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策自皇宮回來後,便直徑入了府中王妃的屋裡,待左右上前褪了衣裘,便自顧自地端坐在暖爐旁,教左右點起了茶,柳知節不明所以,卻還是躬了躬身,輕聲道:“妾恭迎殿下!”
“嗯!”蕭策淡淡地回句,又思怵片刻,指了指身側的椅子,折首道:“坐罷!本王有話問你!”
“是!”柳知節點了點頭,應聲而坐。
半晌無言語,柳知節略有不自在,便接替了點茶的事兒。蕭策見她如此,皺了皺眉,遲疑道:“本王記得你是官宦之後?”
“不錯!”柳知節點了點頭,笑應著。
蕭策拂了拂額,口中嘟囔道:“怪不得,點茶的手藝你也會!”
蕭策的一番話讓柳知節有些不安,便開口道:“是家父早些年教授的,那時家父還是個忠正直臣,只是後來……”柳知節微微撇眉,歎了口氣道:“事與願違罷了……”
蕭策點了點頭,倒也沒再說什麽!
正說著,風爐上銀茶瓶中水已沸騰,柳知節將已碾好的些少茶末投入一隻油滴建盞,注入瓶中沸水,調和茶末直至如濃膏油狀,才微笑道:“王爺說這話是何意?”
蕭策勉強扯出一抹笑意,輕聲道:“你想多了,本王並沒有什麽意思!”
柳知節陡然停手,折首過來認真看向蕭策,沉聲道:“王爺知道的,妾要說的,可不單單只是這件事?”
說話間,蕭策見柳知節停手便皺了皺眉,左手持瓶逡巡,已經將沸湯幾次點入茶膏,而柳知節的目色卻半點不容人,切切地望著蕭策。
片刻,蕭策隨手遞給柳知節,柳知節這才歎了口氣接過手來,反倒是蕭策抬起頭,徐徐笑道:“見你平日也是柔聲細語,如今是怎麽了,是要把本王吞進肚子裡才好?”
柳知節愣了愣,從不見他開這般玩笑,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隻覺他同素日不大相同,繼而松一口氣:“王爺說笑了,妾本就這副樣子,是王爺看不得不真切了!”
“好了,本王也不打趣你了!”蕭策皺了皺眉,繼而轉口問道:“昨日你也在場,可知是發生了什麽事?”
柳知節疑惑不解,繼而垂著眸子抿了口茶,一股子酸自鼻息而來,片刻方抬首望著蕭策,陡然一笑道:“原是王爺想問這個?”
柳知節見蕭策默不作聲,思慮半晌才放下玉盞,輕聲道:“妾知道的不必王爺多多少,妾也是昨日聽見府中響動,這才起身過去了,去了才遠遠瞧見伊人她失足落水!”
“當真是失足?”蕭策撇了撇眉。
“妾認為是!”柳知節平靜道。
“可有瞧見是何人將她救起的?”蕭策思慮片刻,方又問道。
柳知節愣了愣,繼而陡然一笑,若有所思道:“妾委實不知,妾見她失足落水,便急著尋人了,再後來她也就上岸了,妾去了殿內瞧看,之後的事,王爺比妾清楚!”
柳知節頓了頓,似是想起了什麽,折首笑問道:“只是妾不明白,那孩子又怎會出現在府中?又怎會在冰湖裡?”
“夠了,你想說什麽?”蕭策面色陡然不悅,擺了擺手截斷柳知節的話。
“王爺惱羞成怒可不是什麽好事!”柳知節卻盈盈起身,自顧自地行至銅鏡前,折首輕聲笑道:“還是王爺以為,瞞得了所有人?”
蕭策狐疑地望向柳知節,這番景象他定是於何處見過,二十載風雨,必定有過類似的情景,才會使蕭策覺得如此熟悉。
他竭力回想,這才發覺面前的這人不僅是面貌同霍鑲一致,如今就連這七竅玲瓏的心思也學得了幾分,倒是教蕭策不好分辨了……
蕭策森然一笑,起身踱步行至銅鏡前,抬手摁著柳知節的兩個肩頭,望著銅鏡中同霍鑲別無二致的面龐不禁附耳過來,戲謔道:“你說,如此相像的二人,為何不能是一人呢?”
言罷,還不忘蹭了蹭柳知節的脖頸,深深吸了口氣,方拂袖而去。
待蕭策走後,柳知節這才松了口氣,儼然發覺掌心的幾縷血痕,喘了口氣才重複了遍:“何為不能是一人呢?”
繼而滿眼血淚,折首望向那關上的門……
蕭策沉了沉面,吩咐左右道:“將綠荷帶到本王那裡去!”
“是!”二人應聲而退,不過半個時辰,綠荷便隨著二人入了蕭策的書房,二人相繼退下,綠荷這才抬首直視蕭策,見他正提筆不知寫些什麽,便躬身道:“小人叩見王爺!”
“嗯!”蕭策頭未抬,筆也未停半分,問道:“告訴本王,宋伊人她是被何人救起的?”
