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煙花之地，外面隱約能夠聽到春雨樓那些姑娘們與客人們嬉笑打鬧的動靜。

  偶爾還能依稀聽得見左右兩側那些雅間內，探討人生哲學的聲響。

  這裡，是男人的天堂，哪一個來這裡喝花酒的男人身邊會沒有姑娘作陪？
  李葉沉默了，屋內的氣氛也隨著寧王自信又淡淡的語氣，變得一下子安靜起來。

  “小侯爺不必否認，孤與你之間其實沒有利益衝突，至於尊夫人的身份對於孤而言影響並不大。”

  只要不是出自上聖院，那便能拉攏，這就是寧王的決斷，唯有上聖院與他才無法形成共識。

  “殿下還真是，慧眼如炬。”

  他能說什麽？
  又該說什麽？
  李葉嘴角一抽，看著面前寧王那淡淡如炬的眼眸，他看得出對方有著很強烈的自信，縱然他否認也毫無意義，因為認定了。

  所以，到底為何會產生這種誤解？
  “孤這些時日，一直在命人暗中觀察小侯爺的起居，徐家之事想必不用孤多做解釋了。”

  徐家！

  李葉聞言嘿嘿笑了笑沒有否認，徐家昨晚滿門被屠，都驚動了官府但有用嗎？根本查不出死因，就算真的查出線索他也相信寧王可以將其掩蓋。

  “是啊，鬧出那麽大的動靜，現在全京城都知道了。”

  堂堂朝廷三品官，又是京城府尹，全家一百多口人一夜間全部慘死，這等命案別說是在京城，在這三十余年來天下各地都極其罕見。

  李葉是在諷刺，但寧王聞言卻微微一笑，只是那個笑容卻毫無半點笑意。

  他淡淡的說道：“人的注意力，不會持續太久。”

  這番話，李葉沒有反駁，兩世為人他其實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兩邊的世界其實有很多地方有著共通性，尤其是在看熱鬧吃瓜上，同時也在這關注力和記憶上。

  尋常人的注意力和記憶，太容易分散和遺忘了。

  徐家滿門被殺，能被注意幾天？
  “看來徐大人還真是可憐，到死或許都沒想明白，他不過就是殿下您試探我的那把刀。”

  李葉想給自己倒杯酒，但剛剛酒杯被他親手捏成粉末，寧王一招手，剛剛消失的黑影再一次出現，然後將一個嶄新的酒杯放在了李葉面前隨後消失不見。

  往新酒杯中斟滿了酒水，李葉卻端起酒杯沒有直接一口飲下，反而是端詳著杯中的美酒，笑著說道：“我有一事不解。”

  “小侯爺可說，孤能回答你的，都會回答。”

  寧王身上沒太大的架子，至少在李葉眼中，他來京城後接觸過的人之中，乾元帝的架子最大，哪怕這皇帝老兒喬裝打扮微服私訪，也難掩那份帝王傲氣。

  除此之外，四皇子比較平易近人，若非自報家門很難讓人將他與當朝皇子聯系在一起。

  至於太傅蕭老，架子有，但更多的是老謀深算，是他最不喜的那個人。

  眼前的寧王，給他的感覺介乎於乾元帝和四皇子之間，身上有著隱隱帝王霸氣，但並沒有那般強烈。

  李葉喝下杯中酒水，放下酒杯隨之問道：“殿下如何斷定，我娘子不是來自於上聖院？”

  他娘子還真不是，畢竟親口與他提及過，可與上聖院也有些淵源，這一點讓李葉多多少少有些聯想，可寧王卻如此篤定語氣，他的確很好奇。

  今天他會來赴寧王的約，除了想要正面會會這位權傾朝野的權臣之外，其實也是抱著其他目的而來。

  寧王聞言並未立刻作答，而是親自給李葉酒杯斟滿了酒水，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端起酒杯敬道：“徐大人也算是替孤做了一件事，所以讓他們一家可以整整齊齊的一起上路。”

  滅人滿門，而且還是過河拆橋後滅人滿門，能說的如此清新脫俗，當真是讓李葉刮目相看，對於寧王的認知又有了新的高度。

  這，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梟雄。

  同樣，寧王更是那種眼中只有利益，不存在半點人性和良知的畜生。

  但畜生歸畜生，李葉反而覺得如果他要對付的人，是寧王這種畜生，反倒是松了口氣。

  “就憑隆亭鎮？”

