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淮關切的聲音,適時響起:“我陪你!”
他想法很簡單,月漓始終是個姑娘,即便怕黑或是突生對未知事物的恐懼,皆在情理之中。
簡簡單單三個字,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情深意切。
月漓再一次搖了搖頭,另一隻手去拂雲淮,面無表情道:“雲淮,我可以的。”
有些路,注定只能她一個人走。
雲淮張了張口,像是還要說些什麽,然後手下一空,月漓發頂沒過幽泉水,整個人徹底墜入無底深淵似的幽泉。
鮫人見他如此,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這算什麽?
鮫族到如今,所剩不足千人。
她這副女身模樣,記不得是何時所幻化,隻知曉自己從未有想要換個男身的想法,唯獨方才見月漓很是介懷,遂下意識生了這個念頭。
剛才那一幕是怎麽回事?
莫非她錯問了人?
雲淮手下一空,整個心也仿佛倏然一空,不由自主伸手探向幽泉,想試試看下面是何感受。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直覺得幽泉比海水還要冷上幾分。
鮫人見他一臉悵然,十分不解道:“你也聽見,是她自己要去,本主攔都攔不住,如今你做這副樣子給誰看?讓哪個不知情的看了,還以為是本主逼她跳的。”
雲淮默默收回手,道:“曾聽聞,鮫人不懂七情六欲,於情一竅不通,如今看來傳聞誠不我欺!”
鮫人更費解了,擰著眉疑聲道:“嗯?”
細想想。
海族,的確不像凡人那般複雜。
例如她說想留下月漓,僅是簡簡單單希望她留下陪自己。
一個地仙,另一個海族之主。
哪怕鬥轉星移,千千萬萬年後,她不願待在枯燥乏味的海底,自己也可幻化出一雙腿,陪她去人間。
她待在海底太久,鮮少有特別想留下的東西。
鮫人見著雲淮就地盤腿一坐,知曉他這是打算死守幽泉,遂轉身道:“本主回去困覺,你就留在此處等她上來罷。”
另一邊。
待凌風好容易穩住船,整個人累得倒在甲板幾乎虛脫。
小白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眨了眨眼憶起還在船頭被束縛的江楓,隻得拖著疲倦的腳步往船頭去。
哪知待她查遍整個船,恨不得將甲板翻過來看,竟尋不到人。
她這才心裡“咯噔”,隱隱覺得不好,一臉惶恐的跑去船後:“壞了壞了!你家少主人沒了,他不會是跳海裡去了罷?”
凌風登時一個驚坐起:“你說什麽?”
原來,江楓見著月漓掉入海裡,頓覺心中萬念俱灰,隻想逼厲溫的魂從沉睡中醒來,他知道兩人命脈相連,倘若一方有生命危險,另一個也亦如是。
於是乎,他拚著丟命的危險,帶著手腳束縛跳下船。
江楓並非不識水性,奈何手腳被縛無法施展,跳海前深吸的那口氣又能撐得過及時?
不消片刻,他猛地吐出一大口泡,口鼻灌入海水,整個人開始下沉。
江楓掙扎半晌,最後沒了動靜。
鮫人去而複返,方才歪著身子躺回蚌殼,正緩緩闔眼開始找覺。
忽然有一陣天旋地轉。
長在蚌殼周圍的海草,有一些被海水卷著連根拔起,在水中形成一個小小的旋風。
鮫人一個鯉魚打挺,仰頭朝海面望去,張口喝道:“這又是哪個?”
她不過想睡個覺。
竟三番兩次被打擾,哪怕再好脾氣的也會不滿。
更何況,鮫人的脾氣向來不怎麽好!
這廂,鮫人抬手召來一隻三叉戟,順著海水卷起的旋渦而去,不過一眨眼工夫便遊出了海底。
待她尋到異動根源,見著旋渦當中是個凡人,不覺一愣。
她這是在海底睡了多久?
現在區區一介凡人,都能有這等本事了?
不待鮫人想明白,只見旋渦逐漸停了下來,凡人死死閉著的眼睛“唰”的一下睜開,竟是雙赤紅的眸。
見狀,鮫人幾乎下意識攥緊了手中三叉戟,擺著魚尾衝了上去。
然而就在三叉戟來至江楓面前時,他眼簾緩緩一閉,往深海下墜。
鮫人手裡三叉戟失了目標,一時間收回來不是,不收回來也不是,低頭望著那個身影,心裡直犯嘀咕:這人是何來路?
倘若她方才看的不錯,造成海底動蕩的旋渦,就是此人弄出來的。
幾時起凡人有法力了?
不行!
她得去探個究竟。
鮫人收叉調轉個方向,頭朝下往海底遊去,一雙眼四下打探那個凡人的去向。
這廂。
螃蟹精藏身水草中,正一把鼻涕一把淚,感歎生活不易。
平日為伺候海主,他也算得上任勞任怨,海主吃遇著海難的屍首,他只能跟在後面嗦嗦骨頭上殘余的肉,可即便如此,他也未覺得日子過不下去。
唯有今天,那從天而降的一把匕首,就差那麽分毫。
他就算當場交代了。
螃蟹精一邊歎著,一邊抓起一把藻往嘴裡塞去。
忽然從上方墜下來個什麽,當場將他四腳朝地壓在地上,只剩嘴邊掛著藻,嘴裡“哎呦,哎呦”的叫著。
不多時,鮫人手持三叉戟遊了過來,把死死閉著眼,半死不活的江楓拽了起來,這才救下被壓得七葷八素的螃蟹精,張口朝他斥道:“方才海底異動,何故不見你來稟報?”
