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孩像是一隻剛剛出生的幼獸，面對強大的狩獵者，尚未來得及生出尖齒和利爪，只能可憐又無助地發出“嗚嗚”的哀鳴。

  魏昭的心臟卻像是被她柔軟的爪子撓了一下，一雙深邃的墨眸不由眯了眯。

  他這一生，唯一自責的，便是表兄謝瑜為救他而死；唯一愧疚的，便是對表兄的女兒動了心。

  可他魏昭是天子，既已站在了這世間最高的所在，眼前的女孩便只能是他的！
  魏昭的心神像是被迫泡在了謝晏和的淚水裡，變得又酸又軟。他抬手拂開少女被淚意浸濕的發鬢，溫聲說道：“朕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你不該說這樣的話，朕何時傷害過你？”

  “陛下不知道嗎？”謝晏和偏頭躲開建元帝的手指，“我對陛下，只有像對父親一般的敬愛之情……”

  “住口。”魏昭眉目一厲，沉聲斥道。

  他的食指指腹按上謝晏和嬌柔如花的唇瓣，溫和的語氣帶著三分警告：“朕不喜歡聽這樣的話。”

  謝晏和的櫻唇上頓時傳來一陣溫熱、粗糲的觸感，她一臉的苦澀：“陛下可以堵住我的嘴，但百姓的悠悠眾口，您又如何去堵？”

  “朕為何要堵？朕和你之間，不過是差了一層輩分。”魏昭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地摸了一下謝晏和的發心，語聲低沉而溫柔，“也只有你這樣的小女孩，才會被流言唬住。”

  謝晏和咬了咬唇，一雙盈盈水目望向建元帝，目光裡帶著幾分欲語還休：“陛下乾脆說我好嚇唬、說我好騙。”

  “你好嚇唬嗎？”魏昭疑惑地挑了挑眉，笑意像是從胸腔裡滾出來的，“朝中大臣，即便兩朝元老，在朕面前也是如履薄冰，福慶膽子最大，可你看，她敢忤逆朕嗎？”

  魏昭心中不由生出了一絲感慨：這世上，果真是一物降一物。而自己偏偏甘之如飴。

  魏昭想到這裡，忍不住笑歎了一聲，神情裡帶著幾分寵溺和縱容：“也只有你，敢對著朕甩臉色、發脾氣，說不見朕便不見朕。眠眠，你捫心自問，你真的怕過朕嗎？”

  怕是當然怕的，畢竟他對自己存了不堪的心思。謝晏和的睫羽像是兩把小扇子一般輕輕撲閃，她抿了抿唇，很不開心地說道：“您是皇帝，是君父，我當然怕。”

  “那……有你當日喝下的那杯毒酒可怕嗎？”魏昭語氣沉沉地說道。

  他不想嚇到心愛的小姑娘，只是在提到當日之事時，那雙幽若寒潭的墨眸仍是泄露出了幾分怒氣。

  那日青龍衛進宮稟報消息，魏昭聽說謝晏和差一點就被自己的祖母平安大長公主逼死，心頭頓時卷起滔天的怒焰！

  若不是馮英冒死勸諫，魏昭當即便會下旨，直接賜死平安大長公主。也好讓京城的人知道，謝晏和便是自己的逆鱗，妄圖招惹者，殺無赦！

  “陛下，那杯毒酒，是我想不喝便不喝的嗎。”謝晏和眼中珠淚欲墜，“我若不喝，祖母只會強行給我灌下去。既如此嗎，不如維持最後的那點體面……”

  魏昭心中一痛，情不自禁地將謝晏和摟進懷裡：“眠眠，有朕在，朕護著你。”

  謝晏和輕輕掙了一下，不但沒有睜開，反倒被建元帝摟得更緊。

  她抬眸望向建元帝，一雙淚意朦朧的桃花眼帶著淡淡的譏諷：“那陳家呢？明明就是陳家害我在先！我不過是回報一二，陛下不但訓斥於我，還加封太子妃的叔父為承恩伯。陛下，您這是在護著我嗎？”

  謝晏和聲淚俱下地控訴道。

  “眠眠，太子妃不能動。”魏昭從袖口裡掏出一方明黃色的錦帕，動作溫柔地為她拭去淚水。

  “朕將楚氏女賜給太子為側妃，東宮內，有楚氏女和太子妃分庭抗禮；后宮之中，又有福慶掣肘。太子妃無暇他顧，不會再去找你的麻煩。”

  魏昭徐徐說道，一雙墨眸深沉如海。

  謝晏和再一次深刻的認識到什麽叫做“帝王心術”！
  “原來陛下心裡什麽都清楚。”謝晏和默默推開建元帝的手臂，她心冷之余，整個人更加的清醒。

  “陛下這麽做，不覺得對我不公平嗎？”

  魏昭目光深深地望著她：“眠眠，朕怎麽做，才不會讓你覺得委屈？”

  謝晏和深深吸了口氣，她眨去明眸裡的淚意，反問道：“陛下要聽我說真話嗎？”

  魏昭壓低了眉宇，俊毅的容顏不由流露出幾分為帝者的凜然和霸氣，低沉的嗓音聽起來卻異常溫柔：“在朕面前，朕希望你永遠都說真話。”

  謝晏和彎了彎唇角，目光裡流露出一絲挑釁：“既然是陛下讓我說的，那我就直說了。”

  魏昭望著少女俏生生的臉蛋，高傲之中透出絲絲狡黠，像是眯著眼睛、隨時準備伸出爪子撓一下主人的貓咪。

  魏昭忍不住捏了謝晏和的鼻尖一下，濃濃的笑意從他的墨眸裡泛開，像是高高在上的神祗染上了七情六欲，那絲距離感越來越淡：“促狹。”