  李葉笑著也回敬了一杯酒，不明所以的人絕對猜不到他們是第一次見面，真正意義上面對面，更像是久別重逢的老友，在互相聊著男人都該懂的話題。

  寧王聞言淡淡一笑，也並未否認，“那一晚，孤便明白小侯爺並非外界傳聞的那般，但孤心有懷疑但無法確定。”

  那一晚？
  李葉明白過來，就是他獨自一人在半夜前往城東青絲坊的那晚。

  他殺了幾個黑衣人，當時的他還不知道那些黑衣人背後主謀是誰，僅僅只是因為丫頭的原因去看看，然後心有憤怒。

  如今他明白，這一切的背後，是寧王。

  不，應該是寧王背後的人……

  “仙凡有別，互不干涉，然而小侯爺卻讓孤相當驚訝，所以才會讓徐大人出面，替孤試探一下小侯爺身邊之人。”

  一切都是環環相扣，寧王的謀算並非完美無缺，也不算多麽智計過人，然而話裡話外流露出來的那一份冷漠和殘忍，讓李葉突然間有些同情徐家。

  對，同情，可他還是那個觀點，徐家父子死有余辜，至於徐家其他老弱婦孺該不該死，他不會去評判，沒資格，也不想去想。

  “原來如此。”

  李葉懂了，笑了笑淺嘗輒止，這飯菜都涼了，多少有些影響了口感，寧王也沒說什麽，雙方很有默契的維持著這個局面。

  “在隆亭鎮，如若我娘子並非仙門中人，那現在應該就是我在安排後事而沒有閑情逸致來赴殿下之約……”

  李葉仿佛自言自語，可半途卻突然停頓了一下，隨後搖頭失笑：“不，如若我娘子只是凡人，那此刻我與我娘子都已經被人下葬，殿下說是嗎？”

  “小侯爺是聰明人。”

  沒有否認，因為毫無必要，寧王淡淡的笑著點頭而不是避重就輕，他很欣賞也非常讚歎，仿佛一兩條人命在他眼裡，無足輕重。

  李葉其實也不需要問，說這番話只是有感而發，慶幸他來京的路上遇到了娘子，更慶幸自己當初死不要臉的糾纏軟磨硬泡，才終於將娘子騙的與他拜了天地。

  如若當初他矜持了下，君子了一下，那麽他來到京城後，會是什麽樣的境地？
  沒人能告訴他。

  寧王是在試探，而且已經明著承認了，徐家不過就是一顆棋子，拿來試探他的一顆……棄子！
  從一開始，徐家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不同在於李葉和侯府會是什麽下場，眼前的寧王三言兩語透露出來的心狠手辣，讓他歎為觀止。

  “那還真要好好感激一下我娘子。”

  李葉笑了起來，他在考慮如果將娘子給他的那根簪子，直接朝著寧王臉上扔過去，會不會有意外之喜？

  但最終他還是暫時按耐住這樣的想法，因為他還有事情需要確認，有著娘子始終沒能告訴他的那些疑問，或許從寧王身上，可以讓他明白清楚。

  “小侯爺的確要好好感謝一下尊夫人。”

  寧王也跟著笑道，接著便說起來，“孤之前確實小看了尊夫人的實力，但徐大人也算是替孤好好的辦妥了此事，所以有了今日之約。”

  說了那麽多，簡而言之不就是寧王想要試探他身邊有無仙門之人，如若沒有那就直接弄死一了百了，從徐家的下場就能看出，以寧王的權勢和掌握的能量要弄死一個侯府之子，並不難。

  但結果便是，李葉身邊有仙門之人，寧王的試探讓他明白了這一點，所以結果發生了變化。

  徐家滿門被屠，失去了利用價值。

  而原本該被寧王當做攔路石誅除的李葉，現在卻被請到了春雨樓，與寧王面對面的宛如老友重逢般，飲酒暢談。

  一啄一飲，世事無常。

  “我還是不明，殿下為何篤定，我娘子並非來自上聖院？”

  李葉再次舊話重提，寧王的安排合情合理，在發現他身邊娘子不好惹並非凡人後，做出的抉擇也是充分體現一位梟雄該有的決斷力。

  然而憑什麽認為他娘子與上聖院無關呢？
  他隱隱推測出，與他想要了解的那個秘密，有著很深的聯系。

  “上聖院不會讓人知道那個秘密。”

