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自知林峰對她是謨如晦深,索性便不再理會,隨意看他片刻,忽然歎息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光是糧草一案,不論我幾番上疏,歷經一番波折,陛下都隻答覆查明原委,可何為原委?陛下卻又不肯明白下詔,至有如今尷尬局面,這糧草一案,沈某是該怎麽個查明原委?”
林峰面平如水,並不打算說什麽,沈清秋收回林峰身上的目光,心下一股嫌惡湧上心頭,陡然斂面,繼而平靜道:“秦將軍,他當年便察覺糧草有問題,而如今也是因此失了性命,此番我可不替他尋覓真凶,確勢必要它個水落石出!”
林峰僅是停筆,卻仍是面若平湖,點頭道:“沈將軍是要如何打算?”
沈清秋見他鎮定,也輕笑道:“聖上既要查明原委,那沈某自然要查明原委一二的,以免陛下見疑,只是沈某此次前來,是要大人指點一二的!”
沈清秋一面說著,一面拱手,還不忘偷眼瞧看林峰神情。林峰終是歎了口氣,折首望了望沈清秋,像是要從這副眸子裡探出什麽來,半晌才輕聲問道:“你去見了宋沂源?”
見她依舊委身不答,心下陡然不悅,沉吟半晌才歎氣道:“此事我原本不想說與你知曉,只是你心意已定,我便是如何規勸,你也是不肯聽的,可是如今,不向你交代清楚,我擔心留為異日禍根之源,使你怨恨!”
沈清秋確是一反常態,鎮定道:“什麽怨恨?若無虧欠,又何來怨恨之說?”
林峰一面放下筆墨,一面攜起沈清秋的手,與她同行身後的書櫃前,沈清秋不明所以地皺了皺眉,不待沈清秋說些什麽,方伸手挪動一個花瓶,緊接著一個暗格映入眼簾。
林峰取出一封信,遞到沈清秋跟前,低語道:“有人報我,這封信是出自你父親霍驍之手,信中牽涉許多朝中秘要,你且拿回去,算是物歸原主了罷!”
沈清秋遲疑些接過手來,卻並未打開,又聞林峰深吸了口氣,折首過去低聲道:“如此,我也不欠你什麽罷!”
沈清秋撇了撇眉,鎮定道:“大人此言,可當真?”
林峰負手搖了搖頭,輕笑道:“有你父親的軍印,我又何必廢這個心思來騙你,這信是從戶部尚書徐侍郎家中搜刮來的,那日情形你也是清楚的!”
沈清秋側目躲避,偏過頭去,道:“謀逆之罪,我自清楚的!”隨後握了握手中的信,又道:“只是我先前的疑心也在此處,他一個已死之人,又如何讓你廢這些心思,如今也算是明白了!”
林峰思想片刻,才道:“至於你口中糧草一事,待你看了這封信,再做打算也不遲!”
沈清秋思想起宋沂源獄中之言,複又想起當年初見林安時,林安的怪異眼神,頓時百感交集,卻隻對林峰道:“若真與此事有乾系,你不必瞞我,亦不可能瞞得陛下,不論什麽,總有個清明之時!”
林峰聞此一言,雙拳緊握,身子微微抖動,半晌道:“將軍既有此心,何不將此事明白告知天下?”
沈清秋微露遲疑神色,又不可將心中所慮盡數告知林峰,片刻才道:“此事我自有打算,只是你,莫要在此時多此一舉即可。”見林峰不答話,方又歎了口氣,輕聲道:“我適才見你脖頸有著幾處交錯的新傷,我知你素來謹慎,又怎會如此不小心?如今確是連體面也不肯要了麽?”
林峰站立半晌,抬手掩了掩衣領,複又歎氣道:“常感心力交瘁,是大不如從前了!”似又想起了什麽,撇眉道:“昨日方言又是尋些藥方,難喝得很,卻也不見什麽用處!”
聞此一言,沈清秋也沒了方才的戾氣,繼而緩和了許多,道:“水滴石穿也非一日之功!”
林峰笑而不語,卻是副淡定神情,提筆又繼續臨摹起來,沈清秋尷尬飾了飾面,偏過頭去,正欲出府,卻思想起旁的來,折首詢問道:“我已有數日未見龐斌,你可知他的去處?”
“他是你底下的人,你倒問起我來了?”林峰頭也不抬,一面觀摩著“佳作”,一面搖了搖頭,輕笑道。
沈清秋疑惑地點了點頭,一股怪異湧上心頭,卻也沒再說什麽,緊接著拂了拂衣袖,撩袍而出。與此同時,方言也悄無聲息出現在林峰身後,林峰陡然斂面,龐斌此時不在沈清秋身側,極易遭人陷害,方撇眉低聲道:“看緊了,務必要護她周全!”
