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族的血,可通陰陽。
月漓第一次去幽冥陰司,便是因一身的血,未曾燒仙令,直接去了酆都城。
這一回,她雖沒有月漓的本事,但是將自己置於死地,也是入幽冥陰司最快最有效的法子,只不過辛苦些罷了,而今她萬念俱灰,隻想快點把這具身軀還給她,哪還顧得上自己是死是活?
她錯了!
雖強過眾多凡人有何用?
到頭來,眼睜睜看著身邊一個又一個人消失,空有一身靈力無濟於事,倒不如成全了她。
月漓,我將這一身的靈力給你,隻願你大仇得報!
陰風散去,酆都城大門赫然屹立在眼前,江楓沉默著看向“月漓”,見她身子搖搖欲墜,忙反手拉住她,遲疑道:“你想要我讓出軀殼,救回厲溫?”
“月漓”抬起眼,意識逐漸不清:“不……我只是想,把她還給你們。”
半暈半醒中,“月漓”看見自己在江楓的懷抱,再轉過眼,便是瞧見地藏菩薩坐在蓮花台上,耳邊傳來他低沉的佛音,以及九幽之下,陰靈的嘶喊聲。
很快,她兩眼一閉,徹底失去了意識。
待等月漓再睜開眼時,已身處酆都城城樓,見榻前伏身趴著一個人影,下意識地,她認出江楓,張了張口想要出聲,卻發不出一個音來,隻得動了動手指。
江楓察覺到動靜,紅著一雙帶血絲的眼,驀然向榻前望去,正對上月漓一雙明亮的眸子,登時驅散了全部的困乏:“月漓……你醒了,有沒有哪裡不適?”
月漓沉默著,微不可察搖了搖頭,她除了不能說話,也沒什麽氣力,閉了閉眼,又有些犯困。
“無妨,秦廣王說你神識剛剛歸位,確實需要修養,至於小白……他已派人送回了青丘。”說著,他神色緊張的握住月漓的手,長長舒了一口氣。
月漓怔然片刻,“她”的意識逐漸湧上腦中,面色亦隨之變得蒼白而悲傷。
想不到短短半個月,“她”竟遭遇了這麽多。
直到感應到“她”心中愧意和歉疚,月漓才疲憊不堪地閉了閉眼。
她能如何?
即便那時是她,不也是沒能阻止雲淮的犧牲?
更何況,那時她遭藍貞兒引天雷加身,若非有“她”在,只怕自己也早已不在人世。
如此想著,月漓漸漸濕了眼角。
至於小白……
唯盼著她此番回到青丘,至少能保得命在。
月漓心中泣血,卻還要按捺下無限傷感,細細回想有關赤峰的事,張了張口,朝江楓道:“呂……”
江楓應道:“我替你去找人尋他。”話音剛落,卻聽外間竹簾後有陰魂說呂岱求見。
至此,呂岱在江楓令下,走入閣樓,抬眼見月漓睜開眼望著自己,也不禁面帶三分喜色,忙躬身揖了一禮:“恭喜大人歸位,您可得注意身子,今後能否將二殿喚醒,就全看大人您了”
月漓沒有作甚,伸手自袖中摸出一塊黑玉,正是當初厲溫交予他的魂牌,遞給江楓,示意他交還給呂岱。
呂岱接過魂牌,擱在掌心施了一道法,魂牌瞬間化作一塊牌與一本紅冊子,打開來看了兩眼,聲音裡帶著掩飾不住的歡喜:“不錯不錯!這正是大人與二殿的婚書!”
聞言,江楓面上有一瞬的僵硬,下意識朝月漓面上望去,見她雙眼無神,似是在定定思索著什麽。
這一瞬,他袖中雙手緩緩攥成了拳,百種酸楚縈繞心頭。
江楓默了半晌,沉聲道:“四殿此番而來,所為何事?”
呂岱道:“哦,下官派去送往青丘的人回來,帶來一則好消息,說大人的護主神獸有救,雖百年內不能恢復如常,但至少性命無憂。”
話音剛落,月漓失神的眼中倏然有了光,她轉過眼望向呂岱,怔怔看了半晌,半信半疑。
呂岱笑道:“大人沒有聽錯,小白確實有救了!”
月漓不由得鼻子一酸,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吧嗒吧嗒”順著眼角滑落,砸在枕邊與墨發。
江楓看得不忍,忙伸手上前替她拭淚,故作輕松地輕笑一聲,寬慰道:“聽到好消息,做什麽哭成這個模樣,好在霽族與天地同壽,不過是百年不得見罷了,總歸會回到你身邊的。”
月漓深以為然,哭了片刻漸漸止住了淚,微紅的雙眼和鼻子,看上去委屈的不得了。
江楓轉過眼,卻見呂岱不知何時已離去,默了半晌,道:“月漓,你終究選擇了厲溫,是麽?”