  寧王淡淡的語氣卻讓李葉心中那團迷霧，仿佛看見了曙光，上聖院不會讓他知道的秘密，他很早就發現了，那愛裝逼的老頭說話一直有所保留，在隱瞞著什麽！
  雖然與他說了國運龍脈和靈脈之間的關系，但李葉總覺得裡面還有更深層次的理由，沒有告訴他。

  是什麽？
  他不知道。

  所以他需要寧王來回答他。

  “看來，是我剛剛無心之言，倒是讓殿下察覺到了。”

  哪句無心之言？自然是剛剛那句‘寧王殿下真正想要的，也不是坐上那張龍椅如此簡單吧？’，他其實真的是隨口一提，說是無心不盡然，但也的確算不得故意下套讓寧王下坑。

  “上聖院花費數十年布局，不惜將姬氏扶上那張位置，天下尊其為仙家聖地，可笑，實在是可笑……”

  寧王滿臉譏諷，仿佛被世人敬仰的上聖院在他眼裡醜陋不堪，肮髒透頂，言語表情之中的那一抹鄙夷和嘲笑，完全不曾掩飾。

  李葉沒有接話，他現在裝作早已經知曉此事，但卻等待著寧王繼續說下去。

  反派通常死於話多，或許真的不是人設問題，而是反派大多圍繞著各種陰謀詭計，有太多的真心話藏在心裡不能說，不可說，久而久之這性格都會發生扭曲，然後在某一日突然間爆發開來，不吐不快。

  能理解，而且現在他非常讚賞寧王這種不吐不快的狀態。

  “他們，應該與你提及過大乾朝國運了吧？”

  寧王大笑之後再次恢復到儒雅隨和的樣子，淡淡問了一聲，李葉聽得出他又在試探，這些梟雄每句話，一個動作，都伴隨著各種算計。

  但很可惜，他還真能接得住。

  “國運孕育龍脈，而龍脈誕生靈脈。”

  上聖院那老頭就告訴他了這些，但明顯背後仍有其他秘密，李葉話到一半，就故作冷笑的停了下來，畢竟後面的秘密他也不知道。

  寧王聞言露出果然如此神色，淡淡的點頭：“上聖院，並未騙你。”

  “但他們隻說了一半。”

  李葉接了話音。

  “是啊，那不過就是表面而已，他們根本不會告訴你這龍脈與靈脈存在真正的作用！”

  真正作用？

  李葉前世看過不少小說，關於靈脈一說在各類玄幻仙俠中都是伴隨著洞天福地，天地靈氣濃鬱等相關，而上聖院的環境與他的認知比較接近。

  但背後還有更深層次的秘密，會是什麽？
  他猜不到，所以才需要寧王來解惑。

  “如何，你助孤一臂之力，而孤剛剛所承諾的條件不變，同時許你額外一個承諾。”

  寧王舊事重提，而並沒有繼續將那個秘密說下去，李葉很想知道卻不能表現的太明顯，因為在寧王眼中他應該也知曉了那個秘密，所以此刻他只能微微皺眉。

  像是在斟酌，在衡量，是否要上寧王這條賊船。

  “什麽承諾？”

  斷然拒絕，不符合現在他的計劃。

  “孤坐上龍椅掌握國運之日，助你修成金丹！”

  仙凡相隔，對於修仙之人而言俗世權勢還是財富已經沒那麽重要，這就是他剛剛試探寧王所采用的借口，而此刻寧王就以此作為突破，再一次向他拋出了橄欖枝。

  助他！

  修成金丹！

  金丹一成，壽元可達五百載！
  李葉不明白寧王一介凡人，從何有這般底氣，許下如此承諾。

  修仙容易嗎？
  根本不容易！
  若非有娘子相助，別說一個月內築基，給他一百年他都築基不了！

  那修仙很難嗎？

  得分人，就跟前世去清北學院采訪問考清北容易嗎？清北學子會說很容易，但那有參考性？
  築基之上方能修神養元，元神修成，才是金丹！

  那需要多久？多少資源？

  李葉閉著眼睛都能想到，寧王憑什麽如此自信？
  唯有一個解釋。

  國運……或者說龍脈！

  “沒那麽容易，上聖院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