“是!”方言遲疑片刻,終是應聲而去。
皇宮
天色向晚,周遭寒氣四散,灑落在人周身,一股陰冷縈繞身周,蕭策方踏出內務府,隻覺一陣眩暈襲來,恍惚間,唯見一黃口小兒跑得滿頭大汗,躲藏在殿門處,偷眼瞧看周遭,蕭策看不得真切,正想攜他入內,再定睛看去,又是一副無人的景象……
蕭策隻覺古怪,心下隱隱有些不安,卻也說不出什麽來,隻好作罷,負手出了宮門去。只是這前腳剛踏出宮門,後腳一侍從逛逛想象中迎面而來,跪泣道:“王爺!王爺!”
“你慌慌張張的這副樣子是做什麽?”蕭策面色陡然不悅,皺眉道。
那內侍匆忙垂下了頭,慌張道:“王……王爺!宋姑娘她,她……”
“她怎麽了?”蕭策聞言,面色陡然陰沉,一把提起那侍從,厲聲逼問道。
那內侍本就慌亂,更何況蕭策的面上盡是生吞活剝之意,硬是半個字也吐不出來,蕭策見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索性不再逼問。
蕭策一面奪過侍從手中的馬鞭,一面上馬揚長而去,侍從聞聲折首望去,只見一騎絕塵,這才倉惶起身,釀蹌跟去。
一路疾馳,好在道上鮮少人跡,不過二刻鍾便已入魏王府,眾人也不敢阻攔,只見蕭策玉容與平日相較並無異,只是眼窩下多了兩抹鬱青之色,期間肅殺之意,叫人不敢直視,先前宋伊人屋內的內侍這才趕了過來,低聲道:“稟王爺的話,王爺上朝後,宋姑娘病重,奴才這才命人傳太醫入府,入府前時,奴才察覺屋內異樣,屆時,宋姑娘已然不見了蹤跡。”
蕭策斜睨他一眼,隨即便是一腳蹬去,厲聲逼問道:“本王前腳出府,她後腳病重,你這腦子是被驢踢了?”
那侍從默不作聲,任由蕭策說教,他跟了自己多年,自然明白他並非如此不知輕重,微一皺眉,棋局片刻便吩咐宮人道:“將王妃請來閣中,本王有話要問!”
那內侍應聲而去,不過刻鍾,柳知節才盈盈而至,蕭策見她眉目閑情,心下不禁冷曬,繼而銜笑地點了點頭,冷冷叫柳知節的姓名道:“柳知節?知得都是些繁冗禮節,怕是旁的半點不通罷?”
蕭策面上盈盈笑意,可這話卻叫人冷若寒霜,柳知節皺了皺眉,卻似乎並不甚懼怕他,見蕭策端坐在美人榻上,嘴臉銜著一抹不明的笑意,柳知節不禁打了個冷顫,卻仍故作鎮定道:“王爺這是說的什麽話,倒叫妾不明所以了!”
蕭策見她揣著明白裝糊塗,也不願與之爭辯,擺了擺手道:“罷了,本王有話問你!”
柳知節卻似乎不懂變通,依舊不依不饒道:“妾許久未入宮去給聖上請安了,改日定眼同王爺一同前去才好!”
蕭策皺了皺眉,低聲道:“聖上沒有召見你的旨意!”
柳知節一面說著,一面向蕭策走近,附耳輕聲道:“王爺要問什麽?妾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蕭策皺了皺眉,這樣容貌相似的二人,確是全然兩種截然不同的性子,他實不能容忍這間屋子裡,侵佔宋伊人的分毫,繼而紅著眼扼住了柳知節的脖子,欺壓道:“不要一再挑戰本王的底線!”
言罷,便自顧自地起身,捋了捋衣襟才鎮定道:“宋姑娘出逃,你也清楚的吧?還是說,便是你一路推波助瀾所致?”
柳知節久久才回過神來,若非蕭策有意放宋伊人出逃,那宋伊人便是掌中之物,縱有通天的本事也逃脫不得,而這一切,不過是蕭策,不,也是自己的自欺欺人罷了,片刻方自嘲道:“推波助瀾?妾哪裡有如此本事?”繼而無奈道:“蕭策啊蕭策,你騙得了別人,又如何騙得了自己?”
“所以,你確是承認是你所為?”蕭策遲疑半晌,轉口便問道。
柳知節不再答話,靜默地看著蕭策這一出戲,年前的男人,端著一副玉容,那樣的真情切意,又是那樣的透骨心涼,確是與自己毫無乾系,她嘴臉銜著笑,默然地注視著蕭策的一舉一動,隻覺他唇齒開合,卻聽不得真切。
再她聽得真切之時,只見身側的兩個侍從迎面而來,扣住她的雙臂,繼而她聞見她心意之人說了這輩子最怨毒的話,只見他嫌惡道:“咎由自取,今後這美人榻你休要踏出半步!”
下一刻便是嘶聲力竭,柳知節的手腳筋脈盡數挑斷,似牲口一般定在了美人榻上,便是這一刻,她才明白蕭策自始至終皆是無心之人,也才明白宋伊人逃離時的決絕……
待人悉數退盡,寒氣襲來,離人聲遠處已可聽得見呼嘯而過的風,清晰可聞,柳知節飽含淚水卻牽扯出一抹笑來,輕吟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