  “陛下，東宮還空了一個側妃之位。”謝晏和道出她今日進宮的目的。

  魏昭原本將謝晏和的一隻柔荑放在掌中愛不釋手地把玩，聞言，他倏然間用力握緊了謝晏和的手指。

  “陛下，你弄痛我了！”謝晏和眉尖微蹙，忍不住低低叫了一聲。

  魏昭連忙松了手上的力道，抓起謝晏和的柔荑仔細檢查。只見她的冰肌玉骨上，出現了五道明顯的紅痕。

  魏昭心疼極了，放在薄唇邊輕輕親了親：“眠眠，朕不是有意的！”

  謝晏和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皺著眉在裙邊上擦了擦：“陛下若是再冒犯我，我這就走！”

  “朕方才只是情不自禁。”魏昭一時忘情，唐突了她，此刻的神情不由訕訕的。

  他輕聲咳了咳，溫和的目光帶著幾分明顯的討好：“眠眠，你方才想說什麽？”

  謝晏和恨恨地瞪了建元帝一眼，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陛下，敬華縣主有個義女，出身清白，溫柔賢淑，才貌雙全。我以為，她是東宮側妃的不二人選。”

  “敬華縣主？她剛出了大理寺，就有心情給人保媒拉纖嗎？”魏昭皺了皺眉，一雙深邃的墨眸洞若觀火：“還找了你來做說客？”

  “陛下不必試探我。”謝晏和輕哼了一聲，賭氣地說道：“太子妃既然可以給我安排一樁不合時宜的婚事，我若不對她有所回報，豈不是辜負了太子妃的美意？”

  “你倒是坦白。”魏昭喉嚨裡溢出一絲哼笑，他睨視著被自己圈在懷裡面的小人兒，淡聲問：“你是怎麽說動敬華縣主的？”

  謝晏和眨了眨眼睛，一臉的無辜之色：“陛下想知道？這得去問福慶公主。”

  她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只是給福慶公主提供了一個人選。”

  “怎麽還有福慶的事？”魏昭被謝晏和理直氣壯的態度氣笑了，“你們什麽時候好到狼狽為奸的程度了？”

  “陛下說的什麽話！這叫狼狽為奸嗎？”謝晏和很不高興建元帝的措辭，她怒道：“我已經答應了吳家人，陛下您自己看著辦！”

  “你這是在命令朕嗎？”魏昭的語氣平靜無波，但任誰都無法忽略他言語裡暗藏著的驚濤。

  只要一個不慎，便是巨浪滅頂！

  “命令？我哪裡敢！”謝晏和嫣紅的唇瓣緩緩勾起，唇角的弧度一點點加深，那張絕美如仙的容顏上，逐漸盛開出一朵令百花都失色的笑容，她語調嬌柔地說道：“有句話叫做恃寵而驕。陛下以為呢？”

  謝晏和的笑容太美，美到驚心動魄；聲音又太嬌柔，柔得酥媚入骨。

  魏昭一時間心神俱醉，一雙墨眸裡頓時浮上濃濃的驚豔之色。

  待聽清楚謝晏和的回答時，魏昭這才回過神來，他十分難得地愣在了那裡，自己這是被小姑娘反將一軍了？

  魏昭唇齒裡細細品著“恃寵而驕”這四字。

  就在謝晏和心懷忐忑之時，他薄唇掀起一絲淡笑，沉聲說道：“在朕這裡，你當然可以恃寵而驕。”

  謝晏和沒想到建元帝這麽痛快就答應了自己。她霎時間睜大了一雙美眸，忘情之下，竟主動拉起建元帝的手臂，脆聲道：“陛下金口玉言，答應我的事可不許反悔！”

  魏昭墨眸一深，視線落在謝晏和拉住自己小臂的青蔥玉指上，一雙宛如深海的眼睛頓時凝聚成一道墨色的漩渦，令人不由自主的沉淪於此。

  察覺到建元帝灼熱的視線，謝晏和訕訕地收回了手，她的雙頰隨之浮上一絲動人的赧色，喃喃道：“陛下，臣女剛剛只是無意冒犯……”

  頓時，魏昭一雙凌厲的劍眉往上揚了揚。小丫頭目的達成，便要和自己劃清界限，是不是想的太美了一點。

  魏昭不動聲色地牽了牽薄唇，淡聲說道：“你方才頂撞朕的時候，怎麽不說冒犯了？還是現在就要過河拆橋了？”

  被建元帝看破了自己的小心思，謝晏和的桃花眼裡飛快地閃過一絲羞惱之情。

  她極力忽略心頭的那抹心虛之感，強撐著反駁道：“陛下連聖旨都未下，又怎麽能說我是‘過河拆橋’呢！”

  魏昭聞言，態度強硬地拉過謝晏和的一雙柔荑，半抱著她來到龍案前：“名字。”

  “什麽？”謝晏和呆呆地重複了一句。

  “還跟朕裝糊塗！”魏昭一眼看破了謝晏和的小心思，唇角浮上一絲戲謔：“拿來。”

  謝晏和一下子滿意了。那雙嫵媚入骨的桃花眼眨了眨，兩排濃長的睫羽終於眨破朦朧的水意，眼底霎時陰霾盡消、雨破天青，黑琉璃一般的眼珠明媚、清澄，仿佛望進了人心底。

  謝晏和從廣袖裡抽出早就準備好的帖子，雙手奉給建元帝。

  她嗓音糯軟：“陛下，這是吳碧君的籍貫、出身和生庚八字。”

  這丫頭，真是抓住了自己的軟肋。

  魏昭失笑，接過謝晏和手中的帖子。

  他一目十行地掃過，隨之拿起天青瓷筆山上的朱筆，飽蘸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