綠荷思量片刻,才道:“是小人!”
蕭策見她面色從容,不禁好笑道:“你這面不紅心不跳的說謊的本事,可是你家主子教授的?”見綠荷不答,面色陡然不悅,方又問道:“你倒是說說是如何救的!”
綠荷思量片刻,想起龐斌是如何救的伊人,這才躬身鎮定道:“小人也會些三腳貓的功夫,用竹竿橫在水窟,救下一人並非難事!”
“緊要關頭,虧你還想得出法子?”蕭策聞言,面色白了白,方停筆笑道。
“小人病急亂投醫,也顧不得許多!”綠荷垂眸,依舊坐懷不亂。
“好巧的一張嘴,也是她教你的?”起身踱了踱,行至綠荷跟前,沉沉問道。
“姑娘那還需人照看著,王爺若沒什麽事,小人這就回去!”綠荷也不等蕭策回話,自顧自地起身,撩袍而出。
蕭策皺了皺眉,也不好說些什麽,隻得目色陰沉地望著綠荷離開,畢竟伊人只有這麽個貼身的人,旁人照看他也是放心不下的……
皇宮
“殿下!”
蕭玄疑惑地折首望去,只見一人疾步而來,湊上跟前來,繼而躬身道:“殿下,小人沈清秋,知道殿下為宋學士奔走,特來尋的殿下!”
“哦?本宮可是記得此事,你也摻和了一腳?”蕭玄遲疑片刻,便搜了皺眉。
沈清秋此前確實如他所說,一時變了卦,也不好分辨什麽,勉強扯出一抹笑意,遲疑道:“這……”
蕭玄方從皇帝的寢宮出來,本就不適,又教人堵在了宮門,自然也沒什麽好氣,見沈清秋默不作聲,方又沉聲道:“所以你便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來見當朝太子?”
蕭玄頭也不回地躥進馬車,見沈清秋無動於衷,撩起簾子環顧一周,方回道:“外頭風大,有什麽話,進來說罷!”
“多有得罪,小人甘願受罰!”沈清秋不暇思索便入了馬車,隧而躬身作揖道。
本就狹小的空間教沈清秋這麽一動,愈發擁擠了,蕭策不免躲閃了一番,方道:“不必如此,本宮在朝臣眼中也算不得什麽正經太子!你既是為了宋學士而來,有話便直說了罷!”
“是!”沈清秋又一作揖,惹得蕭玄不禁皺了皺眉,又聞沈清秋道:“殿下,小人知道那阜寧樓守將的陳詞是被宋學士收買,既如此,那為何不能是旁人收買的呢?”
蕭玄不知她究竟想說什麽,但卻也略略能揣測出一二分緣由來,皺了皺眉道:“你是有法子了?”
沈清秋沉聲道:“是!不過小人要借太子手諭,方能成事!”
“怎麽說?”蕭玄皺了皺眉,總歸是沒什麽頭緒,倒不如聽上一聽。
“小人雖是督察,卻近不了那人的身,若有紕漏,也自當出在那人身上,故此小人定要見上一面,才能查缺補漏!”沈清秋睨了眼蕭玄,見他看了過來,方又匆匆垂眸。
她這一心思同樣教蕭玄瞧見,思慮片刻,方逼近問道:“你是林峰的門生,教本宮如何想信你?”
“緣由有二,其一宋學士曾救過小人一命,小人無以為報。”沈清秋思頓了頓,方繼續道:“其二,小人接手的糧草一案同林府不無乾系,小人雖蠢笨,倒也明白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馬車一路顛簸不停,蕭玄默不作聲,卻點了點頭,微一蹙眉後又莞爾一笑,道:“本宮記得你,身手不錯!”繼而若有所思道:“心思也不錯!”
馬車驟停,沈清秋端著的身子不由得釀嗆跪地,蕭玄既無表態,只是抬腳躲開了,繼而闊步下了馬車,沈清秋連忙急道:“殿下?”
蕭玄這才回首望了望沈清秋,提聲道:“方才還說你心思不錯,如今可以收這個話了!”繼而側首思量片刻,又睨了眼沈清秋道:“本宮,給你這個恩準!”
“小人謝殿下恩準!”沈清秋連忙下了馬車,一腳踏進了雪裡,遠遠探著蕭玄的身影,躬身道。
馬夫見此人阿諛奉承,也沒得好氣,提聲道:“還走不走了?”
“不了,閣下回罷!”沈清秋躬了躬身,見馬車離去,這才陡然斂面,寒風瑟瑟而過,翻動了沈清秋的衣袂和梅上青絲,她哆嗦著用手將衣裾又壓了下去。
此刻,她實在無法斷言,太子若真下了手諭,自己明日是否還能這般身居高位?日後是否還能為霍家洗淨冤屈?往後的十年後二十年後是否還有人記得這盛世承載著霍家百余人口的性命?
可世事並不是靠她一念便可成的,而她亦不能令無辜之人牽扯進來,她的這雙手不能像當世天子一般,握著淋漓鮮血……