的爭吵。看瑪麗安走出客廳時那傷心的樣子,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雙方當真吵了一場。不過,一想到瑪麗安那樣愛他,爭吵又似乎不大可能。
但是,不管他們到底是怎樣分別的,妹妹的苦惱卻是毋庸置疑的。她懷著深切的同情,想著瑪麗安一定在忍受著巨大痛苦。很可能,她不僅把這種痛苦盡情地發泄出來了,而且還在有意識地把痛哭當做慰藉呢。
大約過了半個鍾頭,母親回到客廳,雖然兩眼通紅,臉色卻不顯得憂鬱。
“我們親愛的威洛比現在離開巴頓已經好幾英裡遠了,埃莉諾,”她說,一面坐下來乾起活兒來,“他一路上心裡該有多麽沉重啊!”
“真是奇怪,走得這麽突然!好像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昨天晚上,他和我們在一起時,還那麽愉快,那麽叫人高興,那麽親親熱熱的!而現在,隻提前十分鍾打了個招呼,就走了,而且像不打算回來似的。一定是出了什麽事,他沒有跟我們說。他嘴裡不說,行動也很反常。你一定跟我一樣也看出這種反常來了吧。這是怎麽回事呢?難道他們兩人吵架了?可是他為什麽那麽不情願地接受你的邀請呢?”
“埃莉諾,他不是不情願!我看得很清楚。他是沒法接受我的邀請。說實在的,我已經仔細考慮過了,一開始我和你一樣覺得很奇怪,不過現在我能把一切都完滿地解釋清楚了。”
“你真能解釋?”
“是的,我的解釋讓我自己滿意極了。不過,你嘛,埃莉諾,總愛懷疑這懷疑那的——我知道,我的解釋不會叫你滿意,但是不管你怎麽不認同,我也不放棄自己的想法。我相信,史密斯太太懷疑威洛比對瑪麗安有意,硬是不讚成(也許因為她替他另有打算),因此便迫不及待地把他支使走了。她打發他去幹事,不過是她的一個借口罷了。我看就是這麽回事兒。另外,他也明白史密斯太太不讚成這門親事,因此他現在還不敢向她坦白他已和瑪麗安訂婚。而他由於處於依賴地位,又不得不聽從她的安排,暫時離開德文郡。我知道,你會對我說,事情也許是這樣,也許不是這樣。我不想聽你說些吹毛求疵的話,除非你另有辦法能提出同樣讓人滿意的解釋來。那麽,埃莉諾,你有什麽好說的?”
“沒有,因為你已經料到了我會怎麽回答。”
“那麽,你會對我說:事情也許是這樣,也許不是這樣。哦!埃莉諾,你的思想真叫人難以捉摸!你總是寧肯往壞處想,不相信會有好事。你寧願擔心瑪麗安的痛苦和威洛比的過錯,也不願意替威洛比尋求一句辯解。你執意認定威洛比該受到責備,因為他向我們告別時不像平常那樣親熱。難道你就不考慮一下他的情緒低落可能是由於一時疏忽,或是最近遇到了失意的事情所致?雖然我們並不能百分之百地對自己的判斷有把握,但是難道僅僅因此就不考慮這些可能性嗎?我們有一千條理由喜愛威洛比,而沒有一條理由瞧不起他,難道我們不該對他公平一些?比如他的行為動機本身無可非議,而且暫時還不得不保密,難道你就不能認為還有這種情況的可能?說來說去,你究竟懷疑他什麽?”
“我也說不大清楚。但是,我們看到他剛才那副反常的樣子,必然會懷疑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不過,你極力主張替他尋求辯解,這也很有道理,而我審人度事就喜歡誠實公正。威洛比也許確實有種種非常充足的理由那樣做,我也希望如此。但是,他假如當即承認這些理由,倒更符合他的性格。保守秘密也許是應該的,然而他這個人怎麽會突然地保起秘密來,這不能不使我感到驚奇。”
“不要責備他違背自己的性格,該違背的還要違背。這麽說,你當真認為我為他作的辯解是公平合理的嘍?我真高興——他被宣判無罪啦。”
“並非完全如此。他們私下訂了婚(如果他們確實訂婚了的話),也許瞞著史密斯太太是有正當理由的。如果事實真的如此,那麽威洛比目前盡量少在德文郡拋頭露面,倒不失為上策。可是他們卻沒有理由瞞著我們啊。”
“瞞著我們!我的寶貝,你指責威洛比和瑪麗安瞞著我們?這就實在奇怪了,你每天不都是在用眼色責備他倆輕率嗎?”
