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容提刀擋下了那一劍,雙腿退了半尺,沈清秋腰間綁著繩索,行動起來也是巧勁用地多,右腳一踏,帶著呼嘯勁風,揚手又是一刀,尉遲容皺了皺眉,提刀壓在了沈清秋的刀上,楞是在長長的石壁上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劃痕,一時間飛起塊塊碎石。
尉遲容沒有繩索的加持,就要遜色許多,一面要防備沈清秋的攻勢,一面要顧及來自同陣營的獵殺,故此兩人刀鋒相拚,不分上下……
一時間,尉遲容面色大驚,停止了動作,朝著不遠的紅玉嘶聲力竭道:“跑!”
火牆裡一隻黑色的箭,忽然破空而出,射向了紅玉,好在尉遲容及時擋在了身前,胸膛一挺,長箭胸而過,話音剛落,沈清秋的刀也落在了尉遲容的脊背。
紅玉帶著奔跑的衝勢,往前又跑了幾步陡然停步,錯愕地看向跪地的那人,那人皺著眉頭劈頭斥來:“別回頭,快跑!”
紅玉紅著眼奔向峽谷,也就是在最後那一刻,火光四起,紅玉楞楞看著那一道火牆,尉遲容吐了口鮮血,他的臉在火火光中愈發猙獰,最後只剩下一道響徹雲霄的嘶吼,紅玉不禁打了個冷顫,他見過太多人死在他跟前,卻唯獨眼前這人的死,讓他的心漏了一拍,那道火牆隔絕他與尉遲容,北羽的人盡數圍困在峽谷中……
紅玉是活著回來了,沈清秋死傷過半,卻將北羽騎兵堵在了邊外,弟兄們腕上早已經染地血紅,倚靠在各處的石堆,他們閉目喘著粗氣的等待著,雖不美觀但不失整齊,甲胄如墨,在濃黑的硝煙中時隱時現,槍戈如林,是毫不動搖視死如歸的決心。
沈清秋乾笑兩聲,一腳踹了龐斌問道:“欸!過不過癮?”
“瞎了?”龐斌睨了眼沈清秋面上赫然的一道血痕,又望著濃煙滾滾的天際癟了癟嘴,扭過個身便不再理會沈清秋,而此時沈清秋倒是沒有來地想起尉遲容死時的反應,拚死都要護住紅玉,倒像是解脫……
不過片刻,綠荷不知從何處竄了出來,連忙拆了衣帶綁在了龐斌腿上,龐斌皺了皺眉,劈頭斥道:“不叫你躲起來?”
綠荷也不做聲,滿面汙漬隻留著一口白牙朝這龐斌笑了笑,不由分說地給他包扎,龐斌地悶氣一下子就消散了許多,緊接著余下的傷員做了簡單的處理,同樣沈清秋的面上也蒙上了幾層厚布,綠荷眨巴著眼,試探道:“姑娘臉上會留疤!”
沈清秋神情古怪地看了眼綠荷,又淡淡開口:“行軍打仗哪有不落疤的,能好就成!”
綠荷並不接沈清秋的話,但依舊是一口一個姑娘,從不喊將軍,這有失軍威,也惹得沈清秋頻頻皺眉,龐斌就此打岔道:“這火勢一時半會兒也滅不了,我們要在崖定待上半月!”
沈清秋突的一下起身,她除了面上那道疤,身上各處也有著深深淺淺的刀口,沈清秋忍著痛拍了拍屁股,若有所思道:“張佑糧是從水路逃出來的,我們尋到附近的水源就成!”
“這崖下不去,怎麽尋?”龐斌有些氣餒。
沈清秋若有所思道:“你不必費心,我事先留料到如此,等上一日你就知道了!”又察覺熊二一語不發,方問:“熊將軍在想什麽?”
熊二搖了搖頭,他想起了麅子,麅子遇上不對等之事,總是憤憤不平,有時候他想,這樣的人不屬於戰場和血腥,但是他無能為力……
這幾日,熊二每日見了麅子欲言又止,同麅子再也沒有說過一次話,可在今天,熊二怎麽也沒有找到他,然後他就明白過來他死了,他搖頭笑了笑,咒罵他命比紙薄,這還沒讓他上戰場就死了。
麅子死的的很難看,幾乎是被劍弩刺成了刺蝟,只有一張臉載在土坑裡,熊二把他從地上翻過來的時候,脖子從中間斷了,熊二抱著他的頭,撥開他臉上灰土,眉心處還有一枚箭刺穿了,這回他睜著眼沒有笑。
他死的時候眼睛是睜著的,不知望著的是哪個方向臉上也沒有痛苦,熊二合上他的眼睛,他乖乖的就閉上了,那時候熊二在想,他是想回家了罷!
一匹高頭大馬,從校場的另外一頭,奔馳著向張佑糧的方向而來,來人在丈許開外熟練的勒住韁繩,身下的馬堪堪跺了兩步就定住了身形:“張將軍!”
