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侍童點了點頭，應聲而來的是阿肆，阿肆見宋沂源完好地回來，便躬身鎮定道:“府裡上了年紀的阿嬤，小人便讓回去了！”

  宋沂源木然地點了點頭，阿肆見他不做聲，心下有了幾分憂心，他向來天子驕子，又如何受得了這種委屈，繼而望了他一眼，低聲問道：“公子？”

  宋沂源的全身已沒有半分氣力，頭腦也是越來越沉重，疲敝之極，便再也無法多作半分設想，只能滯聲道：“無礙的！”

  阿肆緩緩搖了搖頭，遲疑片刻，方道：“出事前沈將軍並不在順天府，而是私下去了林相府。”見宋沂源面色依舊，方繼續道:“小人至今也不知道沈將軍進去為的什麽，和那人又到底說了些什麽，只是待她出來後，公子便招進了宮。”

  宋沂源的根根手指不自覺地抖動起來，良久才握了握拳，原來如此，原來他今日這一遭來的不明不白，半點蛛絲都窺不得，這其中竟還有如此詭密的暗合。

  他皺了皺眉，昨日夜裡那人依舊懷揣著不明的心思，竟是為何才教那人做出這種事？宋沂源不明白，思怵半日能提那人想出開脫的由頭卻只是她一開始便是這樣的人，時時抱著滿腔惡意待自己……

  “大人，進罷！”方才攔截的將士這才躬身道。

  宋沂源這才回神，也沒說什麽，隻撩袍而入，又見幾個將士抱著一遝子平日練的書貼，教寒風一吹，四揚了下來，又見他們哄作一團，躬身撿起，不免心下隻覺可笑又可悲……

  這本是平日練字的死物，現下唯一的用處卻在於昭示罪孽，便是這些人時時刻刻想在此挖出什麽訊息，繼而替自己冠上一個罪名，繼而苦笑著搖了搖頭，勞得他們費心了……

  然而他此刻一心想的，他這肩上擔著的，當真有如此多的罪孽？
  阿肆唇齒開合，宋沂源也聽不得真切，大抵是在意那遝子紙了罷，擺了擺手，費盡最後一絲力氣才說出了一句：“替我取件衣裳罷！”

  阿肆這才作罷，應聲取了件乾淨衣物，宋沂源步步踏過狼藉。不知過了多久，許是翻不出什麽可證的東西，聖上派遣的人這才尋著宋沂源，躬身道:“陛下有旨，宋學士突感風寒，隧特此殊榮，於府中靜養！”

  言罷！還特意抬首瞧了瞧，見宋沂源微微撇眉，雙拳緊握不禁得意了一番，不待宋沂源承旨，那將士便奪門而出，收兵折回。

  “公子？”阿肆取回衣物，見他面如平湖，似乎這般都同他沒有半點乾系。他不答，阿肆便也不再問，隻將衣物置於他的一側，替他披了件衣裘，便退了出去。

  方踏出門，不知何時下起了鵝毛般的大雪，漫天飛舞，阿肆折首望了望宋沂源，這才回過頭去，隻歎這雪下得這樣不及時……

  瀟香閣地消息向來手眼通天，此事，宋伊人便很快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旁的小侍見她來回踱步，憂心道:“姑娘？如今可怎麽辦？”

  “是啊，可怎麽辦？”宋伊人陡然止步，望了望小侍，隧一笑道。繼而又匆匆垂下了眸子，來回踱步，喃喃自語，繼而止步吩咐道:“將我那件紅色衣裘取來！”

  “姑娘這是要出府？”那小侍又繼續問道:“可是要回宋府，陛下的人將宋府裡外圍了個水泄不通，近不得身的，姑娘莫要在此時栽了跟頭！”

  宋伊人點了點頭，她自然明白這回近不得宋府，也去不得宋府，躊躇良久才道:“你取來罷！我們去魏王府！”

  小侍急忙取了件衣裘，且叫了輛車夫，不過半刻，待宋伊人一身裝扮好，這才跨步入了馬車，小侍將銀子塞給了馬夫，提聲道:“去魏王府！”

  言罷！馬車疾馳而去，而這一幕全然落入沈清秋眼底，她負手立於觀遠樓，沉沉望著底下種種。

  那馬車疾馳而過，留下兩條淺淺的路徑，不過頃刻又被新雪覆蓋，一時間了無蹤跡，沈清秋望著大雪滯了滯，這才回過頭問龐斌道:“是不是錯了？”

  龐斌搖了搖頭，轉口道:“不出意外，明日宋沂源將伏罪入獄，開審也不過這幾日！”

  沈清秋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又折首望了眼宋伊人去的方向，遲疑片刻，方握緊了腰間刀柄，揚長而去。

  魏王府。

  “王爺，門外有客？”一內侍入殿躬身道。

  蕭策皺了皺眉，誰會在這個時辰來此？隧而將書挪開，狐疑地望了望那內侍一眼，那內侍委身道:“是個姑娘，瀟香閣來的人！”