“他們倆的感情我覺得不是問題,”埃莉諾說,“但是我需要他們訂婚的證據。”
“我對這兩方面都堅信不疑。”
“可是,在這件事上,他們兩人沒有一個向你透露過一個字呀。”
“行動上明擺著的事情,還要什麽字不字的。至少是近兩個星期以來,他對瑪麗安和我們大家的態度難道還沒表明他愛瑪麗安,並且把她視為未婚妻嗎?他對我們那樣戀戀不舍,難道不是把我們當成了一家人?難道我們之間對此不是都已經心理有數了嗎?難道他的神色、他的儀態、他的殷勤多情、畢恭畢敬,不是每天都在請求我的同意嗎?我的埃莉諾,你怎麽能去懷疑他們的婚約呢?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呢?威洛比明知你妹妹喜愛他,而這一走或許就是幾個月,這樣的情況下,你怎麽能設想他對她沒有吐露真情就走了呢?他們怎麽可能連一句貼心話都不說就分手了呢?”
“說真的,”埃莉諾答道,“別的情況都好說,可是就是有一個情況不能說明他們已經訂了婚,這就是他們兩人一直都閉口不談這個問題。在我看來,這個情況比哪個情況都重要。”
“這可真是太奇怪了!他們之間的相處得這樣開誠布公,你倒對他們的關系提出懷疑,你可真是把威洛比看得太壞啦。這麽長時間了,難道他對你妹妹的舉動都是裝出來的?你認為他對她真的是冷漠無情?”
“不,我不這樣認為。我相信,他肯定喜愛瑪麗安。”
“但是編派他的那樣,他確實是冷漠無情、不顧後果地離開了她。如果真有此事,這豈不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愛情?”
“我的好媽媽,您可別忘了,我從來沒有對這件事情有成見。我承認我對此有疑慮,但是不像以前那麽重了,不久也許很快就會徹底消失的。如果我們知道他們兩人有書信來往,那麽我的全部憂慮就會煙消雲散。”
“你還真會假設呀。莫非你只有看到他們站在聖壇跟前,你才會認為他們要結婚了?你這姑娘真氣人!我可不需要這樣的證據。要我看,這事兒沒有什麽值得懷疑的。他們的所作所為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自始至終都是光明正大的。你不可能懷疑你妹妹的心願,那麽,你懷疑的一定是威洛比。可這是為什麽?難道他不是個既正派又有感情的人?難道他有什麽言行不一的地方值得大驚小怪?難道他是個騙子?”
“我希望他不會,也相信他不會,”埃莉諾嚷道,“我是喜歡威洛比的,真心實意地喜歡他。懷疑他不誠實,這讓你感到痛苦,我心裡決不比你好受。我的懷疑是不自覺的,我不會有意任它發展下去。說實在的,今天上午他的態度變化得真是讓我害怕。他言談反常,你待他那麽好,他卻絲毫沒有以誠相報。不過,這一切倒可以用你所設想的他的處境來解釋。他剛和我妹妹分手,眼看著她悲痛欲絕地跑開了。他害怕得罪史密斯太太,想早點兒回來又不敢,但他知道,推脫你的邀請,說他要離開一些日子,會在我們一家人的心目中留下形跡可疑的印象,那樣他肯定會感到窘迫不安的。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他滿可以直截了當地說明他的難處,這樣做反而會更體面些,而且也更符合他的性格——但是我不想因為自己這麽狹小的氣量,就認為一個人和我們的看法不同,或者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前後一致和得體,便對他的行為提出異議。”
“你說得很對。威洛比的確不該讓人懷疑。雖然我們認識他的時間不長,但他在這裡卻並不是陌生人。有誰說過他的壞話?假若他可以自己做主,能馬上結婚,臨走之前卻不把一切事情都立刻告訴我們,那才可怪呢。可是情況並非如此。從某些方面看來,這是件開頭並不順當的婚約,因為結婚還是遙遙無期的事情。所以也許目前采取保密的方式也是十分明智的呢。”
瑪格麗特走進來,打斷了她們的談話。這時,埃莉諾才有空能夠仔細地考慮一下母親的所說的這些話,承認其中有的說法是合乎情理的,但願她說的全都是事實。
她們一直沒有看見瑪麗安,到吃晚飯時她才走進飯廳,一聲不響地坐到桌前。她的眼睛又紅又腫,看樣子,到這時她也是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自己的眼淚。她竭力避開眾人的目光,既不吃飯,也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母親懷著親切和憐惜之情,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頓時,她那點微不足道的堅毅精神被徹底摧垮了——她眼淚奪眶而出,拔腿奔出房去。
整個晚上,瑪麗安都處在極度的悲痛與壓抑之中。她無法克制自己,也不想克制自己。只要別人稍微提到一點兒關於威洛比的事,她馬上就受不了了。雖然一家人都在急切地盡力寬慰她,不讓她難過,但是只要一說話,就不可能一點兒不涉及威洛比,不觸動她的感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