一句話,說得月漓更加的沉默。
如今鳳鳥的記憶都回來了,她自然也記得在南晉的事,如今望著眼前的江楓,頓覺頭大如鬥,她甚至不知自己究竟是與誰在一處。
若是厲溫,卻又是與江楓有了一夜。
這時,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把手從江楓手裡抽出來,緩緩閉上眼,隻盼他能給自己些許清靜。
見她如此回避,江楓原本不安的心瞬間沉入谷底。
“你剛醒來,想必精神容易困乏,我去找些吃的來。”江楓口中泛苦,卻又不得不強裝笑顏,隨意扯了個借口,倉皇而逃。
兩日後。
月漓終於不必躺在榻上等人照顧。
兩日未見的江楓,此時來得有些突然,面上神色有些憔悴,兩人相顧無言,許久他才主動開口,說這兩日是與秦廣王、呂岱在一處。
月漓思索,許是他們三人在商量厲溫的事,遂悵然的“哦”了一聲,算是做了回應。
哪知,如此才算是踩到江楓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雖是沉默著一言不發,眼尾卻倏地有些泛紅,他忽然有些後悔,當日與月漓回凡界,夾在他們二人之間。
三個人走一條路,說到底總歸有些擠。
江楓自嘲般輕笑一聲,緩緩道:“如此我也不打擾你了,見你一切尚好,我也可安心了。”
月漓後知後覺地抬起眼,對上江楓欲言又止的模樣,張了張口道:“有些事,我不過沒想明白,不知如何與你講,你若肯給我點時間……”
“不必了!月漓,我知曉你心中與我無情,這些年也是我執念於此,才會教你這般為難,以後不會了!”說著,兀自轉過身,快速離去。
月漓氣結,偏生無處可發泄,揮手打翻放置在床頭的香爐,滿地狼藉。
就在這時,她忽覺胃裡有些惡心。
幾乎在一瞬間,她整個人猶如被天雷劈了頂,再細細想了想,距離南晉之事,早已逾三個月之久。
她這是……
月漓頓覺手腳冰冷,整個人跌坐在榻前,好半晌回不過神來。
照顧她的陰魂挑簾而入,見香爐打翻在地,滿地香灰,又看月漓坐在榻前,整個人魂不守舍,一聲驚呼撲了上去:“大人!您這是怎麽了?”
月漓一臉彷徨的轉過頭,慌不擇言道:“孩子……孩子!”
陰魂倏然一愣,下意識往月漓懷中看了一眼,很快意識到什麽,訝然道:“大人有身孕了?”
月漓心中五味雜陳,低頭嘗試以靈力探向腹中,果然探得一絲生命在跳動,整個人嗚咽一聲哭了出來,無措地向陰魂詢問:“我該怎麽辦?”
“大人有孕,自然是喜事!奴婢這就尋秦廣王!”
月漓面色驟變,一把拽住陰魂攔道:“不要!一旦秦廣王知道,江楓必然知曉……我、我還沒想好,你要我怎麽去面對他。”
陰魂愕然:“大人不想要這個孩子?”
月漓哭得心慌意亂,一時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傷心還是難過,隻恨如今諸事纏身,救回厲溫迫在眉睫,東琉林家命案也拖不得,她回凡界還要拿赤峰來償命。
樁樁件件,哪一樣不要同江楓打交道?
此時告訴他:我與你在南晉有了孩子,再知曉這事既與你有關,又與你無關,豈非傷人?
對!
不能說,而今唯有死死的瞞著,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月漓心中六神無主,一隻手遲疑的放在腹中,那裡還未有什麽動靜,她卻可憑借幻鈴,似有似無的感應到,孩子現在很安全,也在慢慢的長大。
忽然,秦廣王與呂岱來到。
月漓一臉慌亂地與陰魂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出去,陰魂面上頓了頓,隻得點著頭應承下,這才喚二人進來。
兩人進了閣樓,見月漓坐在榻前偷著抹了把淚,再陰魂低頭收拾著榻前狼藉,不由的神色複雜。
月漓緩了緩心神,轉過眼望向秦廣王:“你們與江楓可是商量好了,一輪接一輪找本尊的不自在,他方才說了一通惹我不快,你二人又要說些什麽?”
呂岱一臉不解:“大人,江楓沒與你說麽?”
月漓明顯一愣:“說什麽?”
“他要將軀殼交給二殿,自己來接替厲溫之責!我們與他好說歹說,勸了兩日,卻不見他有任何改變主意的念頭,方才更是來催促我二人,隻待大人你元神稍好些,咱們就能喚二殿醒來。”
聞言,月漓忍不住指尖發顫:他終究還是選擇留在幽冥陰司了?
先前信誓旦旦,說好的算帳呢?
怎麽就突然改了主意,活著於他而言真的就生無可戀嗎?
月漓沉聲道:“江楓何在?”
“這會興許在去二殿府上的路上,大人!您與他究竟說了什麽,此番江楓若真鐵了心放棄軀殼,日後便再無還陽的可能,這一點您也知道的。”
月漓緩緩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涼氣:“既如此,送本尊去厲溫府上,我有話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