  “請進來罷！”蕭策聞言起身行至門前，又折了回去，側首望了那內侍一眼，底聲道。

  “是！”那內侍應聲而去。

  不過片刻，宋伊人便隨著那內侍引入殿，宋伊人左右瞧了瞧，並無蕭策的身影，方歎了口氣，端坐在暖爐旁，鼻尖也教那風雪沁地發紅，原本一身的寒氣也在此時漸漸有了暖意，滿頭青絲也因融雪而變地濕漉漉……

  “王爺！”內侍躬身道。

  宋伊人這才回過頭來，見蕭策褪下衣裘緩緩迎來，宋伊人這才躬身道:“小女見過王爺！”

  蕭策見她一襲茜素紅的衣裘，便皺了皺眉，伸手便要解開，卻見宋伊人別過了頭去，他不由分說地解開了她的衣裘，又將自己的衣裘披了上去，沉聲道:“本王可由不得你在此時感染風寒！”

  宋伊人不想在這等小事上也同他鬧得不愉快，繼而並未躲閃，只是教那熟悉的氣息撲鼻而來，忍不住一陣鼻酸，紅了眼眶，她尚不清楚哪種情緒佔了上頭……

  “你這是做什麽？”蕭策微微一楞，哪怕是先前也不曾見過她這般。

  “小女懇請王爺想辦法救人！”宋伊人屈膝跪地，一字一句道。

  蕭策見她垂眸，方才的半點情緒消之殆盡，是待他的失望，還只是聽天由命？蕭策皺了皺眉，又或者是殊死一搏罷了！她眼底愈是平和， 愈是深藏洶湧……

  蕭策微微動容，他向來知道她的驕傲，來此見他已是不易，自然不會親手抹殺她的這份驕傲，繼而冷冷道:“起來說話罷！”

  宋伊人應聲而起，卻教他一星半點的憐憫將整個人在一瞬間撕裂成碎片，身側的暖爐燒地劈啪作響，她的眸子漸漸黯淡了下來，她只能看見蕭策目沉如水地望著自己，半晌才低聲道:“今日清暉，宋沂源得了皇帝進宮的召見，不知他們說了什麽，自皇宮出來後便成了這副局面！”

  宋伊人急喘了幾口氣繼續說著，蕭策清楚了緣由，原是皇帝誕辰的行刺，是在宋沂源手底下鑽出的空隙，而這個空襲的存在，宋沂源才是始作俑者。也是因此才叫林相府抓住了把柄，將逆反的罪名扣在了宋沂源的頭上。

  蕭策皺了皺眉，遲疑良久才問道:“翎騎可是真的存世？”

  “並非如此！”宋伊人轉身望向窗外飛雪，思慮半晌才道:“王爺可清楚夏明晨真正的死因？”

  見蕭策默不作聲，又道:“他不忍夏侯一片赤誠，終落得個滿門抄斬的罪名，而夏侯府若是不損分毫，陛下那邊是不肯輕易作罷的。故此，心生一計，以夏侯的死換取夏侯幼子的生，如此一來，太子根基未動分毫，世人皆知夏侯忠君護國，為就陛下而死，陛下再想做什麽也要顧慮幾分了！”

  蕭策聞她唇齒開合，自她口中的“滿門抄斬”四字，就足已教他悔過千百回，繼而輕輕呼喚她：“阿鑲！”

  宋伊人猛然一滯，隨即恢復如常，折首笑著對蕭策道：“所以，宋沂源是情有可原！”“煩請王爺明察秋毫！”

  蕭策默不作聲，隻沉沉望了宋伊人兩眼，才沉聲道:“他宋沂源不論和盤托出與否，皆是難逃的罪名，輕了是欺君，要掉腦袋的，重了是弑君，是誅九族的罪名！”

  回過頭來，是蕭策陰沉的臉，她雖然明白此事具艱，但蕭策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不得不下這個賭注。他於皇帝心中的身份、地位不同於旁人，宋伊人鬼使神差地跪地伏地說了一句:“普天之下，能救他的就只有王爺。”繼而哽咽了半晌才道:“但求王爺看在我父親的面上，救他一回！”

  蕭策陡然不悅，上前扼住了宋伊人的脖子，咬牙道:“他對你這般重要？竟敢拿你父親的名諱威脅我？”

  宋伊人苦笑不做聲，她是至死也不願在他面前提父親的分毫，可她別無選擇，她想認真告訴蕭策，這是她唯一能替沂源做的，也是唯一能替霍家做的事情，卻終是千言堵在了唇齒間……

  但是蕭策卻甩開了手，萬分嫌惡地撩袍而出，宋伊人垂眸，伸手便想去撈那浮動的裙擺，終是釀嗆倒地，得了一場空。

  留那一抹黑影於目中，似是無窮盡的困苦席卷而來，擊潰她的防線，她終見他再一次的揚長而去，她跪著挪了挪，望著他決絕的身影，叩聲道:“王爺不允，小女便在此長跪不起！”

  小侍見自家王爺滿面怒氣，奪門而出，一時不明所以，便趕忙入殿卻見宋伊人狼狽不堪，以為是王爺在外頭沾花惹草惹得笑話，這才上前寬慰道:“姑娘還是回去罷！免得教夫人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