夏博弈橫刀便砍了背後偷襲張佑糧的人,張佑糧皺著眉頭睨了眼那高高在上的王侯,惡狠狠地抹了年前人的脖子,憤憤開口:“夏伯侯這來的倒是快。”
夏博弈倒也沒說什麽,很快加入了戰鬥,荊州總算是在危機關頭保住了,可這也是一時的,城已破,弟兄們死傷無數,五萬兵馬活下來的不足八千,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張佑糧躺在石頭上扯著一口白牙笑了笑:“虧的夏伯侯來的及時,還能種上幾年莊稼!”
弟兄們悶聲不答話,夏博弈自然也明白她的嘲諷,卻依舊不自覺的就走了過去和張佑糧站在了一起,他也不自謙反而道:“這只是和自己人對抗,算不得數的。”
張佑糧看了眼夏博弈,轉口低頭歎息道:“這些人少說和北羽的正規騎兵對抗也有幾百場以上,活下來的都是精銳之師,為之奮鬥的,最後卻是死在了自己人手上,你說可笑不可笑?”
“張將軍!”夏博弈陡然不快。
張佑糧迅速起身,臨行前淡淡開口:“耶律法三不會善罷甘休,明日終有死戰,夏伯侯費心罷!”
沈清秋最終是依著放桐油的小兵放的信號彈確定了河水的位置,帶領眾人回了荊州,此時荊州已有夏伯侯的援兵,也從張佑糧口中得知了活下來的只有八千人,加上沈清秋帶回來的人馬,不過不少近萬人,沈清秋皺了皺眉,四萬人,這人頭都可以摞起一座屍山來……
沈清秋沒見宋沂源,找了半天也沒尋到,直至夜深張佑糧才道了實話,宋沂源已經死了,在北羽騎兵攻城時,就被趁亂殺了。
沈清秋搖了搖頭,不肯相信,他心思沉穩,小耳朵又近身看顧,又怎麽會輕易失了性命?
到底是信了的,沈清秋隨著張佑糧一路指引去看了,宋沂源是一刀斃命抹了脖子,面上極為平靜,一旁的小耳朵也是如此,沈清秋上前合了他們的眼,又發覺宋沂源手中的匕首,他握的很緊,沈清秋廢了些力氣才拿了下來。
她幼年在荊州長大,自然一看出那花紋是北羽的東西,可佩戴匕首並不是尋常的小兵能夠有的,這樣身份怎麽會殺到庫方來?那只有一個原因,特意來殺他的。
十萬兵馬入密林,那副將還有意殺了尉遲容,又加上如今的結盟,這些事除了宋沂源個自己,知道清楚的就是北羽三皇子——拓跋宇文,沈清秋握了握刀,塞進了腰間,那麽一瞬她好像明白了什麽……
北羽派出軍隊圍剿他們,可如今荊州有夏博弈領兵二十萬,十天他們打了四戰,張佑糧死在了戰場,北羽的隊伍在迅速消耗,不過月余,便從京都傳來結盟的消息,這一戰總算是完了……
沈清秋承王命回京述職,才得知太子已死,坊間流傳是太子圍困皇帝已久,謀逆之際,皇帝盛怒之下殺了東朝,如今儲君之位空虛已久,朝中也是紛紛諫言,惹得皇帝極為不快,幾日不曾上朝。
沈清秋攏了攏官袍,又在小侍的侍奉下穿戴了整齊,沈清秋望著銅鏡遲疑片刻,拿起了面上的半邊面具,隨後出府,駕馬入宮。
人聲鼎沸,沈清秋充耳不聞,她清楚這一切不該是她的……
很快入了宮,沈清秋便在李承德的引領下往禦書房去,一路無話,李承德也是恭恭謹謹,某一層面上講,沈清秋是她的貴人。
在近禦書房時,沈清秋陡然止步,望著不遠的女子面是凜然地跪在青磚,手上還握著一盤棋局,沈清秋皺了皺眉,李承德膠囊開口:“是太子的妾室,跪了已有月余,將軍不必憂心!”
沈清秋迅速瞥了眼旗局,她不精通此道,倒也看得明白,是死局,沈清秋默不作聲撩袍去了殿內,皇帝垂首批改奏折,抬首時,肉眼可見的蒼老,沈清秋恭敬上前:“臣,叩見陛下!”
兩人四目相對,都已不是當初的二人,這身上承載的,也非一語兩語可說的清,沈清秋倚言向皇帝述職,半日才交代完,皇帝也是皺著眉頭聽完,這一站死傷慘烈,更重要的是死了不該死的人,良久才開口:“你要什麽賞?”
“我要陛下的一句話!”沈清秋淡淡開口。
皇帝以為沈清秋要為霍家正身,卻不料她平靜開口:“陛下當初為何要留林峰?”
在沈清秋看開,這個國家的禍根全在林家身上,若沒有林家,這一切或許就不是如此,太子、宋沂源也都不會死,見皇帝楞樂楞,又問道:“陛下知道清河郡的張佑糧已經死了麽?”
皇帝這才看著沈清秋,歎道:“朕知道,朕會嘉獎她的。”“至於林峰他品性縱使不如宋沂源,卻也是朕一手調教出的能臣,在大是大非跟前,林峰也會是個方端的君子!”“宋沂源隻適合活在盛世之下,是他生不逢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