螃蟹精瞪著一雙無辜的眼,口中帶著哭腔道:“海主,屬下不知道哇……”
鮫人冷哼一聲,一手拖著昏迷的江楓,朝住處走去。
迷迷糊糊中,江楓感覺一隻手被人拉扯著,身下在地上拖行著,他很努力想睜開眼,眼皮猶如千斤重。
他本就三魂七魄不全。
先前得厲溫分出一竅魂魄,寄居體內,適才勉強還了陽。
然而他的壽命,早在遇見狐妖後就此終結,之後不過是魂魄重新套上軀殼,勉強當個活死人。
誰知就算當個活死人。
江楓亦當不順遂,北武那遭又被厲溫強行離體,致使他們兩人一個半斤一個八兩,誰也不得魂全。
秦廣王趕來金武苑時,厲溫的魂淡到只剩一個影子。
江楓沒了厲溫一竅魂魄,回不得自身軀殼,又不能重歸幽冥陰司,比厲溫好不到哪去。
笯兮自九天而來。
與秦廣王合力,把他二人的魂凝在一處,之後江楓重回軀殼,厲溫在他身體裡沉睡。
而今,江楓拚著命召厲溫現身,可惜隻召出一瞬間。
如此想著,江楓頭頂一歪徹底沒了知覺。
他本是個活死人。
總不至於再死一次,卻會害他魂魄脫離軀殼。
待他有知覺時,已是站在自己軀殼面前,不由得一臉神色複雜。
江楓抬手垂眸望去,魂與之前相比淡了許多。
鮫人坐在蚌殼上,望著沒了氣息的江楓,將他模樣細細打量幾眼,自言自語道:“世上哪有這樣巧的事?一日之內連掉三人,居然沒一個省油的燈!”
話才說完,她忽然憶起。
方才月漓是不是說起過,海上還有她朋友,保不齊眼前這個就是和她一起的!
鮫人兀自擰眉,救是不救?
江楓抬眼望去,見鮫人暗自思量片刻,翻掌時她手裡聚著一小抔顏色透明的珠子,另隻手伸出一根蔥白似的手指,百無聊賴的將掌心鮫珠撥了撥。
看那模樣似,似乎是在數數?
片刻後,鮫人捧著鮫珠的手闔起,剩下不到二十顆鮫珠,她還想省著點用。
早知月漓是霽族,何苦一氣喂她這麽多?
就在這時,螃蟹精斷著一條腿橫著走了進來,張口便道:“海主,屬下瞧著方才異動,亂了不少宮裡擺設,本該即刻將一切恢復原樣,奈何屬下方才被壓斷了一條腿,實在是不中用……”
鮫人一臉神色不耐道:“既知曉自己不中用,何不趁早去喂了魚?倒跑來本主面前討嫌?”
螃蟹精聞言,登時一臉面如死灰,魂不守舍的應聲道:“是……屬下這就去喂魚。”
“回來!既是要去喂魚,怎能不帶上餌?”
螃蟹精一愣:“海主說什麽餌?”
鮫人伸手指了指面前,沒了氣息的江楓,幽幽道:“方才正是此人壓斷你一條腿,就由你拖著喂魚去罷!”
螃蟹精瘸著腿走上前,往江楓面上望了幾眼,見他雖是沒有生氣,長相倒不賴,遲疑著問道:“海主不正欲尋個皮相不錯的男身,屬下瞧他這模樣長得不錯,有幾分標志。”
鮫人擺了擺手:“吃不得,保不齊與他們一道來,我若就此吃了,被她知曉怕是整個海底都得掀了,趁他們這會無人在此,你速速拖著他下去喂魚,絕不可教第三人知曉,此人曾來過海底!”
螃蟹精一聽“他們”,登時明白鮫人說的誰,於是一瘸一拐走上前,拖著江楓褲腿朝外走去。
見此,江楓登時急了眼!
倘若拿他軀殼喂了魚,他和厲溫豈非再無生路?
想到此,江楓急急忙忙往軀殼裡躺,然而一連試了好幾回,卻都歸不了位。
江楓一路尾隨螃蟹精,整個人急得似是熱鍋上的螞蟻。
厲溫啊厲溫!
你但凡睜睜眼,哪怕鬧出個什麽動靜,好引得別人知曉,拖一拖時間呢?
也不知是不是江楓心中所想,被軀殼裡厲溫聽了個清楚,他竟當真再一次睜開眼,血紅的眸子轉眼望向前方,那隻螃蟹精的後背,沉聲道:“去哪?”
螃蟹精頭都沒回,道:“喂魚!”
說完,他才足下一頓一臉驚愕的轉過頭,見“江楓”赤紅的一雙眼,登時腿腳一軟:“你……你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